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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莳萝小心翼翼地从云昙手中接过岁宁琴,谢珍娘与她相对而坐,一低一高,离得不远,只需稍稍抬眼,便能看到以金篆镌刻在琴身上的“岁宁”二字。
谢珍娘来自蜀中,识得蜀中的琴,加上她在宫中日久,天凤二年蜀中献姊妹琴之事她恰好知晓。当年蜀中献上的两架琴,一架名“岁宁”,一架名“常宁”,岁宁琴被赐给了永周公主,常宁琴被赐给了信阳公主,而现在,她竟然在豫王良姬的手中见到了岁宁琴,传闻眼前这位良姬乃是平康坊烟雨楼的娼妓,传闻陛下在豫王迎她入府当夜亲自去了一趟王府将她带回了宫。
谢珍娘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她无法猜测陛下让她与乔娘子比试的背后含义,但是却仍必须多想几分,免得一不留神遭了主子的忌讳。
谢珍娘在探究似的望向莳萝时,太乐令也同样在打量莳萝。之前莳萝拿着梁毓昭的玉佩去太乐署取琴谱,那时太乐令就同莳萝打过交道,也早就有机会见过岁宁琴,正因为见过,所以在带着谢珍娘来时,太乐令才格外叮嘱她下手时要悠着些。可梁毓昭却在谢珍娘出手前命她全力以赴不可手下留情,太乐令一时之间倍感疑惑,猜不透梁毓昭究竟是想让莳萝赢,还是想让莳萝输。
莳萝觉察到了太乐令与谢珍娘的目光,调试琴弦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在烟雨楼时,她曾无数次当着众人演奏,但从来没有哪一次比眼下还紧张的。
莳萝一紧张,云昙便也跟着紧张起来,殿中最不紧张的,也只有一个高坐上首等着看好戏的梁毓昭了。
到底是外强中干啊……
梁毓昭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方才她瞧莳萝那副兴奋的模样,还以为她成竹在胸胜券在握,事到临头,她却胆怯了起来,这一局,莳萝怕是要输。
不,她本来也赢不了。她的琴技再好,也都只是市井之音,而谢珍娘可是通过层层选拔才提上来的太乐署乐姬,平素练的都是太乐署珍藏的曲谱,师从的都是大家,莳萝怎么可能赢得过她。
等得久了,梁毓昭有些不耐,“怎么还不开始?”
莳萝在犹豫,她不知该弹什么曲子。先前她以为梁毓昭说的比试,是她们各自弹奏一段同样的曲子,如此经过三轮亦或是更多轮,才会确定输赢,没曾想这场比试竟是随意发挥,且一局定胜负。
莳萝并不奢望能赢过万里挑一的宫廷乐姬,但她也不想输的太难看,若是陛下看到她用岁宁琴弹出的曲子连谢娘子一半的功力都比不上,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娘子?”莳萝犹豫得太久,连云昙都站不住了,甚至一度想要开口劝莳萝直接认输。她虽不善琴技,但也是烟雨楼出身,不会弹奏,也会欣赏,依她所见,谢娘子那曲雅乐已是登峰造极的水平,而娘子根本不擅雅乐,更擅清乐,而清乐在气势上,怕是要稍逊一筹。
莳萝定下神来,双手起势,右手中指在琴弦上一抹。
梁毓昭一下子便听出那是变宫调,莳萝还是选择了清乐,只是这一回,她弹奏的是个新曲子,而非从前为她弹奏过的《松风送雪》。
莳萝所奏的调子与谢珍娘所奏雅乐截然不同,雅乐大气庄重,而清乐为自然之声。
梁毓昭本来正襟危坐,随着曲调在莳萝指尖缓缓流泻而出,她渐渐放松了下来,歪靠在凭几上,慢慢阖上了双眸。
自然之声,无处不在,它可以是从竹林里穿过的风声,可以是空谷中流淌过的溪水声,也可以是万川入海是掀起的波涛声。
梁毓昭的梦境里,不再是铺天盖地的朔州风雪,而是横穿寻常巷陌的小桥流水,流水中时而有四散飘落的花瓣,时而有火红的锦鲤浮出水面,圈起阵阵涟漪。
琴声不知何时止歇,梁毓昭的梦境在琴声消失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她睁开双眸,眸中有片刻的茫然。
太乐令瞥见了此景,心中对比试的结果已经有了些许猜测。
谢珍娘心神震荡,直直地盯着莳萝,眸中唯有惊艳,并无挫败。
梁毓昭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迅速收敛了思绪看向莳萝,莳萝眼中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意
与谢珍娘对视,仿佛寻到了知音。
“既然你们都各自奏了曲,太乐令,你来品评吧。”
梁毓昭此举出乎太乐令的预料,陛下将决定权交予了她,可是她根本就拿捏不准陛下的意思。梁毓昭看出了太乐令的犹豫,补充道,“太乐令依据实情评断即可。”
太乐令闻言思忖片刻,斟酌道,“珍娘与乔娘子所奏乐曲不同,一为雅乐,一位清乐,各有千秋,臣以为不相上下,还请陛下决断。”
“不相上下,谢珍娘,莳萝,,你二人认不认?”梁毓昭问。
“陛下,”谢珍娘起身行礼,“婢子技不如人,甘愿认输。”
莳萝惊诧不已,在她看来,轮琴技,她其实比不上谢珍娘,雅乐虽然千篇一律,可能够将雅乐弹奏得引人入胜的,根本不可小觑。
“莳萝,你觉得呢?”
莳萝不便起身,便只能颔首以代,“陛下,妾以为自己技不如人。”
梁毓昭闻言笑出了声,“你二人都觉得自己技不如人,倒是谦虚。”
谢珍娘抢先回答,“陛下,婢子并非自谦,若是让婢子弹奏清乐,未必及得上乔娘子。”
“可是我也不会弹奏雅乐,若是比试雅乐,我是一个调子也弹不出来。”
梁毓昭打断了二人你来我往的谦辞,“你二人这般推让,可有想过若是输了,会有何后果?”
一番话将二人问住。
谢珍娘看了看太乐令,太乐令到底疼爱这个看着长大又一手教出来的徒弟,斗胆替她回禀道,“陛下,若是珍娘输了,便是她技不如人,那么回去后臣定会督促她加紧练习,提高琴技。”
梁毓昭看向莳萝,想知道莳萝会怎么回答。
莳萝差点忘了若是她赢不了就会挨罚这一茬,紧张地又开始揉搓自己的衣袖。
梁毓昭觉得有趣,多看了两眼才开口,“其实宫中琴技最高之人当属太乐令,莳萝,太乐令给你留了一线生机,你还不谢她。”
莳萝听明白了,急忙恭声谢道,“多谢太乐令。”
“陛下谬赞,”太乐令诚惶诚恐,“长江后浪推前浪,臣老了,不敢当得最高二字。”
梁毓昭一挥衣袖,说道,“太乐令才是自谦呢,好了,既然太乐令言你二人旗鼓相当,那么这一次比试朕便判你二人平手,可有不服?”
“婢子不敢,心悦诚服。”
“妾不敢。”
“既是平手,二人皆有赏赐,”梁毓昭先看向谢珍娘,“朕听着你极为擅长雅乐,便升你为太乐署雅乐部的司乐。”
谢珍娘未曾想到赏赐竟是这个,雅乐部的司乐上月升了主簿,司乐的位置便空了出来,为着这个位置,众乐姬可谓明争暗斗各显神通,没想到竟以此种方式落在她头上,她不知所措地再度看向太乐令。
太乐令早有扶立谢珍娘为雅乐部司乐之心,只是谢珍娘曾是她一手教导出来的,若是直接推举她,便有偏颇之嫌,她此番带了谢珍娘前来便是想趁此机会让她在陛下面前露露脸,谁知陛下一举就解决了她牵挂已久之事,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瞧见谢珍娘竟还愣在原处,太乐令急忙提醒,“珍娘,还不快谢陛下隆恩!”
“婢子谢陛下隆恩,婢子定会全力以赴,方不负陛下赏识!”
梁毓昭点了点头,转而问莳萝,“你既然没输,责罚也就免了。”
云昙长舒了口气,莳萝正要谢恩,就听梁毓昭道,“慢着谢,”她将蔡司正招来小声叮嘱了几句,蔡司正领命而去又很快归来,回来时,手中捧了一方木匣,“给她。”
蔡司正将木匣捧到莳萝面前,“乔娘子,这是陛下赏给您的。”
云昙替莳萝接过木匣打开,欣喜道,“娘子,陛下给您赐了一块玉。”
云昙不识得此玉,莳萝却是认得的,正因为认得,她才感到震惊,难以置信地问,“陛下将这枚玉佩赐给妾?”
梁毓昭点头,“君无戏言。”
莳萝一把抓起玉佩,抖着声音问道,“那,那妾可以用它去太乐署借曲谱吗?”
“你自己把控分寸。”
莳萝激动地双手颤抖,“那妾能用它向太乐署各位乐师请教乐理吗?”
瞧见她欣喜若狂的模样,梁毓昭唇边滑过一星转瞬即逝的笑意,故意露出不耐之色,“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若是听不懂,朕命人去翰林院给你寻个老师!”
莳萝缩瑟了一下双肩,将玉佩捧在心口,压抑住从心底不断冒出来的喜悦之情,回答,“妾,妾听得懂,谢陛下隆恩,妾必定不会令陛下失望,定会好生学琴!”
这话说得令梁毓昭格外不舒服,或者说不自在,她拧眉叱责,“朕何时对你抱有过期望?”
莳萝得了梦寐以求的东西,心情好的很,梁毓昭的话一点也刺不到她,还能笑嘻嘻地冲梁毓昭点头,“是,是妾失言。”
太乐令将二人之间诡异的氛围尽收眼底,心下已经开始掂量日后如何对待这一位豫王良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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