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明黄

　　松江中学高二才开始分文理班，但基本上高一入学的时候大家就已经定好了学文还是学理。蕲落所在的四班是理科重点班，所以历史，地理，政治这三门课，大家都是随便听听。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举动，科任老师上课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一节历史课下来干什么的都有，睡觉的，做卷子的，传纸条的······
　　蕲落上半节课刷题，下半节课都靠着窗沿思考人生。
　　同桌侯扬闷头拿着笔，也不知道在画什么，不一会就将那张纸推到了蕲落眼前。
　　“嗯？这是什么？”蕲落将纸扯到自己面前，发现上面画着整整齐齐的小格子。
　　“五子棋啊！你没玩过啊？”侯扬有些震惊，蕲落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没有。”蕲落如实回答，她确实没在纸上玩过五子棋。从前在雅桥的时候，想玩什么直接就摆出来了。别说下五子棋了，就是玩大富翁，打扑克都能直接在课桌上开打，根本不需要有任何遮掩。
　　“唉······有铅笔吗？”侯扬问。
　　“嗯。”蕲落点头。
　　“拿出来。”侯扬吩咐。
　　“嗯。”蕲落点头。
　　“这样，画上去就行了。我白子，你黑子，把里面涂黑就行。”侯扬说着话，率先在纸上小格子的交叉处画了个圈。
　　“哦！”蕲落赞赏地点头，觉得这帮学霸还真是有趣，连上课开小差都这么清新脱俗。
　　二人就这么你来我往的下着五子棋，蕲落专心地投入到棋局上，大脑难得放空。
　　张柏睡醒后，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蕲落就坐在身后，这让他莫名地觉得踏实。
　　他伸了个懒腰，又往旁边看了一眼，徐杰还在做梦，推也推不醒。
　　张柏不知道徐杰昨天什么时候回的家，只是他早上准备出门的时候，刚好看到徐杰躺在沙发上磨牙。于是他善心大发，直接把正在深度睡眠的徐杰拽到了学校。
　　张柏侧身拄着脑袋看蕲落和侯扬下五子棋，看了一会儿便将昨天的数学卷子翻了出来，一边补作业一边看她们下棋，时不时地还指挥几句。
　　在张柏第n次将手伸过来的时候，蕲落终于忍不下去了，抬手将张柏的手指狠狠地拍了回去。
　　“啧，你什么毛病？”蕲落瞪了张柏一眼，将笔摔到桌上，冷着脸又补了一句：“要不你来？”
　　张柏叼着笔，看着蕲落拧紧的眉头和严肃的表情，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他很喜欢看蕲落炸毛的样子，蕲落大部分时间都是没有情绪的，开心，难过，愤怒都不太表现出来。脸上永远都是一个表情，吃什么无所谓，去哪里无所谓，别人怎么对她也无所谓。
　　蕲落冷漠让张柏觉得不对劲，人怎么能对什么都没有反应呢？如果什么都可以，那生命是不是也不重要？所以张柏总想逗逗蕲落，生气也好，笑也好，骂人都可以，只要有反应就能让人安心。
　　这节课后面的一点时间，张柏一直闷头补作业，下课铃响的时候，他已经做完了选择题。
　　张柏看了一眼课表，下节课是老赵的课，没法补作业。好在数学课是下午，中午还有时间把剩下的题做完。
　　“我靠！下节物理课！”张柏突然想起来，自己的物理卷子也没写。如果老赵今天抽查的话，物理课又要站着听了。
　　他扫了一眼睡得不省人事的徐杰，不用猜，这小子肯定没写，于是他扭头看向蕲落。
　　“落姐～”张柏用手指点了点蕲落摆在桌面的物理卷子，面带微笑地继续说道：“借我抄一下呗～昨天手疼了一晚上，实在写不了作业。”
　　“现在不疼了？”蕲落也微笑着反问。
　　“疼～可是作业没写的话，会被老赵叫到后面罚站。你看我这满身是伤，实在是疼得厉害，站一节课的话······”张柏学起茶言茶语可谓是得心应手，蕲落觉得无脑偶像剧里的绿茶女二也不过如此了。
　　“拿，走。”蕲落将卷子推给张柏，看了一眼黑板上方的挂钟，又提醒道：“你还有20分钟。”
　　“谢落姐～” 张柏拿着卷子直接趴在蕲落的桌子上补作业，一边抄一边将蕲落的答案代入验算。就这么写完了选择题后，忍不住嘴角上扬。
　　“准确率可以啊，没白补课。”张柏小声念叨着，随后翻面从最后一道大题开始往前写。
　　这是张柏刷题刷出来的经验，先做选择题找感觉，然后做最后一道题，判断这套试卷的难度。这样就能分配好留给生物和化学的时间。
　　最后一道题张柏做得很快，不算超纲题。他扫了一眼蕲落的卷子，大题倒是都填满了，只不过最后一道题就只写了几个基础公式，很明显就是奔着混公式分去的。
　　“上道了！”张柏又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嘴角再次扬了起来。
　　“帮我抄一份。”徐杰伸了个懒腰，见张柏在补作业，便顺手将自己桌上的一打卷子推了过去。
　　“自己抄！”张柏直接按住了徐杰的手，顺势又推了回去。
　　“柏哥哥，好狠的心啊！”徐杰双手捂住胸口，装作一副心痛的模样，见张柏还不理他，便转身看向蕲落。
　　蕲落将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见徐杰转身便已经猜到了他想干嘛，于是抢先一步开了口：“不帮！”
　　徐杰对于蕲落会拒绝自己并不意外，不过他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没理硬讲，外加软磨硬泡。
　　于是他像是没听见蕲落的话似的，依旧开口磨道：“落姐～我昨天可是为了你才舍身向大刀的！你都不知道，你走以后，那帮人下手有多狠！我好不容易逃出来，还要给我小叔叔他们陪酒······一直喝到天亮才回家啊······你说我这作业······”
　　徐杰说到这里，故意停下来瞥了一眼蕲落，见她没有反应，便继续演道：“哎，罢了！不就是被老赵罚站吗！就是找家长又能怎么样！武警的爸，刑警的妈混合双打也不是第一次了，也就是三天下不来床·····”
　　“拿来。”蕲落最受不了欠人情，尤其是像徐杰这样能说出花来的人情。她怕徐杰再演下去的话，真的能哭出来，于是她只能答应下来。
　　张柏就看着徐杰在旁边演戏，原本越听越想笑，可当他听见蕲落说“拿来”的时候，瞬间就笑不出来了。
　　“她说什么？拿来？！小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居然答应帮徐杰补作业？真是活久见了！”张柏走了神，手里的笔像是自己长了脚一样，在试卷上跑了一大圈。
　　“哼。”张柏从鼻子里哼笑一声，从座位上站起身，将蕲落的试卷还了回去。他的动作幅度有些大，还试卷的时候，手在蕲落桌子上磕了一下，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这么丢脸的情况，张柏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会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蕲落看到张柏的耳尖都红了，耷拉着脑袋像个大狗狗一样，可爱得不行。她咬着下唇忍笑，直到张柏离开教室后，才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看到他刚才的表情没？真是萌死了！”蕲落一边笑，一边和侯扬吐槽。
　　徐杰盯着后门，张柏萌不萌他不知道，但生起气来打人倒是挺猛的。看着张柏刚才出去的架势，自己怕是要完蛋。
　　“唉······”徐杰叹了口气，默默地从蕲落手里拿回试卷，往课桌里一塞，随后也走出了教室去追张柏。
　　“罚站就罚站吧！总比看张柏的臭脸要好得多。”徐杰在心里嘀咕着，认命地拐进了厕所。
　　徐杰在最里面的工具间找到了正在抽烟的张柏，也没等张柏反应过来，他便直接将张柏嘴里的烟抢了过来，猛吸了一口。
　　“你他妈什么毛病？”张柏骂了一句，从兜里又抽了颗烟出来点上。
　　“咱俩几年了？”徐杰突然发问。
　　“什么？”张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咱俩。”徐杰用手指点了点自己，又点了点张柏，继续说道：“认识几年了？”
　　张柏见徐杰难得这么认真，便也收了脾气，认真地回答道：“打娘胎里就认识，怎么了？”
　　“好，16年了对吧？”徐杰将手里的烟头丢进了水桶里，伸手又把张柏手里的烟抢了过来，吸了一口才继续说道：“16年了，你心里想什么我会不知道？你一撅屁股，能拉几颗粑粑蛋儿，老子都一清二楚。”
　　“恶不恶心啊！你到底要说什么？赶紧的，别绕弯子！”张柏有些不耐烦了，他不知道徐杰为什么突然和自己说这些。
　　“你喜欢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徐杰终于点破了那层窗户纸。
　　“你有病吧！”张柏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是什么心情，有种走在街上，突然被人扒了衣服的羞耻感。
　　“我有病？行，你不承认没关系。但我还是再跟你说一次，蕲落和你，不是一路人。你妈如果发现了点什么，你想过她会对蕲落做什么吗？蕲落已经够可怜了。而且，你承担不起，我不想再看到你以前那样。人不能走回头路，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对吧？”徐杰看了张柏一眼，发现他正低着头出神，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他听没听进去。
　　张柏一直低着头没说话，他心里什么都没想，就只是放空了。后面徐杰是怎么把他拉出厕所的，他也没有印象了。一直到二人穿过走廊，走到教室后门的时候，张柏才终于开口道：“我就是想跟她待着。”
　　“什么？”徐杰没有听清。
　　“我想跟她待着，我就想和她做朋友，跟她待着和跟你待着一样，能让我不那么烦躁。所以，我没别的意思，就只是想跟她待着。”张柏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很小，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徐杰的心突然揪了一下，他皱着眉，一下子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教室里的蕲落侧着身子画画，眼神不经意间瞥向后门。张柏斜靠在门框上和徐杰说话，两个少年一黑一白，眼神都雾蒙蒙的。
　　蕲落不知道少年们在谈论什么，但这个画面，这两个少年的眼神，在很久以后，她每次想起来都会觉得难过。
　　在那个朦胧的上午，蕲落举起手机将那两个忧伤的少年，框进了镜头里，永远封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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