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

　　大学时代的学习与生活总是惬意而轻松的，时日总是不经意间在这种快活中匆匆而过，让人难以察觉，等到想伸手去捕捉时间的尾巴时，却发现抓在手里的只是几根毛发而已。
　　当肖云松又一次坐在教室里时，他突然发觉自己已经是大四的学生了，再有一年，自己的大学生活就将彻底划上句号。白云苍狗，在过去的一年多以来，许多的人和事都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就在三个月前的一个周末晚上，肖云松在录像厅里与秦远和他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徐娅不期而遇，看到肖云松，秦远也不意外，因为这种情形在以前经常发生，对他们彼此来说早已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就在跟小香港垂直的另一条街上，是江城工业大学同样跟小香港齐名的“录相厅一条街”，不到三百米的一条街上，林立着大大小小数十家录相厅，成为江城工业大学独有的一道风景，在附近的大学校园中久负盛名，大部分学生的业余时间都是在这里被消磨掉的，一些规模稍大的录像厅都会定期放映一些最新的国内外大片和连续剧，以保持对学生的吸引力，毋庸讳言，也有一些小的录相厅，为了能够吸引到足够多的学生前去观看，以达到牟利的目的，也会在通宵加映一些色情影片，因此每当周末，这些录像厅里基本上都是座无虚席。可以说在这个文化和娱乐生活相对比较匮乏的时期，这些录相厅的存在极大的丰富了大学生的业余生活，但与此同时因为管理方面的不力，造成泥沙俱下，也带来了一些负面影响。以至于为小香港和录相厅一条街带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在后来那场文化清理整治活动中，小香港的歌厅和录相厅一条街的录相厅几乎被清理关闭殆尽，当然这是多年以后的事了。
　　这周秦远在录相厅里碰到肖云松的情形却令肖云松感到有几分诧异，因为他看到在秦远和徐娅的脸上都挂着一丝郁闷的神情，这些在性格开朗的秦远身上以前是很少见的，肖云松心想一定是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但也不便多问，只是象征性地冲秦远和徐娅点了点头，他们两个却是视而不见一般，秦远拉起徐娅的手起身便走出了录相厅，留下肖云松一个人不知所措在坐在那里。
　　那个周末自从那晚肖云松偶然邂逅了秦远之后，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一直都不见秦远的影子，晚上也是彻夜不归，仿佛人间蒸发一般，肖云松心下狐疑不已，一直到星期一的上午，宿舍里的同学都到教室里上自习去了，只有肖云松一人呆在宿舍里，按他的估计，秦远在这个时候也应该要回学校了，于是在宿舍里默默地等着他，毕竟在他看来，这个与他身世完全不同、在开学第一天就曾给他不少好感的秦远，是可以在心里称得上朋友并占据一定份量的。
　　果然在上午十点多的时候，肖云松正端坐在宿舍的桌子前面翻看着一本专业课的教材，宿舍的门轻轻的“吱呀”一声开了，肖云松抬头一看，见秦远拖着一副疲惫不堪的身躯踉踉跄跄地从外面走了进来，经过肖云松身边时，一股刺鼻的酒气直冲他的鼻子，秦远一脸的倦容，脸色惨白如纸，目光散乱，连平日从不离眼的眼镜此时也不见了，俨然是遭受了巨大的刺激。见状肖云松急忙起身搀扶，并随口关切地问道：“怎么，喝酒了？！”
　　秦远神情恍惚地看了肖云松一眼，幽幽说道：“我失恋了！”说罢一言不发，倒头便睡，不一会儿便鼾声阵阵。
　　秦远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时，实在有些出乎肖云松意料，虽然三天前跟秦远碰面时秦远的反应多少让肖云松有些不好的预感，但他没想到情况会这样严重。秦远从上午回来一直睡到中午吃饭时还没有醒，宿舍的同学回来吃饭时看到他还在睡觉都觉得很奇怪，只因为他平时行事一向都我行我素，便也没有多问。下午有两节专业课和两节公共课，快上课时，见肖云松坐在桌子前面一动不动，一个室友冲他喊道：“肖云松，上课了！”
　　“哦，下午有点事，今天翘课了！”肖云松微笑着说道。
　　又过了两个多小时，秦远在“哎呀”叫了一声后醒了过后，此时看上去他人清醒了不少，但仍旧是一副憔悴的表情，头发也散乱着，这时候只见他在外套里面的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又伸手到外面的口袋里踅摸着，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他那副黑框眼镜来，戴在了脸上，一抬头看见肖云松还坐在宿舍里，带着迷离的眼神吃惊地问道：“怎么，你没去上课啊？我记得好像下午有课的吧！”
　　“看你一直都没醒，下午逃课了！”肖云松回答道，嘴角微微一丝笑意。
　　秦远“哦”了一声，用带着感激的眼神看了看肖云松，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拿出一支自己点上后又丢了一根给肖云松，“噗”的一声吐出一口烟雾，秦远开始讲述起来：“我跟徐娅从小就是同学，这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一个厂的，可以说是两小无猜！”
　　肖云松默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说了你不信，从小学开始其实我就喜欢上她了，在我心里她就像个小公主一样，小时候只要听到谁说她的坏话或是欺负她，我就会奋不顾身地去跟人打架拼命，在徐娅心里我就像是一个哥哥一样，可是到了高中的时候，学校里有一个长我们两届的男同学也开始喜欢上了她，那个男同学长得很帅气，平时有事没事就来找徐娅，为这件事我跟那个男生打了一架，我眼睛这个地方看到没？就是打架时被抓伤时留下的伤疤。”
　　秦远一边说着一边摘下眼镜，冲着肖云松用手指了指自己左眼睑下方，肖云松看到那里隐约有一条很小的疤痕，不是很明显，因为平时秦远一直戴着眼镜的缘故，所以一般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秦远重新又戴上了眼镜，深深吸了一口烟，继续讲述着：
　　“因为打架的事情我被学校停课一周，过了一年，听说那个男同学考上了名牌大学，我心里暗自高兴，想着终于不会再有人夹在我们中间了，可谁知后来我竟在一次意外中发现徐娅竟然跟他之间还有着书信往来，我承认我偷看了他写给徐娅的信，可我不是有意的！”说到这里秦远突然提高了声调，仿佛是在为自己开脱罪责一般。
　　肖云松自始至终都沉默着，只是间或会吸上几口烟，听秦远述说着。
　　“知道这件事后我很生气，认为是徐娅背叛了我，于是找她理论争吵，我们的关系也开始恶化起来，到高三的时候又因为忙于高考的关系，我们之间也没有过多的来往，只是听说她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居然填报了那位男同学所在的学校，知道这件事后我气得简直是咬牙切齿，暗暗发誓再也不理她了。谁知道天意弄人，徐娅竟然没能如愿进入那所大学，进入了现在江城的这所师范学校，我心里又开始暗自得意起来，大一上学期刚开学不久，我又开始跟她联系起来，尽管那时候我知道她跟那个男同学依然保持着联系。”
　　秦远说到这里，脸上现出了一份得意和狡黠的神色，掐灭了手里的烟头，紧接着又拔出一支来，用打火机点上了，深吸一口，吐出了烟雾，“呵呵”笑了一声，肖云松抬头看了看他，继续等待着下文。
　　“几个月后的一个周末，好像也是差不多现在这个时候，徐娅突然两眼通红的来学校找我，我大吃一惊，徐娅告诉我，那个男同学在大三的时候认识了来自另一个城市的高官的女儿，所以准备在大四的时候报考那个城市的一所大学的研究生，以便将来能借助高官的提携顺利步入仕途，鉴于这种种，又考虑到跟徐娅不在一个地方上学，聚少离多，最终男同学提出来跟徐娅断绝关系。真不是个东西，移情别恋！”
　　秦远说到后面两句时又突然抬高了声调，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那件事情以后，你知道，从那次校园十大歌手比赛后开始，我们正式热恋了！”秦远一边说着一边脸上慢慢浮现出了笑容，完全不似刚才神情激动的样子。
　　肖云松心里暗想幸亏现在张文不在场，不然肯定又要奚落臭骂秦远一通。
　　“唉，真是快活不知时日过啊，上次在录相厅碰到你那天，徐娅又告诉我一件我无法接受的事实，她说那个男同学考上研究生后上了才两年，那个高官的女儿也移情别恋，把他给甩了，呵呵，真是一对狗男女！那个男同学痛定思痛，觉得对不住徐娅，又回过头来请求徐娅的原谅，那天晚上徐娅还把这件事告诉我，问我应该怎么办？简直是莫名其妙，这种男的算什么人啊！”
　　秦远说到动情处，仿佛怒火中烧一般，眉头几乎拧成一团，呼呼急喘着粗气，肖云松站起身来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问他要了一根烟，点火续上，嘴里轻轻说了句：“后来呢？”
　　“我当时就跟她吵起来了，拉着她出了录相厅，来到了鉴湖，质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只是低着头不说话，这时候她的呼机突然响了起来，她告诉我要回一个电话，让我等她一会儿，我一个人在鉴湖边等了差不多四十分钟，心里焦躁不安，这时候徐娅慢慢走了过来，脸上表情看上去很是复杂，我很奇怪，急忙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她一晚上不说话，才张口一句话简直就是要人命一般。”秦远说到这里，痛苦地低下了头，许久，才慢慢抬起头来，肖云松看到他脸上一脸悲戚的神情，只见他用颤抖的手从烟盒中又拿出一支烟来，肖云松赶紧拿打火机给他点上。桌上盛放烟灰的纸杯里已经放满六七个烟头了，纸杯里的水被烟丝浸得焦黄焦黄的，有点让人触目惊心！
　　“她说……她说！”秦远顿了一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她说‘我们还是分手吧！’，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知道这一定跟刚才那个电话有关，于是问她刚才是不是那个男的打的电话，都跟她说了些什么，可她说完那句话后就始终一言不发，我怒不可遏，质问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却依然一声中响。现在想想当时问这些话也实在是可笑，可我那时真的跟疯了一样！”秦远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摇头，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与狂躁。
　　“那天送徐娅回学校后我就跑到一个老乡那边去了，这两天天天跟他一起喝酒。我告诉你，CRUISE，女人是最让人捉摸不透的，让你开心的是她们，让你痛苦的还是她们，你就说徐娅吧，我对她一往情深，可她呢，却为了那么一个不是东西的男人跟我分手，实在是想不通啊！可能是我们有缘无份吧，兄弟，你要记住啊！好的女孩子难找，找一个真心对你的人不容易，一旦碰到了一定要好好珍惜，不要步我的后尘，前车之鉴，前车之鉴啊！”
　　秦远最后说完了这几句话，脸上依然还留着一丝不可置信的表情，说完站起身来，把手里的烟头往纸杯中一扔，拍了拍肖云松的肩膀，朝着卫生间的方向去了。
　　肖云松呆呆地坐在那里，仿佛若有所思，秦远最后的那几句话对他似乎有很大的触动，他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一个身影来，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那个人两年以来都没有再跟他联系过，也不知道现在过得可好？心里这样想着，肖云松不觉渐渐心神恍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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