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效生长

　　“——不是吧，你刚说什么？在乎我？”

　　贺砚南听到林招星这话，脑子瞬间宕机。此前他还因给林招星施加了过多压力而暗自反思，可此刻，一种别样情绪瞬间将他的心填得满满当当，以至于话不经大脑，脱口而出。

　　“……”林招星看着贺砚南这模样，算是深切体会到啥叫“对牛弹琴”了。

　　贺砚南那双眼漆黑发亮，此刻正笑吟吟地盯着他，丝毫没觉得自己方才所言有何不妥。林招星嘴角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皮笑肉不笑地丢出一句：“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平日里，两人吃饭时向来安静。林招星胃口一贯欠佳，贺砚南看着林招星像猫似的夹了两口菜，便放下了碗筷，对他说道：“吃完饭你该忙啥忙啥，一高每个月底都有考试，别瞎琢磨些有的没的，有空多翻翻书。”

　　“还有——”林招星目光在一堆打包盒间扫过，最后落在贺砚南受伤的肩膀上，“餐桌我最后来收拾。”

　　说罢，他一声不吭地起身离开餐厅，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贺砚南的视野中，紧接着，贺砚南便听到他上楼的声音。

　　“哎……”贺砚南夹起一筷子黄花菜，轻轻摇了摇头，低声喃喃，“一不高兴就往菜园子跑，这天热得……”

　　小镇的午后，静谧得有些慵懒。居民们大多有午睡的习惯，即便是平日里精力充沛、不爱午睡的学生，也被学校强制关在校园内。这个时间点，整个小镇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贺砚南刻意放缓咀嚼的动作，林家这老房子隔音差，林招星在楼上的一举一动，都清晰地传进他耳中。

　　咔嚓——咔嚓——那是修剪枝叶的声音，随后，传来轻微的浇水声，还有挪动花盆的闷响，以及有条不紊的脚步声。一切都进行得井然有序，就像从前没去复读时的林招星——自从上学后，林招星只能在晚上挤出时间来照料这些花草。

　　伴随着这些声音，贺砚南默默收拾好了餐桌。其实，他肩膀上的伤口远没林招星想得那般严重，对他而言，不过是擦破点皮，隐隐能感觉到伤口的存在罢了，压根不影响正常活动。

　　嗡嗡——突兀的手机震动声打破了平静，在这安静的氛围里显得格外响亮。贺砚南站在客厅，愣了一瞬，才想起自己还有个手机，赶忙推开门走进卧室。

　　他父母并不知道他被停课的事儿，照理说这会儿不该有人联系他，那会是谁呢？

　　贺砚南皱着眉，心里猜测这或许是个骚扰电话，随手拿起手机，只见屏幕上闪烁着一个陌生号码，没存备注，可看着又有点眼熟。

　　“喂。”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

　　电话那头有些嘈杂，隐隐约约能听到旁人的交谈声。贺砚南眉头拧得更紧了，他似乎已经猜到了对方是谁。

　　“贺砚南？”对面试探着问了一句。

　　“金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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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下午，贺砚南都清醒得有些执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中那本《海边的卡夫卡》。期间，因为脖子酸痛，他换了个姿势，而后便如同一尊雕塑，再未挪动分毫。直到房门被人轻轻敲响，两声，清脆而突兀。

　　“砚南，阿姨能进来吗？”是赵慧琳的声音。

　　贺砚南抬眼看向墙上的时钟，这才惊觉已经下午五点了。他费力地挪动身体，张嘴说话时，才发现声音透着些不自然的沙哑：“可以。”

　　屋内的空调开着最低温度，赵慧琳一推开门，便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哎呦，砚南，你不觉得冷啊？”

　　林爱彬随后也跟了进来。贺砚南瞧这架势，心里明白，林招星肯定提前跟他们说了自己的事儿，至于具体怎么说的……

　　“你说说，南南来我们家才两个月，又是中暑又是停课的，这可让我们咋跟你爸妈交代哟。”赵慧琳满脸担忧地看着贺砚南，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皮肤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担心而急出的汗。

　　与妻子的焦急不同，林爱彬显得格外沉默，可贺砚南还是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愧疚与心疼。贺砚南心里“咯噔”一下，几乎瞬间就猜到林招星大概是怎么描述这件事的了。

　　“没事儿，叔叔阿姨，我真没事儿。跟我以前在学校比起来，现在踏实多了，好歹还有招星哥看着我呢。今天就是个小意外，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着，贺砚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咧嘴一笑，“你们看，多亏招星哥紧急又科学的护理，我都好得差不多了，能蹦能跳的。”

　　“招星说是他考虑不周……”林爱彬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自责，“其实也是学校里有些学生太不像话，明天我就去找老师问问，他们这处理方式算怎么回事，明摆着是欺负人。”

　　“林叔叔！”贺砚南赶忙出声劝阻，先安抚住一个，再看向另一个，“我也觉得老师处理得有点草率，可他也是怕事情闹大了不好看这样……说不定……”

　　贺砚南话没说完，但林爱彬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眉头一皱。紧接着，林爱彬和赵慧琳对视一眼，赵慧琳那一向爽朗大方的性子，此刻在贺砚南这个小辈面前，竟也不自觉地拘谨起来：“南南，你是不是听到一些……”

　　“没有阿姨！”贺砚南连忙笑着打断，一手揽着一个，往屋外走去，“咱先出去，我刚都没注意，这屋里冷飕飕的。我都饿了，叔叔阿姨，今晚的晚膳有啥我能帮忙的不？”

　　赵慧琳和林爱彬被贺砚南这一番话拉回现实，两人忙不迭说道：“你快坐着去，叔叔阿姨今天给你做好吃的，你太瘦了，得好好补补。”

　　林爱彬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认真道：“南南，正好你停课一周，也别闲着，叔叔带你去消防局，那儿有锻炼器材，让队里的哥哥叔叔们教你防身格斗，以后再碰上这种事儿，咱也不吃亏。”

　　“啧，你说啥呢，咋能教孩子打架？”赵慧琳立马瞪了林爱彬一眼。

　　贺砚南却两眼放光，忙不迭点头：“求之不得啊，叔，我正有这想法呢，我肯定去！”

　　林招星站在二楼拐角处，静静地听着楼下客厅里的对话。窗外的夕阳浓烈，将他的身影拉得有些长，他的眸光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林爱彬和赵慧琳都是厨艺高手，不到一个小时，一桌丰盛得堪比满汉全席的饭菜便摆满了桌。贺砚南看着这满满当当的大碗小碗，又是烧鸡，又是炖猪肘子，还有鲜嫩的蒸鱼，以及伊城特色的各种凉拌菜，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走进了哪家高档饭馆。

　　“叔叔阿姨，我就随便一说，这哪儿吃得完啊。”贺砚南看着这一桌子菜，既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

　　“吃不完没事儿，你就敞开了吃，管够。”赵慧琳一边说着，一边往贺砚南碗里夹了各种大鱼大肉，“吃不完家门口有好多小野狗呢，它们都等着呢。”

　　贺砚南瞧了一眼身旁静静坐着的林招星，趁人不注意，悄悄将碗里的鸡腿夹到林招星碗里，抬起头，正好对上林招星那微微错愕的目光，他嘴角一勾，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赵慧琳看到这一幕，动作顿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柔和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林爱彬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背，神色认真，沉声道：“砚南，如果不是因为你，招星今天这事儿压根不会跟我们说。叔叔阿姨都知道你是好孩子，也早就把你当自己儿子看待了。以后再遇到这种问题，首先得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不然你像今天这样一身伤回来，我们既觉得对不住你，也让你爸妈跟着担心。要是下次遇到实在躲不过，别怕，叔叔阿姨给你们撑腰，不管你们做了什么。”

　　“爸妈。”

　　林招星晚上本就吃得少，又不爱吃油腻的东西，一米八多的个子，全靠那副匀称的大骨架和身上的衣服撑着，如果仔细看的话，会觉得他整个人空荡荡轻飘飘的。可此刻，他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

　　“谢谢你们，我保证会照顾好弟弟。”

　　赵慧琳满是欣慰，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后脑勺。

　　然而，贺砚南却在这一瞬间，莫名地愣住了。“弟弟”？

　　虽说平日里他一口一个“哥”叫着林招星，可还是头一回听林招星用“弟弟”来称呼自己。这个词亲昵得有些过分，不知道为什么，贺砚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总觉得有些奇怪的不爽。

　　“你怎么了？”林招星敏锐地察觉到贺砚南的心不在焉，还以为是父母的热情让他有些不自在了。

　　贺砚南瞬间回过神，露出一口白牙“没有啊哥哥，我可开心了，快吃饭吧。”

　　林招星：“……”

　　说实话，贺砚南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体会到闯祸后还能有这般待遇。以前在家里，只要一停课，爸妈准得先让他认错，接着扣掉零花钱以示警告，再严重点，直接关禁闭，不仅要上交学校的检讨书，还得给二老各写一份检查，甚至要当着他们的面朗诵忏悔，吃饭时更是连个好脸色都瞧不见。

　　可在林家完全不一样，他简直像被宠上了天。林招星对他关怀备至，林叔叔和赵阿姨更是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里，要是他再任性些，说不定真能被宠到瘫在床上，让人喂饭吃。当然，这只是夸张的想法。

　　就连林招星都看不下去父母这般热情，被二老念叨得耳朵都快起茧子，只能一边应付着他们提出的各种要求，一边好说歹说把人劝回了卧室。

　　林招星长舒一口气，揉了揉眉心，心里有些后悔，今晚咋就没编个理由把二老给糊弄过去呢。带着这样的心情，他掀开客厅的竹帘走进屋，一抬头，就对上了贺砚南那双满含期待、湿漉漉的眼睛。

　　“——哥，你要帮我洗澡、帮我上药、帮我穿衣服……你刚刚答应赵阿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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