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盛夏

　　车子停在小区楼下时，莫尘又对着后视镜理了理连帽衫的帽子，确保脸颊的红印被遮得严实。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就看见林清可抱着一个关东煮的纸桶，站在单元楼门口冲他笑，手里还举着一串鱼丸：“你可算来了！我特意给你留了鱼丸，还是热的呢！”
　　莫尘走过去，接过关东煮，指尖碰到她的手，温温的。他努力弯了弯嘴角：“路上有点堵，让你等久了。”
　　“没事，我刚在便利店跟老板娘聊了会儿天。”林清可挽着他的胳膊往里走，叽叽喳喳地说，“老板娘说她女儿跟我差不多大，也在咱们公司附近上班，还说下次让我跟她一起吃饭呢。”

　　莫尘“嗯”了一声，脚步有些慢。
　　林清可的声音像清甜的糖，可他脑子里却反复回响着莫建国的话——“你配不上她”“她早晚得离开你”，那些话像细密的针，扎得他心里发紧，连带着耳边的热闹都变得有些不真实。
　　进了家门，林清可把关东煮放在餐桌上，
　　转身去拿碗筷：“你快尝尝，这个萝卜煮得特别软，我吃了一串，超入味！”
　　莫尘坐在沙发上，没动。他摘下帽子，下意识用手挡了挡左脸，又怕林清可察觉，赶紧放下手，拿起桌上的遥控器胡乱换台。
　　电视里的喜剧片放着夸张的音效，可他一点都笑不出来，眼前总晃着莫建国那张带着算计的脸。

　　“怎么不吃呀？”林清可端着碗筷走过来，见他盯着电视发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是不是工作上有烦心事？”

　　“没什么。”莫尘回过神，拿起一串萝卜放进嘴里，味道确实不错，可他尝不出什么滋味，“就是有点累。”

　　“累了就早点休息，我今天跟我妈视频，她还说让你别总加班，注意身体。”林清可坐在他身边，把鱼丸递到他嘴边，“张嘴，我喂你！”
　　莫尘顺从地张嘴，鱼丸的鲜味在嘴里散开，可他心里的沉郁一点没减。
　　林清可还在跟他说今天公司的趣事——说同事打印机卡纸，手忙脚乱把纸撕成了碎片；还说部门老大开会念错了客户的名字，全场憋笑憋到脸通红。
　　她讲得眉飞色舞，手还时不时比划着，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
　　换做平时，莫尘早就笑着跟她搭话，还会帮她补充那些没说完的细节。
　　可今天，他只是偶尔“嗯”一声，或者扯着嘴角笑一下，回应得格外敷衍。林清可讲完一个笑话，等着他笑，可他只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哦，是挺有意思的。”
　　林清可脸上的笑容淡了点，可没多想，只当他是工作太累了。她伸手揉了揉他的肩膀：“是不是今天工作特别累呀？那咱们别看电视了，我去给你放热水，你泡个澡放松一下？”

　　“不用，我坐会儿就好。”莫尘往后靠了靠，闭上眼睛，脑子里又开始乱——他想起林清可第一次带他去见她父母时，她爸妈温和的样子，想起他们笑着说“莫尘是个靠谱的孩子”，想起林清可挽着他的手说“我就喜欢跟你在一起”。这些画面明明那么暖，可被莫建国的话一搅，竟变得有些不真切。
　　他是不是真的配不上她？是不是真的会耽误她？
　　“莫尘，你看我今天新买的发卡！”林清可没察觉他的心思，献宝似的从包里把发卡拿出来给他看，“粉粉的，还有小蝴蝶结，是不是特别可爱？”
　　她的声音就在耳边，软软的，可莫尘心里的烦躁却突然涌了上来。那些压抑的情绪像堵在胸口的石头，让他喘不过气，他没控制住，声音冷了点：“林清可，别吵，我想安静会儿。”

　　话音刚落，空气瞬间安静下来。林清可举着发卡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她愣了愣，看着莫尘闭着眼、眉头紧锁的样子，心里有点委屈，可转念一想，他大概是真的工作不顺心，才会这么说。
　　她把发绳重新戴回手腕，小声说：“对不起啊，我没注意你想安静。那我去厨房收拾一下，你先坐会儿。”
　　说完，她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连关门的声音都放得很轻。
　　莫尘听见厨房传来轻微的水流声，心里猛地一紧。他睁开眼，看着空荡荡的身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他怎么能对林清可说“别吵”？她明明只是想跟他分享开心的事，明明是关心他。

　　他抬手捶了捶自己的太阳穴，心里又悔又燥。莫建国的话像魔咒，让他乱了阵脚，竟然把火气撒在了林清可身上。他想去厨房跟她道歉，可刚站起身，又停住了——他怕自己现在情绪不好，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更怕林清可追问他怎么了，他还没准备好怎么跟她解释。

　　厨房的水流声停了，林清可端着一杯温水走出来，放在他面前：“喝点水吧，可能是今天天气干，你好像有点上火。”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没再提刚才的事，也没再像刚才那样叽叽喳喳，只是坐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拿起手机默默刷着消息，偶尔抬头看他一眼，又赶紧低下头。
　　莫尘看着她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他拿起水杯，温热的水滑过喉咙，却没缓解心里的涩。
　　他知道，他必须尽快调整好情绪，不能让林清可为他担心，更不能让那些不堪的过去，影响到他们之间的温暖。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卧室时，林清可已经醒了。
　　她走进莫尘的房间，莫尘还在睡，眉头微蹙，像是还在被烦心事困扰。她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想起昨晚他那句“别吵了”，心里还是有点发涩，却又忍不住心疼——大概是工作真的累到极致，才会那样说话吧。

　　她轻手轻脚地起床，去厨房煮了莫尘喜欢的小米粥，又煎了两个溏心蛋。粥快好时，莫尘也醒了，走出卧室看到餐桌上的早餐，眼神软了软，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了抱她：“早。”

　　“早，快洗手吃饭吧，粥刚熬好，还热着。”林清可转过身，笑着给他递过毛巾，没提昨晚的小插曲。
　　莫尘接过毛巾，却小声说了句：“昨天……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林清可心里的那点涩意瞬间散了，摇摇头：“没事，我知道你累。快吃吧，不然粥该凉了。”

　　早餐时，莫尘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偶尔给她夹一块萝卜干，两人间的气氛算不上尴尬，却总少了点往日的热络。
　　林清可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没再多问——她想，等他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她。

　　下午林清可提前下了班，想起莫尘昨天说想吃蓝莓，特意绕到公司附近的水果店，挑了一盒新鲜的。
　　走出水果店时，夕阳正好，橘红色的光洒在街道上，她想着莫尘看到蓝莓时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弯起来，脚步也轻快了些。

　　路过街角那家常去的咖啡馆时，林清可无意间往玻璃窗里瞥了一眼，脚步却猛地顿住。

　　靠窗的位置上，莫尘正坐在那里。他对面坐着一个女生，齐肩短发，穿着浅色连衣裙，正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
　　而莫尘的手，正放在女生的肩膀上，轻轻拍着，另一只手还递了张纸巾过去。

　　女生抬起头时，似乎还往莫尘身边靠了靠，莫尘没有躲开，只是微微俯身，像是在说什么安慰的话。

　　那一幕落在林清可眼里，像一根刺，瞬间扎进心里。她手里的蓝莓盒子被攥得变了形，冰凉的水果贴着掌心，却一点都压不住心里的慌。

　　她想起昨晚莫尘的冷漠，想起他皱着眉说“别吵了”，想起他今天早餐时欲言又止的样子。
　　原来不是工作累，是他有了别的要安慰的人吗？他们之间，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亲近的女生？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模糊了视线。林清可不敢再看，也不想进去问清楚——她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怕打破自己心里那点仅存的侥幸。

　　她转身，几乎是逃着离开的。
　　脚步越来越快，眼泪掉在脸上，被风一吹，又凉又疼。手里的蓝莓盒子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蓝色的果子滚了一地，像散落在地上的星星，却再也亮不起来。

　　她一路跑回家，打开门，屋里空荡荡的。她靠在门板上，顺着门板慢慢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而咖啡馆里，莫尘正皱着眉，语气带着明显的疏离：“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帮你。莫建国的事，我不想再管，你的事，也与我无关。你要是真有困难，找警察，找救助站，别再来找我。”

　　对面的女生是莫建国托人找来的远房侄女，说家里出了急事，想让莫尘借点钱。
　　莫尘本不想见，可对方一直打他电话，还说要去公司找他，他怕影响不好，才约在咖啡馆。

　　女生说着说着就哭了，莫尘出于基本的礼貌递了纸巾，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别激动，却没料到会被林清可看到这一幕。

　　等女生终于起身离开，莫尘松了口气，拿出手机想给林清可发消息，却发现她半小时前发了条“我先回家了”，之后无论他发什么，都没再回复。
　　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安，抓起外套就往家赶，却不知道，家里那个等着他的人，已经被一场误会伤得满心是泪。

　　莫尘在走去停车场的路上一直给林清可打电话。但都没接。

　　莫尘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屏幕上“无人接听”的提示刺得他眼慌。
　　他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敲着，从“清可你怎么不回消息”到“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连带着他的心也一点点往下沉。

　　他索性又拨通电话，听筒里却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关机？”莫尘低声重复，不安像藤蔓般缠上心头。
　　他顾不上整理外套，走到停车场，油门踩到底，车窗外的街景飞快倒退，可他总觉得车速慢得像在爬。
　　满脑子都是林清可半小时前那条简短的消息，还有她平时看到蓝莓时亮晶晶的眼睛——她今天特意去买了蓝莓，是不是原本满心期待等着和自己分享？

　　一路闯了两个红灯，莫尘终于冲到小区楼下。他几乎是跑着上楼，手指在钥匙孔里抖了两下才插进去，门“咔嗒”一声打开时，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客厅里没开灯，只有阳台透进来的一点暮光，隐约能看到林清可坐在沙发上的身影。
　　她没回头，肩膀微微垮着，地上还散落着几个没来得及收拾的蓝莓，像颗颗失了光泽的珠子。

　　莫尘的心猛地一揪，快步走过去想解释：“清清，你手机怎么关机了，哦对，你听我说，刚才在咖啡馆……”

　　话还没说完，林清可终于抬起头，眼眶通红，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她看着莫尘，声音带着哽咽，却一字一句地问：
　　“那个女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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