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折竹

　　姨婆的小卖铺许久没这么热闹了。
　　第二天天没亮，姨婆便撺掇着她的老姐妹去镇上买了菜。出人意料的，居然还大出血买了个哈密瓜，说是当饭后水果。

　　俩老太太推了两个小时的推车回到村里，正好撞见我爸去市里出差，其他人都还窝在被窝里没起。

　　九点多，林清雾把我从床上薅了起来，他决定当我的私人健身教练带我锻炼。
　　我迷迷瞪瞪地跟着他绕着村头的羊肠小路来回跑，我跟不上节奏时，林清雾就折返到我跟前鼓掌给我加油打气，我硬是咬牙坚持下来了。

　　半个小时后，我跟林清雾蹲在地上休息。见林爸远远地走提了一兜水果和糕点走近我们。

　　荒山。
　　林爸把墓碑上被风刮飞的杂草拨开，抚了抚墓碑上的那种和蔼的人像。
　　我帮着林清雾把林爸买的水果和甜品摆在墓前。
　　林清雾冲母亲鞠了三躬后，冷冷地拉着我离开。
　　“站住！”林爸叫住他。
　　林清雾显然猜到父亲要说什么，眼睛一闭，停下脚步。
　　“好不容易一家人团聚，不跟你妈唠唠？”
　　林清雾并不想多费口水：“有外人，不方便。”
　　“你跟哲哲在一起了，他也不算外人。”
　　“我说你。”
　　林清雾丝毫不给他爸留情面。
　　林爸知道儿子心里还憋着气，他极力保持着温和的语气：“那你跟竹哲的事情……不该跟你妈妈说清楚么？”
　　林清雾目光凌厉地盯着他爸：“你婚内出轨，更应该跟我妈解释清楚。”
　　终于，林爸极力维持的慈祥人设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我都说多少遍了！我跟你岑阿姨是你妈去世之后才好上的！”
　　“就算你没撒谎，你跟我妈夫妻一场，这么多年就一点感情也没有？她人刚走，你就迫不及待地二婚，就这么缺女人？”
　　林爸不想让我听他们父子之间的吵架，让我去附近逛逛。
　　“他没什么不能听的。”林清雾拉住我的羽绒服袖子，“有什么话，你直说。”

　　瞒了许久，林爸终于说出了当年事情的真相。

　　原来林妈妈在查出癌症之前，就打算跟林爸离婚了。因为林清雾要高考，林妈妈不想影响他的心态，才跟林爸商量等他考完之后再离。
　　那天，林妈妈正式提出离婚时，端坐在沙发上，虽然面色苍白，看上去还是那么优雅和温柔。
　　她上周在公司听员工说，林爸有了新的相好，她不仅不气，反倒打心底里为他高兴。这么多年夫妻一场，林爸做丈夫，无可挑剔。做父亲，也很完美，可唯独……就是不适合做情侣。
　　癌症晚期的化疗让她痛不欲生。她不想在世上遭罪，更不想让林清雾知道她得癌症的事。
　　当年，林妈妈的母亲就是用病痛把她一直绑在身边。
　　她当年成绩优异，考上了市里最好的一中，母亲却只让她读中专，为了方便回家伺候。她哥哥却考上了大学。她不想像母亲一样自私，林清雾是个独立的人，他该有属于自己的未来。
　　林妈妈让林爸把给她治病的钱都打到她的银行账户上。钱与其烧在医院，还不如给她。她打算用这钱给林清雾在镇上买一个最大的商铺，给他开一个健身房，也算是自己留给儿子最后的遗产。
　　林清雾听完，两行热泪滑落下来。
　　林爸把儿子紧紧地拥在怀里：“这事你妈妈不让我跟你提。孩子，我跟你妈妈的婚姻不幸福，但她和我一样，都希望你能幸福。”

　　我们三人回程的路上，天空又飘起了小雪。
　　林清雾一言不发地走在我前面，我小跑着贴近他，去握他的手。
　　他的手被寒风吹得冷冰冰的，直到小卖铺门口才被我焐热。

　　小卖铺里热气腾腾，大摆宴席，琳琅满目全是硬菜。
　　岑观宁上手捻了一只鸡爪，被母亲甩了一巴掌：“去洗手！”
　　岑观宁笑嘻嘻地展示他的双手：“你闻闻，白茶味，用了我哥的洗手液。”
　　“林清雾听到肯定凑你！”林奶奶嘲笑他。
　　岑观宁切了一声，蛮不在乎地又抓了一只鸡爪，往伏苑杉的嘴边塞：“小杉哥哥，你快尝尝我妈卤的鸡爪，脱骨入味，老好吃了。”
　　我和林清雾洗了手，贴着姨婆落座。林爸则坐在岑观宁妈妈的身边，两人一直窃窃私语着，在聊刚才扫墓的事儿。
　　我正和林清雾聊跟我回上海的事，只听耳边啪地一声响，姨婆把一碟八宝鸭放在我面前，特意留了个大鸭腿给我。
　　林奶奶生怕被人抢了，把另外一只鸭腿拧下来送进林清雾的碗里：“另外一只鸭腿留给我的大孙子！”
　　岑观宁吃着菜呢，一看我和林清雾一人一只腿，就他没有，更急眼了。
　　岑妈妈为了平息他这宝贝儿子的怒火，赶紧夹了只卤鸡腿在他碗里。
　　岑观宁更气了：“我不要鸡腿，我要鸭腿！”
　　我把鸭腿让给了岑观宁，岑观宁面上高兴了，心里在犹豫：“你不吃么？”
　　林清雾把碗里的鸭腿夹给我：“呐，他吃我的。”
　　“你自己吃就行啦！”我推辞。
　　“你爱吃八宝鸭，你吃。”林清雾还在坚持。
　　我俩让来让去的，岑观宁实在看不下去，切了一声：“搞得好像你们多恩爱一样。”
　　伏苑杉也是个眼力劲的，重新夹了一只卤鸡腿给他：“现在，你有两只腿了！”
　　岑观宁小孩脾气，好哄得很，马上就开心地吃起来。

　　下午我爸从城区回来，交代让我收拾东西回上海，他明天还有工作。
　　我想再跟姨婆在沙洲多住一些时日，妈妈安慰我：“早走晚走都是要走的，不差这两天。”
　　我的沙洲之旅草草结束。
　　姨婆把一件大衣往我的行李箱里塞，塞了半天还是拉不上拉链：“这箱子太小了，下次买个大的，姨婆给你掏钱！”
　　“这件衣服不是我的。”
　　姨婆说：“我知道不是你的，这件大衣上次去村支书家吃饭给你穿过，你穿着挺合身。小林刚好也有一件，他不是跟你一起回上海么？拿回去穿。”
　　她又指着我来时穿的白色羽绒服：“这件白羽绒服，我给你把外面擦干净了！”
　　她一边叠，一边唠叨：“不要用水洗，脏了擦擦就行，实在不行就干洗，千万别放洗衣机里洗哦！不暖和。”
　　“知道啦！”
　　“还有这双鞋——”姨婆大惊小怪地把行李箱里的运动鞋拿出来，“鞋不要放箱子里！鞋底是给你洗过了，但毕竟是踩在地上的。我给你重新拿个袋子装起来——”
　　我随口答应完，专心致志地翻自己的书包：“嗯……姨婆，你看到我的iPad充电线了么？”
　　姨婆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收纳袋：“你昨天还放在炕上充电呢？”
　　“奇怪，怎么不见了？”
　　姨婆踉踉跄跄地走到炕头，把被子一掀，充电器安详地平躺在炕上。
　　我爬到炕上，扯下充电器：“我说怎么没看到呢，嘻嘻……”
　　姨婆交代：“充电线不要随便缠！你这手机，平板和电脑充电线一股脑全塞进去，回家全缠在一起了。你要挨个缠起来，别给搞混啦！”
　　“遵命！”我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姨婆白了我一眼：“你呀！记吃不记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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