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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数
“疼吗?”少女捏棉签的指尖一紧。
事实上苏宵包扎的技巧很好,动作也很温柔,何况伤口并不深,所以刺痛感并不强,可尘暮还是假模假样地抬了抬下颌,双眼水汪汪的。
他很享受作为病人的特权。
喜欢苏宵俯身摸他头发和脑袋的指腹,喜欢她小心吹在伤口的暖风,喜欢,她的拥抱和碰触。
这样想着,尘暮不自觉张开双臂,一双幽黑透亮的眼睛直盯着苏宵,像个讨主人安抚的小狗。
“行吗?”尘暮试探地掏出“爪子”在苏宵眼前晃了晃。
尽管心里觉得一米八几的高个子很难用小狗这类词汇来形容,并且不免觉得有些怪异,但。
确实没差。
“随便你。”苏宵没躲,算是默认这一行径。
尘暮抱得有点紧。
苏宵没说什么,包扎的动作不自觉又放轻了些。
……
简单处理好伤口,已经过凌晨一点了。
苏宵没打算让他就这么挂着彩回家,就想让他睡一觉等明天拆了绷带再走。
付熠蒋寸偶尔也会留宿她家,所以苏宵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但她还是觉得有必要多问一句,“需要跟你家里打个电话报备吗?”
尘姿走之前说她会安排好一切,于是尘暮回:“不用。”
“行。”
苏宵收拾好药箱,进卧室待了五分钟,出来又去玄关拿了两双拖鞋,说,“挑一双鞋码合适的换上,床已经铺好了。”
后半句让尘暮吓了一跳,垂软的发丝当即立起两根,“一,起?”
“谁跟你一起,”苏宵嫌弃地朝他小腿踢了一下,把人从沙发上拽起来,赶去卧室,“睡觉去,自己睡。”
——
尘暮就这么半推半就地进了苏宵的卧室。
随她本人清冷的性格,房间的装潢和风格也是偏素雅那一挂,纯白的壁纸,一张床,一扇衣柜,一张书桌,一把椅子……
冰冷空洞的仿佛随时会离开一样。
想到这个字词,尘暮游转的目光倏忽暂停,定格在一步之远的房门上。
他刚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将门关紧,此时隔着虚掩的门沿,依稀可以窥见屋外女生摇晃的身影,再凑近些,隐约还能听见她打理瓶罐的响动。
一墙之隔,彼此的呼吸,气息都在空气中慢慢渗透,交融。
她没有走,她离他很近,这里还有她的味道。
她并不会离开。
这样想着,刚刚还稍显错乱的心跳又回到正轨的频率。
……
苏宵临睡前又进了趟卧室,尘暮都打算抱着枕头出去了,结果脚还没迈出门就被连枕头带人扔回来了。
“你给我老实点,别乱动,”苏宵不容反抗地捏着尘暮肩膀给人按回床榻,自上而下地俯视他,命令,“躺下,睡,注意别碰到伤口。”
“嗯,那个……”
苏宵瞧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抬了抬眉。
“其实。”
“这也有……”尘暮眼尾轻轻刮过苏宵压在他胸前的一双细软指骨。
苏宵随之沿他目光向下看,在她有些茫然地眨眼时尘暮轻笑了一声,话说得不轻不重,像在故意挑逗的赖皮小狗,“不过没关系,随你,我不抵触。”
“……”好一个不抵触。
苏宵脖颈顿时晕染得仿佛过敏,推他的动作像在丢烫手山芋,急吼地喊,“都让你早点休息了!”
然后就跑了。
关门,熄灯,睡觉,之后客厅再没有任何响动。
绕着卧室环视一圈,在满是她气息的空气里细细嗅了一口,确认自己大概今晚都不会有睡意之后,尘暮拉开椅子,坐下来。
书桌上摊着一本数学错题本,落款“苏宵”二字。
这是尘暮先前为她整理的,封皮上的名字也是他手写的,只是现在被它的主人划去了,又重新写了一遍,并附上了个皱眉头的小黄脸。
这本子他已经有几天没见过了。
尘暮笑着翻开,最新一页还留着少女歪歪斜斜的字迹,不用想也知道是出自她课上半梦半醒的时候。
折掉这一页,尘暮打开台灯,正准备重新誊写一遍,光亮袭来的一刻他的视线忽然被墙上的相框牢牢盯住。
是苏宵从小到大的生日照合集。
最早的一张边角已经泛黄,中间的女主角还是个有着婴儿肥的小团子。
尘暮细细地看。
而从左上角到右下角,蜡烛的数字是改变的,场景是不同的,少女的稚嫩是在褪色的,唯一不变的,是从5岁开始,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两个人。
18宫格,12张照片。
原来尘暮一直误会了一件事。
他不是嫉妒他们参与了她的过去,是遗憾在她那样鲜活明亮的世界里,没有自己。
……
尘暮一晚未睡,苏宵也失眠了。
对于她跟尘暮关系的界定,苏宵有些模糊。或许做普通同学该是他们最好的相处方式,但在尘暮为她失态的时候,她抱住他的一刻,苏宵承认,尘暮在她心里的分量绝不只是普通同学的那么简单。
她心里的天平开始失衡了,她在向他倾斜。
苏宵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对的,但是当事情的走向渐渐脱离她的掌控,逃避成了她懦弱的选择。
这点尘暮心知肚明。
比如她在有意无意地躲避自己的目光,比如两人出门买早饭时她全程没有跟他说一句话,比如,她现在拒绝和他靠近,总要绕开他走。
这种冷漠无言的疏离是尘暮最熟悉的,也是最抗拒的。
换作以前,尘暮都会藏好情绪乖乖配合,但在苏宵主动拥抱自己之后,尘暮就没有做个只会摇尾巴的听话小狗了。
他想要索取更多,他不要这一切只是虚幻泡影。
尘暮放下筷子,在苏宵低着头用勺子一下一下搅动糖粥的时候开口问,“昨天答应的,还算数吗?”
他并没有选择委婉的说辞,话说得颇为冷硬,就是要苏宵直面问题,清清楚楚的回应,而不是逃避。
而苏宵默不作声。
“你是不是后悔了?”尘暮仍追问。
事实上苏宵不是后悔了,即使再重来一次,那些话,那些举动,都会上演。
她是想反悔。
苏宵继续搅动面前的糖粥。
热气随勺子轻盈升空的时候,思绪也一并翻涌。
——昨天是你生日,拒绝一个寿星的愿望,是很不道德的。
我现在脑子有点顿,昨天也是,你受伤了,我只是想……
好乱。
粥渍溅出来两滴,沿女生纤细指骨滑落。
有点烫,但更让苏宵难耐的,是面前人直白赤裸的目光。
苏宵终于抬起头来。
“你在……”苏宵顿了下,蜷缩的眉宇忽然挑起,前额倾侧,“看什么?”
尘暮的视线并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擦过她的肩颈,落在她身后的位置。
苏宵循着尘暮的目光抛过去,看向阳台。
“那盆洋甘菊,还在吗?”尘暮在这时突然问。
没料想到的问题,苏宵迟疑了一会才答,“走了。”
见转了话题,苏宵松口气,接着说,“这东西不好养,早晚要浇水,还要控量,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每天都得晒太阳,至少六小时。”
“我挺好养活的。”尘暮轻笑一声。
苏宵眨了眨眼。
“我什么都不挑,不需要光照,也不要水分,”尘暮扯了张纸巾,一边给苏宵擦手指上溅到的粥渍,一边声音低的像在自语,尽管他并不是说给自己听,“你只要看看我,看看我就好了,我永远都不会走的。”
刚才还有些咄咄逼人的口气一下子就软了,眼眸也垂下来,阳光洒在里面,亮晶晶的。
尘暮看苏宵的每一个表情都像在刮她的心,苏宵渐渐败下阵,喉口挤出一句,“我说话算数。”
“那你可以再说一遍吗?”尘暮凸显青筋的手背抵着下颌,喉结滚动,“我想听。”
“……”
苏宵觉得他有点得寸进尺了,更觉得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行为让她很不爽,没好气地说,“时间差不多了,你得回家了。”
“可是我头还有点疼,”尘暮扯了扯眉,机械般抬动手臂的动作既迟钝又呆愣,睫毛忽然忽闪的,模样像个湿哒哒的淋雨小狗,“可以让我再休息一会吗?”
“……”伤口都结痂了。
“要赶我走吗?”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
苏宵没有直说赶客的意思,尘暮还真就赖着不走了。
中午又飘起了雪,加上两人的感冒还没完全治愈,苏宵也就没有要出门的念头,就想着窝在家里算了。
但这么干坐着确实没比在大雪地里挨冻好多少,苏宵决定找点事缓和气氛。
以前付熠和蒋寸老来她这过周末,留了不少存货,哪知苏宵抱着一筐子东西过来,尘暮没一个满意的。
苏宵纳闷:“你们男生不都玩这些?”
尘暮摇头。
“行。”苏宵起身,收拾好,又把东西都抱了回去。
再回到客厅,尘暮还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表情木讷,一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颓丧劲。
要不给他本习题册玩?
但他俩水平不在一个量级,把她的题给他做,跟给高中生做小学加减乘有什么区别,还得被笑话。
算了。
苏宵转身要走。
——“其实我挺为他难过的。”
耳边倏地响起女生有些哽咽的这句,苏宵倾侧的腰身又扭回去。
在学校里,苏宵也没见过尘暮有玩得好的朋友,他似乎总是一个人,似乎不太喜欢与他人过多相处。
是因为这样,没有可以一起玩的人,才对别的事都提不起兴趣吗?
“看电视吗,或者要不要打游戏,”苏宵走到尘暮面前,蹲下身来,软绵的语调像在哄一个闹别扭的小孩,“我朋友玩游戏很厉害的,他可以带你,你有什么……”
“我想看电影。”尘暮忽然出声。
“哦,也行,”苏宵愣了一下,问,“你想看什么?”
“不知道。”
话说得那么笃定还以为是有中意的片子呢。
“那你偏好喜剧还是悬疑,喜欢文艺片还是商业片?”苏宵又问。
尘暮抿唇,模样想在思考,但却沉默了。
“你……”苏宵犹豫了两秒,问道,“知道我说的这些什么意思吗?喜剧就是……”
“你是觉得我看上去像个文盲?”尘暮淡声。
他没什么表情的时候看上去有点冷,现在莫名多了点生气的意味,但苏宵只觉得好玩。
尘暮平时总给人一种凡事尽在掌握的感觉,做题时也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就挺牛逼的,学霸派头特足,但现在用这种有点茫然又困惑的眼神看自己,她反而感觉特别新奇,好玩。
苏宵憋着笑,“没,跟你比我比较像。”
……
尘暮选了部悬疑犯罪片,理由是这样比较能体现他的智商,符合个人的品味。
“随你。”苏宵笑着咳两声,说她没意见。
尘暮不吭声了,专注看电影。
苏宵对这类题材不感兴趣,看了五分钟,觉得有点口干舌燥,蹬蹬蹬地跑去抱来了一盘柑橘,以及两包薯片和两瓶汽水。
“我不用。”尘暮一边婉拒递来的好意,一边视线在苏宵大快朵颐的腮帮子和电视屏幕之间来回漂移。
只是苏宵才剥了一个橘子,喝了两口饮料,薯片袋子还没拆开,人就整个儿倒下了。
然后昏睡过去。
尘暮微微叹了口气。
下一秒,胳膊就被一双不安分的小臂牢牢锁住,怀里钻进来个圆鼓鼓的脑袋。
这下电影彻底看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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