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木向远

　　蒲远订好房间后，便亲自护送着江骛来到了酒店房间里。

　　“请进。”蒲远刷卡打开了房间。

　　里面的陈设还算是简约，虽然只是临时订购的房间，但配置甚至要比上次他们在崖城居住的那家酒店还要齐全。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江骛一进入房间，便感觉到了一股奇怪朦胧的氛围感。

　　“我随便找家旅馆凑合就行了，你倒也不必这么奢侈。”江骛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行李停靠在房间一角，唯唯诺诺的样子，好似误入猫窝的老鼠，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惹得与他共处同一件屋子的这只猫生气。

　　江骛这副畏缩的模样，又和往日那个大大咧咧的少年很不相同。仿佛每次江骛接受蒲远帮助之时，他都会变成这副卑微的模样。

　　蒲远虽然在能帮到江骛的方面上感到欣喜，但同时也为他的唯唯诺诺感到心疼。

　　于是，蒲远拉起江骛的手，坚定地告诉他：“好了，今夜我们都暂且抛开彼此的身份相处好吗？就当做，此刻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不是青州少爷，而是你的室友，你的朋友。”

　　“小蒲草，抱歉，你如此用心地帮助我，可我却……”江骛还以为蒲远是因为自己冷落低沉的态度感到生气了。

　　“江骛，不管我所做的一切能不能真的帮助到你，都是我发自内心的，都是我心甘情愿，你无需给自己如此巨大的压力。你要懂得，你是江骛，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是我得以依赖和信任的人，你对于我来说，永远都值得。”

　　蒲远安慰的话语暂时打消了江骛心头的不安。

　　可两人还未安定半分钟，蒲远的手机铃声便急切地响了起来。

　　蒲远一看是“蒲亦”两个字，顿时有些厌烦。

　　“我先去洗漱了，你赶紧接电话吧。”江骛拿起换洗衣服，识趣地走开了。

　　他进了浴室，关上了门，房间里便只剩下了蒲远一个人。

　　蒲远知道自己逃不过，便接通了电话。

　　***

　　“喂，听得到吗？”对面男人的声音异常平稳。

　　“我这里信号挺好的，您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吧。”蒲远冷淡地回答道。

　　“原来你信号挺好的啊，我还以为你走着走着就失联了呢。”蒲亦阴阳怪气地说道。

　　蒲远正想要谴责他的莫名其妙，紧接着便看到了微信图标上密密麻麻的小红点。

　　他赶紧点开了一看，不仅是蒲亦，程盈和蒲永也给他发了很多条消息。只是他方才忙着安顿好江骛，错过了这些消息，这才引得蒲亦这通着急的电话。

　　“哦，刚才在忙，没有看见。”蒲远依旧冷淡地道歉道。

　　“大晚上的，而且还是回家的第一天，你还能忙活什么？”蒲亦质问道。

　　“忙着……”

　　“保镖看见你带着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进了对面那家酒店，是你吗？”蒲亦开门见山地问道。

　　“嗯，是我。”蒲远也没有否认，直接大胆承认。

　　“好你的蒲远，在外面上了半年的大学，现在胆子被养肥了呀。都敢背着我们在外面私自开房了！”蒲亦听完之后，暴跳如雷。

　　而此刻站在他旁边细细聆听的程盈也很是惊讶。

　　女人的第一反应便是儿子……

　　“是个男的，是我的朋友。”蒲远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程盈稍微松了一口气。

　　男的还好，起码应该闹不出多大的事情来。

　　可这句解释虽然能打消程盈的担忧，却始终无法让蒲亦安心。

　　“你大学里交的朋友？”蒲亦细问道。

　　“嗯嗯。”蒲远点头。

　　“该不会是那个小子吧。”蒲亦不愧是蒲亦，这么快就猜到了。

　　能让蒲远大晚上跑出去开房的男生，应该也只有他一个了。蒲亦能够轻易猜到，也是意料之中的。

　　蒲远移开了手机，往浴室的方向刮了一眼。浴室里传出来的水流声没有停止，在流水的掩盖下，蒲远相信专心洗澡的江骛应该听不清楚他跟蒲亦的对话。

　　于是蒲远便大胆承认了。

　　“那个家伙不好好在学校待着，来找你干什么？”蒲亦疑惑道。

　　“路上出了点意外，过了学校门禁时间，我便想着先帮他找个酒店安顿下来。”蒲远道。

　　“你们两个的关系还真是非同一般呐。”蒲亦的语气颇有种讽刺的意味。

　　但蒲远并没有将此当回事，还理所应当地肯定道：“谢谢。”

　　“那小子现在怎么样了？他什么时候才回学校啊？”想不到蒲亦还会关心起江骛的情况。

　　“有我在旁边帮衬着，他挺好的，只要您稍微收住手，不要针对他，他会很好的。”蒲远倒也没惯着他这个葫芦里不知卖的什么药的父亲。

　　“你把你亲爹当成什么人了？现在好歹也是法治社会，你爹虽然在青州有些人脉和手段，但也不会效仿□□黑的。况且，他再怎么狂傲，也只是个大学生而已，你爹我才不舍得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他呢。”蒲亦辩解道。

　　他已经感受到了，亲儿子对他这个人有很大的成见。

　　也怪他，这么多年来，从未让蒲远走近过他这个当父亲的。

　　“那您到底要干什么？”江骛快洗完澡了，蒲远也没工夫跟他再互相猜忌下去。

　　“我只是想问问他明天有没有时间，作为东道主，我们也好邀请他到我们家来吃顿午饭，晚饭也可以，只要他有时间。”蒲亦的语气听上去并没有隐藏什么阴谋诡计。

　　但为了以防万一，蒲远还是先婉言拒绝了一番：“他不会在外边待很长时间的，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他还得回学校上课呢。”

　　“你当你爹没上过大学吗？就选在明天了，一顿饭的时间而已，应该耽误不了什么的。”蒲亦的态度很是强硬，不容拒绝。

　　“这顿饭，我可不能为他做主，还得问问他的意思。”

　　“那你跟他说一声吧，他若是愿意的话，我现在就命人去准备明天的菜品。”

　　“倒也不用那么隆重，他不喜欢自己被特别对待。”蒲远细心考虑道。

　　“懂的懂的，就是普普通通的一顿饭而已，我们也不会怎么为难他。”

　　“行吧，还有别的事吗？”蒲远问道。

　　“没了。哦对，你今晚不回家了是吗？”蒲亦问道。

　　“对。”

　　“那行，没事了。”说完，蒲亦便挂了电话，似乎还在生气。

　　***

　　终于结束这通烦人的电话了，蒲远大舒一口气，直接摊到在了酒店的大床上。

　　江骛恰好也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这个男人依旧只裹着一层薄薄的浴巾，就这么客气地出现在了蒲远面前。

　　而蒲远对比上回在崖城，也有了明显的进步。面对江骛的豪放，这次的蒲远没有丝毫的退缩。

　　他史无前例的勇敢。

　　“到我了。”蒲远自然而然地当着江骛的面，脱下了上衣，随后又准备脱裤子。

　　“你是不是没准备换洗衣服啊？”江骛突然想起来。

　　蒲远当场尴尬住了。

　　“好像……的确是这样子的。”

　　蒲远出门前还不知道江骛到底出了什么事，就拿着一部手机出来了，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拿。况且，和江骛一起住酒店，也是他临时打起的主意，他没有考虑那么多。

　　奈何他先是匆匆忙忙地赶到派出所，随后又陪着江骛在夜晚的大街上走了这么久，身上多少捂出了些汗。

　　蒲远难以忍受带汗入睡，今天肯定是要洗澡的，不然等到明天起床，非得臭出来不可。

　　而他此刻脱得也只剩下了一条内裤，愣在卫生间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给你。”江骛果断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一包一次性内裤，以及自己的衣服。

　　“谢谢。”蒲远稳稳地接住了。

　　“还好我多了个心眼，怕回来得太晚，带了些东西。这衣服是我洗干净的，不脏，你放心穿。倒是这一次性内裤，是按照我的尺寸买的，不知道你……”

　　江骛的目光不自觉地打量起蒲远的下半身来。

　　蒲远顿时挺直了腰杆，将自己的肌肉线条展现给江骛看。

　　“我可不是当初刚进大学那会儿那个瘦弱的蒲远了。跟着你在龙舟队训练了半年，我也强壮了不少。”蒲远不甘示弱地说道。

　　这倒是事实，对比从前那个蒲远，如今的他的确强壮了很多。不仅是身体上的强壮，还有心理上的强壮。现在的蒲远，已经不太需要江骛的怀抱保护了。现在的蒲远，都可以反过来保护江骛了。

　　于是，江骛打量的目光里，又增添了一丝赞许和肯定。

　　蒲远带着换洗衣服进了卫生间。

　　他匆匆洗了个澡，便穿着江骛的衣服，有些羞涩地从浴室走出来。

　　“我来帮你吹头吧。”江骛看着这只湿漉漉的小狗，有些没忍住。

　　“好。”蒲远也是答应了下来。

　　江骛开启吹风机，纤细的手指来回反复拨弄着蒲远的湿发。

　　想不到他的吹头发手艺还不错，蒲远吹干头发后，对着镜子欣赏了很久，接着又对江骛竖起了大拇指。

　　“要不然以后都由你来帮我吹头吧。”蒲远更加依赖上了江骛。

　　“荣幸之至。不过，还是等回到学校再说吧，我的手倒是伸展不了那么长，没办法跨越从你家到青州大学的距离，更没办法从西北穿梭到青州城。”江骛遗憾道。

　　“如果有机会的话，下个假期开始，我要陪着你去西北看看。这十八年来，我还从未走出过江南。以前都是通过电视，才得以观赏到西北的壮丽景色。现在我已经拥有了足够多的自由，有这个能力，陪着你一起去征服那大漠孤烟直。”蒲远说着说着，眼含星光，情绪有些激动。

　　江骛看着他激动的样子，不禁笑道：“我也期待着。等有机会，我定会带着你一起去看看。不过西北的气候很是干燥，也不知道你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江南少爷，能不能适应得了。”

　　“你可别小瞧我。你都能这么快适应青州湿润闷热的气候，我怎么就适应不了大西北了？”蒲远反问道。

　　“好好好，我相信你。”

　　“这还差不多。”

　　聊完了未来的规划，也是时候聊聊眼前的安排。

　　“江骛，你明天有时间吗？”这次轮到蒲远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有时间啊，怎么了？”看着江骛疑惑的神情，蒲远相信他应是没有听到刚才他和蒲亦的通话。

　　“我……”可即便是这样，蒲远却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他一直坐在江骛旁边挣扎了很久，方才说出口：“我想邀请你到我家吃顿饭，午饭或者晚饭都可以，只要你愿意。”

　　蒲远的语气已经够真诚了，接下来就全看江骛的心思。

　　蒲远已经在心里琢磨好了最坏的那个打算。若是江骛真的拒绝了他，也没关系，毕竟这件事不能强求。况且把江骛带到他从小长大的黑暗囚笼里，着实是有些不好意思。

　　“我都可以啊，要不还是晚饭吧。这样我们白天还可以先把派出所的事情处理好，晚上再一起去吃晚饭。”江骛这次并没有退缩，而是勇敢地站在了蒲远身边。

　　蒲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从未想过，面对这场显而易见的鸿门宴，江骛居然还能如此轻松且快速地答应下来。

　　蒲远看着江骛的眼神，并不相信他不清楚自己父母对他的意见。

　　江骛过往的经历不必他少，受过的委屈和苦痛定是要比他这个从小豢养长大的少爷还要多。

　　他或许早就看出来了。

　　可是他还是坚定不移地答应了。

　　蒲远多少有些感动。他情不自禁抓住了这个男人的手，感受着他手心的温热。

　　“好了，天色不早了，你陪着我在外面忙碌一个晚上，还是早点休息吧。”江骛安抚道。

　　“嗯。”

　　两人拉着彼此的手上了床，安逸地入睡。

　　***

　　翌日一早，江骛比蒲远早些醒来。

　　他看了看躺在他怀里的这个少年，嘴角露出了幸福甜蜜的笑容。

　　他知道时间不早了，便在少年柔软的耳朵边轻声呼唤道：“小蒲草，我们该起床了。”

　　蒲远应是还未睡醒，在江骛的怀抱里呢喃了一会儿，方才睁开眼眶。

　　“几点了？”蒲远用细细软软的声音问道。

　　“快八点了。”江骛回答道。

　　蒲远伸了个懒腰，随后逃出了江骛的怀里。

　　他从未睡得像昨夜这般安稳过。

　　江骛的怀抱还真是有着巨大的魔力，再搭配上他本就迷人的体香，蒲远躺在其中，安逸极了。

　　他不知不觉又开始奢想，若是他能一直留在自己身边该多好。

　　可这样的愿望终究还是太过奢侈。

　　当然，蒲远也自知自己的身边埋伏着太多的危险，他不会舍得江骛涉险的。

　　两人匆匆洗漱完毕后，便去派出所那边协助工作。

　　***

　　一个上午还算是顺利，派出所那边已经查清楚了这个惯犯的过往罪行，可以将他转交给检察院审理了。

　　这件事暂且告一段落，江骛等几十个受害人应该还会收到一笔赔偿金。

　　午后，两个少年顶着入春最为温暖的阳光，迈进了他们彼此陪伴的青春时光，拾起当初分离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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