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重现

　　周六的小镇医院，人比平常要多一些。他们都不由好奇地打量着走进门来的两个少年人。

　　娇小的女孩走在前头，步履匆匆，目标明确地直奔窗口去。她身后紧随着一个男孩，正是大家的视觉中心。

　　他个子显眼的高，粗看高大挺拔气宇不凡，细看却鼻青脸肿破烂猪头脸。

　　不过，他虽这幅尊荣，却毫不避忌，大方坦荡，让大家好一顿欣赏。

　　江影挂好号，和护士说话时，扭头顺带看了一眼陈照。

　　他一手插兜，一手轻触破损的唇角，斜抬起下巴，正对着玻璃窗中的倒影哂笑。姿态依旧是那副散漫的少年风流样，却实打实地破了相，又丑又惨。

　　江影一把拉下他的手，看着比他着急多了。

　　“走了走了，别照了。”

　　陈照仍有闲心笑，“我是不是很丑？”

　　“丑得不得了！”江影拽着他往门诊室去。

　　问诊拍片，江影都一路跟着，直到最后护士给他处理，她才在墙边捡了张绿色硬椅坐。

　　护士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同个大家长般关怀念叨。

　　江影终于松下双肩，靠着墙，逐渐走了神，周遭的声音便都远去，听不见了。

　　陈照微斜着头，穿过护士走动间的空隙不住瞄她。

　　“女朋友啊？”护士突然问。

　　陈照怔了一下，随即翘起破损的嘴角，笑答：“不是。”

　　护士撇撇嘴，棉签重新蘸取药水往他脸上涂，“你看你打架，弄得人家多担心啊。”

　　“嘶——”陈照笑得直扯伤口。

　　“想啥呢，这么开心？”护士摇头失笑，“真是个大傻小子。”

　　陈照不接话，眼睛的余光又不自觉去瞄江影。

　　大概是他方才的痛嘶让江影回了神，她也正看过来。

　　目光相碰，江影朝他弯了一下嘴角，这次却先一步移开了视线，接着又不放心地移回来，避开他的眼，查看了一遍他脸上的伤。

　　护士对着陈照笑眯成缝的大肿眼啧啧摇头，怼了一个大冰袋上去。

　　“别傻笑了，敷好。可以回去了，过24小时还没消肿就改热敷，知道了吗？”

　　江影走到陈照旁边，指着他的嘴角问：“这里不处理一下吗？”

　　“没事，这点小伤很快就会好的，注意别扯到就行。”护士开始收东西，笑看了江影一眼，“他大小伙子皮实得很，你别太担心，看着是惨了点其实没大碍的。”

　　江影点点头，眼睛却还在看他嘴角的伤。

　　外头天色已黑，陈照脸上抹了药贴了纱布，却依旧坚持要送她回学校。

　　因为模样看着实在有些触目惊心，他也是有些酷哥面子需要维护，因而和江影商量好，连请了几天假。

　　当然，老爷子那儿是不可能躲过去的。

　　陈照当晚偷偷摸摸溜回房，第二天一早，刚出房门，就被碰了个正着。

　　老陈看得两眼如牛眼圆瞪，皱着眉看了又看，满脸的不可置信。

　　夯实的手掌往陈照身上猛打了两下，嘴里大骂起来：“你这混小子，我就知道，整日瞎混，迟早给自己惹出事来。你看看，你把自己霍霍的。”

　　他揪住陈照耳朵，“说，怎么回事？爷爷给你说理去。”

　　“不用，我没事。”

　　“嘁。”老陈面上轻嗤，心下却安定下来。

　　陈照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混不吝，实则是个有主意有分寸的。这点，老陈很相信。但揪耳朵的手却不停使劲，势要给他点教训。

　　“这谁给你包的？”老陈戳他脸上贴的纱布。

　　“护士呗。”陈照答。

　　老爷子手劲是真的大，陈照被扯得直呲牙。他赶忙抬手去按唇边的创可贴，以防动作太大扯裂那道小伤口。

　　“哟，这次倒学乖了，自己就知道去医院了。”老陈丢开手，鼻腔里轻哼出一声，又问，“医生怎么说？有没有大碍？”

　　陈照搓搓耳朵，又无意识地去摸创可贴，“皮肉伤，片都拍过了。”

　　老陈点点头，放下心来，奇怪道：“你老摸那破创可贴干嘛？贴了得有段时间了吧，是不是捂得痒？赶紧撕下来换一个。”

　　说着，他眼疾手快，一把就将那微微卷边的创可贴撕了下来。

　　陈照下意识地喊了一下，唇边红红的，不知是捂的还是被扯的。

　　“你这伤也没多大啊。”

　　老陈有点嫌弃，随手丢掉撕下来的创可贴，指指大厅的方向，“喜欢你就去拿个新的贴，药盒里有。”

　　“不用了。”陈照郁闷地挥挥手，钻进卫生间洗漱。

　　日头高起，陈照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翻了翻数学书，又看了看英语笔记本，只觉得时钟走得格外慢。

　　桌上的电脑黑着屏，不知不觉已经很久没被用过了。游戏太久没玩，现在想起来竟也只觉得无趣。

　　陈照蒙着笔记本，书墨味往鼻子里钻，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他大概是在黄昏的时候醒来的。

　　院子里传来他爷爷爽朗的笑声，嗓门很大，却包含着一丝寻常难得的柔和。陈照有些发懵，一时以为是梦，但又觉得真的听到了江影的声音。

　　他摸到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瞬间弹坐起来，蹿到窗边。

　　越过清透的窗玻璃，可俯见小院里，江影一身三中标志性的灰扑扑丑校服，巧笑嫣然，正在同他爷爷说话。在一片绿意中，如鲜嫩的小花，亮眼十分。

　　陈照星眸闪烁，心头一下炸开花火。

　　江影按着陈爷爷的指示抬头望去，就见窗后人影浮动。

　　她扬起手，朝他微微摆了摆。

　　陈照一把推开窗门，朝着楼下喊：“等我，马上下来。”

　　很快，没几秒，他就出现在了楼下，气息微喘就满面堆笑地直直朝江影走去。

　　“这孩子——”老陈笑呵呵地看着他大步走近，话头顿了一下，又接上俩字：“真丑。”

　　江影怀里捧着几本书，被陈爷爷的话逗得掩唇发笑。

　　陈照站到她跟前，突然有些不知手脚该怎么摆，便很蹩脚地来了一句：“嘿，江影。”

　　老陈不由哧笑，暗暗摆头。

　　怎么比我年轻时还要嘴笨。

　　眼珠转过，老陈仰头望天，作出恍然样，“哎呦这么迟了啊，我得烧饭去了。”他又对江影说：“既然来都来了，阿影你可千万别跟爷爷客气，留下一起吃，免得我对着这张丑脸吃不下饭。”

　　说着，老陈用力地拍了几下陈照，暗暗使劲将他往前推，而后背着手笑呵呵地走开了。

　　陈照定定站着，抬手抠了两下眉尾，思考该说什么。

　　江影被他的样子逗笑，把怀里的书递给他，率先开口：“呐，你的书，这几天也不能偷懒。”

　　她往旁边退了一步，指指门内，“不请我进去坐下吗？你爷爷还邀请我吃饭诶，你却这么小气嘛，那我走了哦。”

　　陈照想也没想，急急地伸手一把抓住假装要转身的她，耳廓热成红紫色。

　　江影眨眨眼，狡黠一笑。

　　陈照心知被她逗弄了，耳朵依旧烫烫的，却冷静下来，“你学坏了哦。”

　　江影含笑推开他的手，“不要乱说。”

　　陈照单手抱着书，另手示意她往屋里走，他照例跟在她身后，一同走进屋里。

　　他问：“你明天还来吗？”

　　江影想了下，点点头，“来，马上就要听力高考了，我帮你再多练练。”

　　陈照笑起来，“好。”

　　他答应得总是很爽快，但是一到真正做题时，就成了一塌糊涂。

　　江影有些理解又有些不理解。

　　这些题目要说难也难，不难也不难。有时候，可能更多的是心态决定成败。

　　江影注意到，陈照只要一听英语对话就会不自觉走神，面容不耐，一副不大愿意又努力去听的样子。

　　一听就走神的毛病，江影很长一段时间也有。

　　她是因为太过紧张，控制不住自己，以及高考留下的阴影，算是一种PTSD。

　　她不认为陈照也是这个原因。比起紧张，他更像是打心眼里的厌恶。江影没问过缘由，只是督促着他，试图帮他克服。

　　像她当年自我克服心理障碍一样，走出这种奇怪的困境。

　　陈照一边痛苦，一边又痛并快乐着。

　　至少他很愿意配合江影。

　　这几天下午放学后，江影都会准时来到陈家小院，拉着他反复练习英语听力。

　　陈照不知道着了什么瘾，每次都跟个闺秀似的，等在楼上窗边望她。

　　等那个清瘦身影出现在花团锦簇的小院里，他望下去，江影仰头望上来。

　　她会扬一扬手，不那么大声地喊他：“陈照。”

　　然后，他便意气飞扬地跑下楼，奔到她面前。

　　之后，两人会默契地在楼下大厅读书做题。

　　端正缓慢的听力女音和男音，交替着，在屋里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响起。

　　陈家小院并不枯燥，反而变得活力满满，无比热闹。

　　老陈每天看着比陈照还满足。他有时候在收拾院子，有时候会静音看会儿电视，但凡碰见陈照答错或答不出来时，都会嘲他一句：“蠢材。”

　　这样的时光过得太快了。

　　第三天，放学后江影却没再往陈家去，反而留在学校里，找了个借口和老师请晚自习的假。

　　她似乎挺忙着，楼上楼下的跑，最后又找到严盈的寝室去。

　　严盈虽然热爱研究妆容，但在校期间还是很收敛的。

　　学校不仅明令禁止女生化妆打扮，教导主任还会闲得没事搞突击检查，抓到谁涂口红都要好一顿批评。

　　不过严盈的衣柜深处却藏着一个化妆包，正是暑假那个。那天之后，她没再去过市图，江影只能将化妆包带到学校还她，严盈就干脆一直藏在衣柜里。

　　而此刻，她对江影提出的请求既不解又疑惑。

　　江影不大好意思地拜托严盈给自己画一个无比浓艳的，认不出她是她的妆容，最重要的是得显老，最好能看上去成熟个十多岁。

　　严盈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要求的。她觉得有趣，爽快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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