芍华灿世

作者:威廉的红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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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


      朝堂上,刘敏急躁不堪,不时偷看韶灼。
      看一眼似乎就能平静一些。
      韶灼站在那里,就是一副水墨丹青,将周遭的一切,映衬的哑然失色。
      自从上次大病后,韶灼的脸色一直苍白着,无论用上什么补药都补不回来,只是眉眼的浓艳更深一层,眼角痣嵌入皮肤,血滴般,红的让人心惊。
      刘敏每次看到他都觉得脸红心跳。
      下朝后,他叫住了韶灼,踌躇犹豫,开口说道:
      “灼哥,母后他们说要给我选妃,这事你怎么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韶灼微皱了一下眉头,他有些不耐。
      刘敏如今连这些琐事也要问他,以前刘敏年纪小怯懦,自从知道刘敏若有若无的心思后,他只觉得烦不胜烦。
      “皇上的确到该成亲的年纪了,你母后考虑的没错。”
      刘敏诧异的抬起头看着他,似乎不相信听到的话。
      但是韶灼冷了脸,似乎已有不耐,他不敢问下去,只能怯怯的说:
      “那,选妃当天你在吗?你不在的话,我,我......”
      “哪天?”
      韶灼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刘敏的话。
      “冬月初八,灼哥,你,是不是生气?”
      刘敏面带希冀,希望能从韶灼的脸上看到期待的神情,可惜没有,韶灼精致绝艳的脸上只有不耐。
      “皇上,你如今已经成年,该有能力学着独挡一面,不能老是这么依赖臣,况且臣去日无多,剩下来的几年只想安静的过,若皇上一直这样下去,臣恐怕要提前告老还乡了。”
      “你,怎会去日无多,你到底在说什么东西?”
      刘敏惊恐的望着韶灼,一点也不相信韶灼说的话。
      韶灼看着小皇帝红润的眼,冷静下来,,刘敏其实无辜。
      他不该将愿望落空的怒气撒到别人身上,愈发显得自己是个笑话。
      “皇上,臣的身体自己清楚,那天太医不也没查出来么?”
      “不,你骗人,朕要你长命百岁,你得一直陪着朕!”
      刘敏的眼泪夺眶而出。
      虎狼环伺,风雨飘摇,当今的锦朝,他一个人根本撑不起来。
      若没有韶灼,下一个死的就是他。
      “早先已有人给臣看过,算算,不过两年而已,皇上,您也该学着自立,臣总有离开的时候。”
      刘敏一个人在乾殿中坐到了下午。
      天从亮着变的浑浊,太阳慢慢落下去,直到掌灯,月上梢头。
      建康殿内无数个日夜,都是这么熬过来的,今日也不过是,寻常春秋。
      两年么?
      韶灼,朕会不惜一切人力物力,绝不让你只余两年。
      冬月初八,刘敏不安的看着殿前,一排又一排的秀女,他异常烦躁,直到墨发玄衣的身影出现,他才定心下来。
      韶灼径直走向大殿,玉冠锦袍,乌发压在冠下一丝不乱,只在背后垂下两丝红缨,撑着一把青竹伞,沉静深敛。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众官见他过来,纷纷让开一条路,如同鹤立鸡群。
      见识过韶灼的风华,那些秀女再光鲜妍丽,都觉得索然无味,刘敏阴沉的看着一众女孩,看着雪逐渐落满她们肩头,刘敏伸手打了个哈欠。
      韶灼不来,他心神不宁,韶灼来了,他又觉得这些秀女黯淡无光。
      刘敏眼神一瞟,心道不过是些攀龙附凤之辈,爱的是自己坐的这张椅子罢了。
      无意间瞟到一部分秀女,正偷偷对着韶灼,露出了更为痴迷的神态,仿佛已经后悔来参选秀女。
      刘敏咬牙:贱人!
      随即点了几个人,让太监拖出宫去。
      刘敏有意磋磨,故意等人冻着开始发抖才开始挑选,选来选去仍不尽意。
      韶灼捂唇,咳嗽几声,唇边隐有红色。
      刘敏这下慌了,暗恨自己拖得太久,让韶灼冻到。
      立刻随随便便指了几个还算顺眼的秀女,若是有心就会发现,他都是比着韶灼的样貌来挑选。
      有的是嘴巴像,有的是眼尾像,有的什么都不相似,但右眼下长了一颗痣。
      仍不见韶灼有丝毫的意见,刘敏越挑越灰心,剩下的都不怎么看,摆摆手便要撤下。
      就在秀女往外走的时候,韶灼突然对其中某个人说:
      “你这袖口的竹纹挺别致。”
      秀女闻言抬头看向韶灼,四目相对,一片寂静。
      韶灼:......
      吴芷珺:......
      居然是吴芷珺,韶灼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一批的秀女中。
      当日她在吴府维护谢昳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如今竟跑来选秀女。
      谢昳,谢昳。
      韶灼略勾唇角,笑意沾上残忍,吴芷珺不甘示弱,轻笑着说:
      “大人觉得这竹叶别致么?是我描着先生的残稿画完再绣上来的,先生那幅竹寒图,想必大人是没有见过的。”
      果然吴芷珺这么说完。
      韶灼的脸更加苍白,眸色冰寒,忍不住用手捂住胸口。
      谢昳,你对旁人都如此亲切吗?
      是不是,只要那个人不是我,你就心无芥蒂?
      “那个谁,你与灼将军是旧识?”
      两人这才注意到龙椅之上的人,刘敏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了,此时正审视他们,于是他们异口同声的回道:
      “不认识。”
      吴芷珺望着皇帝浅笑,眉目盼兮,恍如春日海棠,娇艳略带潮意。
      “回陛下,这位大人觉得民女袖口的花纹十分有新意,问民女是在哪里寻得的绣娘。”
      小皇帝看了韶灼一眼,韶灼神色如旧,不回复也不默认。
      于是他再看了一眼吴芷珺,觉得面前这女子灵动秀美,怎么自己刚才没注意到呢?于是点了吴芷珺的牌子,将她也留了下来。
      殿内。
      影子跪在地上。
      “沈梦笼祖籍奉县,因去年末,曾卷入奉县的灭门案,后洗清嫌疑,仍被廷尉判了抄家,财产充公,沈梦笼于今年初到蜀郡蓉城,在蓉城教琴,与韶将军在相识后离开蓉城,目前暂无踪迹。”
      “奉县......”
      刘敏暗思,邓家的案子一度传至京城,怎么又是奉县。
      “还有一事。”
      刘敏颔首,影子继续说道:
      “沈梦笼在奉县被抄家后,曾一度住在贺琳的别院中。”
      贺琳与韶灼一向没有来往,看来问题是在沈梦笼身上。
      刘敏挥手让影子退下,突然想到一事。
      “蓉城那些脏东西处理干净了吗?”
      影子一顿,随后回复:
      “启禀陛下,均已处理干净。”
      刘敏这才狠厉的笑出来。
      蜀郡。
      寂寥无人的长街,谢昳独自撑着纸伞踏上雪路。
      墨竹做柄,油布为面,单薄的身影宛若风雪中的不归客。
      一步一步,看到地上踏出来的脚印,心中释然。
      天地苍茫,终究是走一趟,若看的重,难免受挫,可若是不重要,那么生而为人的意义又是什么?
      虚无,还是泯然众人。
      若是没有十岁的变故,他该是族中最普通不过的子弟,然后娶妻生子,于中年送走双亲,剩下就是等,等到子孙满堂,行将就木。
      那样的谢昳,想的会是什么?
      离悬崖一步之遥的距离,谢昳停下了脚步,终于到地方了。
      自从双亲过世后,这是谢昳头一次给他们烧纸钱,特意挑了一方僻静的山头,将手中拎的香纸火烛,一齐放进火堆中烧静。
      传言自裁之人不入地府,若是这样,他父母也不知道在这人间徘徊了多久。
      若是看到他过的坎坷,会不会,后悔把他留在这人间挣扎?
      以往的日子,竟然也就这样过来了。
      想来,应是过的不怎么样,不然他怎会想不起来?
      可若真想起种种不堪,煎熬,他就觉得真是难熬,那个爬着也要生存下去,爬着也要报仇的人,爬到顶峰后突然发现。
      活着,其实没什么意思。
      仿佛分成了无数个谢昳,却又并非他自己,每个谢昳会相互嘲讽着彼此。
      被中书侍郎孙宁关在暗室,凌虐了整整三天的谢昳会想:
      以后的谢昳肯定会替我报仇,但他不会感谢未来的自己,因为这都是他已经替他受过罪。
      后来谢昳一刀斩下孙宁的人头时,想的是:
      之前被困在孙府的谢昳,真是弱的让人厌恶,竟因为怕痛就把眼睛都哭出血。
      为什么不能放宽心,早点相通?
      若是想通,放下那点可笑的尊严,也不至于被灌药,最后还不是像狗一样屈服在地上。
      又后来,夜里对着皎洁的月光,厌恶的捂住脸的谢昳,又嘲笑起拿刀砍人的谢昳:
      明明看到仇人,握刀的手都在发抖,却非要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以为这样就能抹灭过去,就能干净活下去......
      而现在,烧纸钱的谢昳冷眼旁观。
      看戏一般,旁观着记忆中,陷入泥淖苦苦挣扎的自己,杀完人快意自足的自己,面对别人幸福时茫然失措的自己......
      无数的他成为过去的影子,只留下多余的情感,难堪,恼恨,哀恸......
      一层一层的荡涤,扩散,最后交织成一团乱麻,笼在他的上空,遮天蔽日,永远不见云销雨霁。
      他该抛却吗?当做看客。
      将这种种当成热闹红尘里的一曲戏,万般皆是他,万般皆由不得当时的他。
      谢昳晦暗的眸子,不见清明。
      随手多抓了一把纸钱,烧给前世服毒自裁的谢昳。
      火舌舔过指尖,黄色的纸灰飞烟灭,化作一缕缕青烟飘向苍空。
      而还烧着的火星,被风带着盘旋而上,最终又被风吹灭粘湿,落在地上,混着地上的雪,化成黑水,被踩入泥泞中,肮脏不堪。
      台上人逢场作戏,台下客冷眼旁观。
      山路远,下雪天黑的快,谢昳回到镇上时已快看不见路。
      家家亮起了灯,门内门外是两种地方。
      这条路,他去的时候没有行人,回来时依然不见行人。
      只有他孑然一身,与地上同样撑着伞的影子,形影相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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