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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路
晚上照例是喂雪糕,简籍蹲在地上看着制作中的鸡翅包饭,问道:“你捡的时候没看见猫妈妈吗。”
“没看见,就看见他一个在那儿可怜巴巴的,你要是惦记要不回去看看……等等。”黎洺百无聊赖的整理衣柜,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愣了下,随即转过头看向简籍。
见他盯着自己半天不说话,简籍问:“怎么了?”
“你是不是……还没给阿姨烧纸。”
简籍不解:“烧什么,又不是头七什么的。”
黎洺不解:“你不烧,她怎么在那边过年。”
两个人重新穿上羽绒服大靴子出了门。
晚上八点,到处还灯火通明,两个人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在地上看见了很多焚烧痕迹,有新的有旧的,但是看起来都起码在今天之前。
简籍不懂这边的规矩,眼见黎洺拎了两捆黄纸从店里走出来。
老板是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手里还捏着刚刚用的筷子,靠在门边看了看简籍,又看了看黎洺:“怎么这个时候才来,都小年了。”
黎洺笑笑:“这不才想起来,韭菜鸡蛋的?我们今年包的猪肉。”
老板愣了下,笑着点点头:“桌上都是肉,再包肉的吃不下了。加了虾仁,鲜,要不要尝尝。”
“不了,您回去吃吧。”
转身走过来,黎洺朝简籍努了努嘴:“有点晚了,阿姨别在意。”
“我来拎。”
“冻手,我来吧。”黎洺嘶了下,稍稍瑟缩了脖子道,“你找个喜欢的路口,咱们给她烧过去。”
简籍想了想,来到了老家和学校中间那个十字路口,找了个没人烧的地方蹲下了。
黎洺从兜里摸出来一根白板笔,“烧纸详像写信,要有寄钱人,收钱人,收钱地——阿姨在南山墓地多少号?”
“487。”
黎洺咬着笔盖,规规整整从“儿子”二字开始写起,最后则是“陆庭”。
“然后呢?”
“帮忙那边树上劈根杈,”黎洺盖上盖子,从兜里摸出烟盒,摸出一根叼在嘴上。
树杈拿来,黎洺在雪地上画出一个圈,手挡在打火机前,点燃了嘴上的香烟,轻轻吸了口:“最上面那张拿一下。”
最上面那张正是刚刚写了地址名字的。
简籍鼻尖闻到了点淡淡的烟味儿,还有一点不可忽视的奇怪甜味儿,抬头,就见黎洺用那张地址黄纸点燃了其他几张黄纸。
这种蓬松的纸张天生就是为了点燃的,火苗一下子就蹿的相当高涨,连下面经过一整个冬天磨练而坚实的雪地也渐渐溶解。
黎洺把烟塞进嘴巴里,另外一捆黄纸也递给简籍。
两个人把纸张扔进面前的火焰中,一簇簇点燃后爆起更鲜亮的火苗。
小学作文常常把生命比作火焰,有些人一辈子奋斗照亮别人,有些人燃烧自己还不忘流下眼泪。
简籍盯着那些突然蹿高又落下的火焰,等变成一小团火苗时,再填一张新的纸钱进去,看火焰再次蓬勃。
陆庭才不会在意这些火焰,在意火焰的是简籍。
火焰又一次落下,这次另一只手在里面添了黄纸。
“你的快递打包的太断断续续,快递员怎么送。”黎洺道。
简籍没说话,只是不再进行刚刚那样的捉弄,原因只是会有黎洺这个拦路人。
烧到一半的时候,黎洺点了几张纸扔到了圆圈外面:“这是给外面的小鬼的,阿姨第一次接钱,可能会有野鬼抢钱。”
简籍道:“陆庭的东西没人能抢走……除了她的命。”
黎洺点点头:“那阿姨以后在下面打败野鬼无敌手了。”
“下次要不要给她烧些别的,比如纸口红,纸衣服,纸包包之类的。”
简籍愣了下,道:“那再烧一个纸电脑吧,她喜欢她的工作。”
黎洺想了想:“那可能得上网买了,这小地方没见有这种技术的。”
简籍心底刚刚那点忧郁尽数扫净,他盯着流动的像是河流一样的火焰,心想:
陆庭,我常常会在心里控诉,你这样的成功女性为什么会找一个那样的男人成家,这些为什么没能问出口,最后如鲠在喉,成为我心头的一个结。
但是现在我体会到温暖,在零下四十多度的大东北,在老旧的学区楼出租屋里,在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小野猫爪子上,在现在寒风呼啸的火堆旁边。
我想我没有资格指责当时奔向幸福的你。
人心会变,这不是当时青涩少女的你懂的——当然,你毕竟是陆庭,或许从一开始你就懂,但是这种常识不会影响你的最终判决。
你这样要强,我不信你躺在病床上时没有指责、悔恨年轻时的选择。
连成熟的你都要指责年轻的你,我再指责你,未免太欺负那个已经做出最好选择的陆庭了。
其实很想问你还好吗,但是你这样即便重病也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嘴硬专家,想必只会轻飘飘的哼一声,挑起眉梢得意洋洋说一句“我是谁啊”,你就是这样骄傲的人,还是不问了。
我现在生活虽然物质上来到前所未有的贫瘠,但是精神上要比之前饱满不少。以前我从来没有思考过意义,你后来教会我思考。以前我从来没得到过答案,黎洺给了我初步的答案方向。
我想我会一直孤单。
但是我现在遇见了黎洺。这个人很讨厌,但是又那样无法讨厌。要是您见了,也会疑惑着接纳他。
真是个怪人,但是我从来也不是正常人。
好了,最后一张了。陆庭,我向来不相信神佛,但是我多么希望只要有钱就能让你快乐。你常常思考策略,思考意义,思考过去和未来,思考人生的水平和垂直,已经太久没见你真切的高兴了。
只在这一件事儿上,我很遗憾。
回家的路上小心错过其他烧纸的灰烬痕迹,楼下路灯在两人走动的时候才听见声音要死不活的亮起来。
呆的时间太长,简籍感觉从鼻孔向外都在冒冷气,在客厅坐了好半天这点寒冷才渐渐散去。
雪糕喵呜一声冲出来,对着简籍的牛仔裤左挠右挠,最后因为爪子不够尖锐而罢休,老实窝在腿边睡去了。简籍的指尖在他柔软的毛发上梳了又梳。
生命,很神奇。
“明天什么计划?”黎洺擦着头发走过来,闲谈。
简籍道:“今天服装店那个姐的弟弟刚刚找我了。”
“怎么说?”黎洺问。
“明天没计划,后天去他店里帮忙拍样片。”简籍道,“地址是在……翠烟南路。”
黎洺闻言轻轻“啊”了声,“那很近啊,后天我也要去那边,可以一起过去。”
“要是没记错,是旧小区那边吧。”
“嗯,就在赵澎莱店那边再过一条街,”黎洺放下了揉在头顶的毛巾,在小沙发上坐下。
出租屋够小,沙发也足够小,简籍自然向另一侧凑了凑。雪糕叫了声,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爬到了简籍大腿上,又安稳睡去了。
沉默了会儿,黎洺开口了:“我今天晚上有说的不妥的地方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简籍扭头,看见黎洺隐没在散乱湿漉发丝下垂着的眼睛。
“因为直到刚刚,你看起来都像是一团蓝色的火。”
“好牙疼的比喻。”简籍道。
黎洺道:“你早上煮面的时候看见了吧,看到最小火的时候,就会升起蓝色的火焰。不会叫嚣,不会强硬,但是默默燃烧。”
“……”
简籍想了想,在东北来讲,他现在这种应该是把黎洺的话掉在地上了,他也想接起话茬:“那过年可以用我点炮仗。”
黎洺笑了:“那我从现在开始戒烟,想抽的时候舔舔你得了。”
简籍道:“这种类比不对,你应该说以后把锅放在我头上。”
黎洺:“那是你先错了,谁会用灶台点炮仗,都是烟。”
“……”
“……”
两个人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到底在辩论些什么,面面相觑,然后齐齐转移了视线,不再说话了。
“简籍……”
“黎洺,其实……”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齐齐闭上嘴巴。
“你先说。”黎洺道。
简籍顿了下:“虽然我没说,但是其实我一直很感谢你……”
话才说一半,门被哐哐敲响。
不难听出来这手劲之大,以至于这个年久失修的房子整个发出震颤。
“我去开门。”黎洺轻轻拍了下简籍的手背,转过头眉头绞起来,“谁啊。”
门被打开。
“邦邦——惊不惊喜!”门口传来的是颇为熟悉的声音。
很熟悉,前不久才见过的声音。简籍闻声也站起身来,就见江灿晖正笑眯眯的看向他,赵澎莱正拎着大包小包站在江灿晖身后。
黎洺不客气:“九年义务教育在哪儿学的,知不知道人敲三下鬼才敲四下。”
江灿晖道:“要是有我这种力气大的鬼来,你就不用想着逃跑了。”
黎洺:“你也知道自己敲门声音太大了!!”
见两人还在门口徘徊,简籍这才道:“不用换鞋,进来吧,灿晖哥澎莱哥。”
江灿晖朝着简籍弯了弯眼睛,又马上横眉冷对黎洺:“看看人家小简,再看看你。”
黎洺:“………………你再说些有的没的我就把你从这里扔出去。”
江灿晖:“好害怕啊。”
赵澎莱:“……好假。”
简籍一把按住黎洺的肩膀:“灿晖哥,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江灿晖似乎就在等这句话,从赵澎莱身后摸过来一个保温盒:“今天是小年,自然是来找你们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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