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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回到家时已是深夜,吴过刚推开门,吴母就满脸担忧地迎上前问:“你去哪了?都走了两个小时了,电话也没带,我和你爸急坏了。”
吴过低头换鞋,淡淡说:“没什么事,就随便转了转。”
吴母跟着他进屋:“你不知道,刚才你芸姨打电话来,说联系不上子铭,还问他是不是来咱们家了。”
吴过的脚步顿了顿,只是“嗯”了声。
“我刚才给子铭打电话他也没接,你正好回来了,赶紧打一个问问,看能不能联系上。”
“不用,他都这么大了,说不定出去玩会儿就回家了,再找不到,芸姨肯定会来电话的。”
“还是问问吧,这几天他们家气氛本来就紧张,听说子铭一直没跟你许叔说话,弄得你芸姨也挺着急,她说子铭状态特别不好,可问他到底怎么了,他又不肯说。”
吴过无力应了句:“是么。”
“什么叫‘是么’,你这孩子,让你打个电话也不肯,也不关心一下你弟到底怎么了。”
吴母一直跟随儿子来到卧室门口:“要不这样,明天我叫子铭过来,你好好跟他聊聊。”
正挂外套的手悬在半空,吴过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最近单位有点事,可能没法太早回来。”
“唉?之前也没见你忙,怎么让你早回来偏偏就有事了?”
“有上级领导要来检查,我们主任今天才说这两天可能要加班。”吴过实在没力气再应付母亲的追问,只能轻轻推着她转身,“妈,我走了一大圈累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等把门锁上,将母亲的埋怨关在门外,吴过便虚脱似的靠在门上,缓了许久,才抬脚挪到床边坐下。
今天他最后虽然没说话,但沉默已经替他做了回答,既然什么都改变不了,不如让那家伙早点死心。可一想到许子铭那失望至极的眼神,吴过还是忍不住担心,许子铭到底回去没有?还是又一个人傻乎乎待在小公园里?
想到这儿,一股酸涩涌上喉咙,胃部突然传来痉挛般的剧痛。当吴过疼到蜷缩在床上时,他才终于明白人们常说的‘胃是情感器官’是什么意思,原来当身体违背内心做了决定,它总会通过某种方式来惩罚你。
……
第二天是周五,刚过五点,科室里的同事就忙着收拾下班。到了周末,每个人的心情都不错,而这其中,只有一个人兀自在工位上,盯着电脑屏幕发呆。
陆续有人打着招呼离开,最后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吴过和另一个同事。那人路过他身边时,随口问:“怎么还不下班?”
“嗯,待会儿就走。”吴过假装整理办公桌,可干净的桌面上并没什么好收拾的。
“你最近脸色不太好,家里没出什么事儿吧?”同事关心问。
“没事。”吴过应了句。
“你这状态跟失恋了似的。”同事笑着打趣,“要不是知道你单身,我们肯定都这么猜。”
吴过扯了扯嘴角,只是摇了摇头。
“行,我得去接孩子了,你也早点回吧。”同事走到门口,又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笑说,“对了,财会科的小李前阵子可没少跟我打听你,还问你家几口人、住哪里,问得可细了。我没跟她说太多啊!不过我看人家姑娘挺上心的,你多留心点儿,说不定哪天就堵你家门口表白了!”
吴过本来没怎么听进去,可当同事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马上联系到另外一件事上。这个可怕的想法让他神经瞬间紧绷,下一秒就抓起外套站起身,连招呼都忘了打,就在同事诧异的目光里冲出门外。
……
吴过急慌慌冲进家门时,就见许子铭和母亲并排坐在沙发上。许子铭正侧向吴母,嘴唇动了动,像是正要开口说什么。
“许子铭!”吴过脱口喊出声,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吴母被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嗔怪道:“你吼什么?吓我一跳!”见儿子眉头拧在一起,脸色铁青,她疑惑问,“你这是怎么了?而且不是说要加班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吴过攥着拳头,用最大努力克制情绪,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才走近说:“没事,刚上楼走得有点急,今天单位没什么事,我就回来了。”
“你是不是惦记子铭来家里,特意早点赶回来的?”吴母笑着猜,“正好正好,刚才子铭还说有话要跟我说呢!”
说着,吴母转向许子铭问:“子铭,你刚才要跟梅姨说什么来着?”
看着许子铭低头沉默的样子,吴过彻底应证了心里的猜测。他重重呼口气,强压着翻涌的情绪对母亲说:“妈,你先去做饭吧,待会我爸就回来了,我陪他待会儿。”
以为儿子要开导许子铭,吴母欣然点头:“也行,你们年轻人好好聊聊,子铭啊,有什么事就跟你哥商量,待会儿就在家里吃饭。”
吴母边往厨房走,边念叨:“瞧你们兄弟俩这脸色,一个比一个差,正好我炖了汤,给你们补补。”
厨房门一关,吴过没半点商量地沉声对许子铭说:“跟我出来。”
……
暮色还没完全漫过天空,吴过将车拐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刚熄火,他就猛地推开车门走到副驾旁,带着严厉的质问开口:“许子铭!你到底要干什么!直接跟我妈摊牌?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吴过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许子铭居然想通过这种极端的方式,逼他继续这段关系。
许子铭缓缓推开车门,低着头站在他面前,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我知道你不会同意,可我没别的办法。”
“没别的办法就直接来家里逼我就范?!”吴过激动到一拳砸在引擎盖上,“你考虑过你梅姨的感受吗?仗着她疼你就为所欲为?万一她被刺激到晕倒怎么办?!你多大了?做事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
许子铭滚了滚喉结,声音轻得像风一吹就会碎掉:“那我该怎么办?你说分手就分手,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哥你告诉我,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就算分开又怎样?不在一起又能怎么样?!”吴过急促的呼吸混着压抑的颤抖,“至少身边的人平安高兴,但凡四个人里有一个想不开的,咱俩谁能承受得起这个后果?!你还是我?!”
凉风卷着寒意掠过脸颊,许子铭垂着头,声音沙哑又绝望:“我真的没法接受跟你分开……”
“所以为了这个,你就敢赌上一切?许子铭,你以为你是谁?!”
吴过指着他,积压多日的情绪如决堤的洪水般宣泄出来:“你别觉得全世界都得围着你转,所有人都要为你的感情让路,凭什么让他们辛苦大半辈子,还要因为你的冲动被街坊邻里指指点点?他们欠你的?!别觉得为感情付出就有多伟大,你这么做其实最自私!”
吴过大口喘着气,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里:“许子铭,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得这么明白。有时候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很累,无时无刻不在想你高不高兴,总要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迁就你的想法。我是你哥的身份可以包容你,可恋人的关系会让我窒息。你认识我这么多年也知道我的脾气,我爸妈也是抓大放小捡重要的跟我讲道理,但到了你这里不一样,从给不给你回短信,到假期安排有没有跟你报备,只要一点儿不顺心你就耍小性,我真的感觉特别累。就连那方面,以前我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那样,我也是男人,你懂吗?我用了很久才说服自己接受这些,这些你都明白吗?!我一直在迁就你,你就看不出来吗?!”
吴过一口气说出这些伤人的、言不由衷的话,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快骗过去了。
许子铭眼中布满血丝,原本像是藏了星星的眼睛里失去了所有光芒。过了许久,他才像是含着血似的嘶哑开口:“哥,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现在我告诉你了,你知道了?!”吴过咬着后槽牙,强忍着胃部传来的剧痛,要把某人希望断得干干净净地最后说道,“许子铭,就算那天没被许叔撞见,我们早晚也会走到这一步,所以收拾东西出国吧,走得越远越好。”
……
那天,吴过又一次把人仍在空荡荡的路边,回到家母亲追问时,他只是搪塞说许子铭临时有事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吴过依旧循规蹈矩地上下班,照旧按时回家吃饭,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然而某天一进家门,就听母亲跟他说:“子铭签证办下来,过几天就出国了。”
吴过那天低头换鞋的时间明显有点长,可再抬起头时,却又恢复成漫不经心的模样:“年轻人出去闯闯挺好。”
又过了一周,吴母晚饭时说:“子铭后天的飞机,先飞北京再转机,这一去至少得一年才回来,咱们去机场送送他吧,你那天有空吧?”
吴过顿了几秒,才说:“明天要去外地出差,赶不回来,我就不去了。”
次日清晨,父母还没起床,吴过就拖着行李箱出了门。他先给领导发消息请了两天假,接着买了张机票,一个人飞往北京。
落地首都机场时,正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吴过随便选了家连锁酒店,进房把行李一放,就脱力似的倒在大床上。
原以为十几个小时睡一觉吃个饭就过去了,可没想到,时间在这一天里却走得出奇的漫长。抖音里那些浮夸的声音像砂纸磨着耳膜让人难受,可闭上眼想睡觉时,脑子里又全是许子铭的影子。最后他只能平躺着,盯着灰白色的天花板发呆。时间像硬生生被拖慢至0.5倍速,从日头西斜熬到路灯亮起,又守着月光等至天际泛白。
终于挨到天蒙蒙亮,他快速洗漱收拾好,戴了顶鸭舌帽就匆匆退房。到了机场后,查到航班信息,吴过就在在熙熙攘攘的候机大厅里,在登机闸口前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守着。他紧盯着每一个拖着行李经过的人,生怕错过那个熟悉的身影。
十点刚过,许子铭终于从转角的人流里走了出来,吴过紧绷的神经这才得以放松,可几乎是同时,安心就被一阵尖锐的刺痛替代。隔着汹涌的人潮,吴过忽然明白,此刻相隔的十几米,或许是未来无数个日夜里,他和许子铭最近的距离。
许子铭还穿着常穿的浅灰色运动衫深蓝色牛仔裤,除了随身的背包,就只带了一个行李箱,一点不像要出国很久的样子。吴过甚至有种错觉,他只是来送许子铭去北京上学,过不了两个月,这小子总会找些借口回家找他。
吴过就这样安静地站在嘈杂的环境里,看着许子铭拿手机刷码过闸机,看着许子铭三步一回头地走向下行扶梯,就这样在许子铭看不见的地方眼都不眨地守着。人群的喧嚣突然变得很遥远,他的目光就那样死死钉在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上,直到对方的后脑勺快要消失在视线里,吴过的双脚竟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去。
可就在他快走到闸机跟前时,下行扶梯上的人突然转过身,吴过慌忙退了两步躲到安全处,幸好潮水般的旅客及时挡住了许子铭的视线,他才没被发现。
许子铭张望片刻,终究带着失望地转回头,最后彻底淹没在往来的人群里。
随着安保人员的催促声混着耳鸣在耳边炸开,胃部翻涌的剧痛也如潮水般漫上来,冷汗瞬间浸透全身。那些被强行压抑的、和许子铭分开的痛楚,这一刻像被突然触发了开关,铺天盖地地袭卷而来。
强忍着疼痛,吴过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才走到最近的长椅上坐下。缓了好久,呼吸才总算顺畅些,可当他拿出手机,想确认许子铭的航班动态时,屏幕上却突然跳出对方几分钟前发来的一长串信息。
那些仿佛带着温度的文字刺痛着吴过的双眼,手机屏幕被温热的液体晕成一片。到最后,吴过只固执地盯着一句话——那是许子铭问他:“- 哥,如果将来某一天,我已经足够成熟地站在你身边,你还愿意接受我吗?”
直到“您所关注的航班已起飞”的弹窗弹出,吴过才发现,手指连一个字符也没落下。
在大厅里坐了不知多久,一个玩具皮球忽然滚到他脚边来。紧跟着跑来一个看起来四五岁的小男孩,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说:“是我的。”
大概是他脸色不好,小男孩儿怯怯地不敢上前,吴过勉强挤出个笑容,捡起皮球递过去:“给你。”
小家伙接过球立刻笑了,转身前还礼貌地说:“谢谢哥哥!”
小男孩被母亲领走时,吴过听见那位年轻妈妈说:“得叫叔叔呀。”
谁知小男孩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反驳:“哥哥长得好看,就要叫哥哥!”
于是这一刻,熙熙攘攘的首都机场里,周围几个路过的旅客都看到了这样一幕,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突然低下头,肩膀剧烈颤抖着压抑着哭出声来,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吴过知道,从今天起,再也不会有人用那样依赖的口吻,喊他一声"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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