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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
谢府。
棋盘前,云皎沉思落子的当头,全喜猛地打了个喷嚏,无遮无掩,星点唾沫尽数落在云皎指尖夹着的黑子上。
沾满水渍的指尖一顿,云皎沉默地抬眼睨着他。
全喜毫无所觉,吸了吸鼻翼,捞起袖子搓了搓满臂的鸡皮疙瘩,“奇怪了,谁在想我。”
全喜是被云皎叫来谢府的。
自从槐城返京后,因着一个月后的婚事,焉知硬是严守规矩不与他见面。宴请宾客,筹备房屋等诸多事宜俱是焉侍郎与他对接,焉知只让焉侍郎给他带了句:“你随意,我都行。”随后便是一点音信也无,若非焉侍郎三番四趟往返谢府与他一块筹备,他倒真要以为焉知将婚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如此憋着一股子不知从何处起的怨气,又因着早已把歌女遣散,不能如往常一般听小曲儿以解愁绪,只好将全喜叫来陪他打发时间。
顺带诉苦。
全喜摸了摸还在发痒的鼻子,“你是说焉姑娘压根不重视婚事?可我记得是你早先说让她别操心,婚事交给你操办来着?”
云皎拿帕子仔仔细细拭了一遍手指,“话虽如此,但她一次面也不见,这些日子我每日尽看到的是她大哥的脸,这合适吗。”
全喜莫名其妙:“成婚前一月夫妻不得见面,这是规矩啊,京中人家俱是如此,你怎么能怪人家焉姑娘不见你。”
云皎没接话,抿了抿嘴唇,垂眼睇了他一眼,指尖的黑子往棋盘上一怼,堵死了白子的路。
莫名感觉自己被针对的全喜:“.......”
按捺住掀桌的冲动,全喜朝云皎掀了个白眼,将白子一粒一粒尽数收起,“你若是想见人家焉姑娘,便自己去找她,在这跟我闹什么脾气。”
云皎眼睫轻颤了一下,垂下视线:“我可以找她吗?”
全喜正在收棋子的手一顿,琢磨了会儿,这才歪头好整以暇地看过去,“所以咱们阿皎这是——”他有意顿了顿,眼尾的线条被拉成调戏的月形,从嘴里一字一顿地掏出三个字儿来:“思、春、了?”
云皎垂眸睇了他一眼。
全喜一身的嘚瑟劲偃旗息鼓,余光瞥见云皎半红的耳后,叹了口气,伸手往云皎肩上耸了耸,倒很是情真意切地为他出谋划策起来:“若实在想见,便去见见呗,我听那些成了婚同僚说,虽然规矩摆在那,但私下相见的男女也实在不少,只是须得谨慎点,不要被爹娘发现了才好。”说罢,朝云皎挑了挑眉:“规矩是死的,咱们人可是活的。”
*
入夜,焉府。
焉遐从梦中猛然睁眼,起身遥看向窗外的东院。
东院的院墙里当下正站着两个人。
云皎功夫不行,飞檐走壁样样不通,是以只能让十一带他从院墙翻进去。可他又偏偏不让十一扛着,纠结到天都快暗了,只能允了他搀着自己飞进院墙来。
云皎摆手让十一一旁待着,这才扒拉着窗沿往屋内翻。
可才撩起衣摆,踏进一只腿去。身后一阵刀剑碰撞声,云皎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一柄剑架住了脖颈。
“阿娘?”
屋内传来焉知的声音。云皎一惊,稍一回头,脖颈被剑刃划出一长道血痕。
焉知从床上起身,看着正准备翻窗进来的云皎,还有云皎身后拿着剑挟持他的阿娘,面色疑惑。
云皎侧过脸后,挟着他的焉遐才看清他的面容,手中的剑一顿。
云皎此刻也看清了岳母的脸,煞是尴尬地唤了一声:“岳母......”
*
焉遐将被打伤的十一拎去了焉时岁的院子,留空间给这小俩口唠嗑。
院门口,焉知送走大晚上赶来护驾的阿娘,返回屋里关上门,一脚踏上木凳,很是不耐地看向对面。
云皎坐在红木圆桌旁,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
“你......”焉知看见他脖颈那道还在渗血的红痕,语气一哽,缓了缓脾气,平和道:“你这是第二次擅闯我屋里来,你有什么事?”
云皎眸光微顿,抬起头打量了一番焉知的神色,嘴唇嗫嚅了番,最后只抬起手捂住脖颈处哗哗渗血的伤口,“脖子疼......”
“......”焉知掀了掀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呵。”
云皎脖颈处的伤口不深,只是有些长。
焉知将药膏抹了他半个脖子,再用布巾绕云皎脖子一圈扎好,稍稍勒紧了些,这才拍了拍他的头示意他滚蛋。
云皎擅闯她家就算了,还把她阿娘也一并给折腾了过来。她帮他将伤处理一番已是仁至义尽,他若是再不从自己视线里走开,她怕她忍不住将人劈晕了丢出去。
看云皎愣在那不动,焉知又往他头上拍几下,手收回时勾起了几缕发丝,顺滑非常。
是了,焉知面色不改,略带凉意地看向云皎披散在后的一头乌发。
他连冠都未束,便这么披头散发地来了。
云皎在梨木桌旁定定坐着,手指头勾弄着桌上暗淡的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焉知隐隐感到郁结,懒得再同他计较下去,将他的手从灯上拍开,拿起灯放回到床头,翻身到床榻上躺好,阖上眼皮重新酝酿睡意,意识模糊起来时突然想起了些什么,给他留了句:“莫要碰我屋里的东西。”便迷糊睡了过去。
云皎听着身后的动静渐无,这才转过身去,打量着焉知侧躺在床上面朝他的那张脸,过了一会才开口:“再有半月你我便要成婚了。”
床上人没有回他。
云皎也不在意,继续说着自己的话:“宾客名单是两家分开送的,大哥说焉家的一些宾客有些特殊,得他亲自去送。”说罢声音略一停顿,看了睡熟的焉知一眼,开始大胆地抱怨:“你家的事我都不太清楚,你也从来不会与我说。”
云皎说着便想起云想楼查来那错漏百出的焉家背景,便是连焉家有几口人都没查清,满腹委屈顿时掺了些对下属无能的怨怼。
他长叹一口气,顺了顺鬓边长发,垂下视线,甚是自怜:“说到底,还是我不得人心。”
“你想知道什么事?”突然,床那边传来凉凉的一声问。
云皎拈着发丝的指尖一滞,闻声看去。
焉知微坐起身,此刻正倚在床头,身形半隐在床帐的阴影里,微微仰头,神色疏冷地看他。
云皎顿在桌旁半晌,起身,慢慢走近,站在焉知床边,低头看着她,眼睫轻轻颤动一下:“我能知道什么事?”
“我家请的宾客大多是无名氏,俱是你不认识的人,但与我爹娘甚是交好,大哥只有亲去告知才不失礼节。”焉知与他解释,“没有让你送请柬,一是因着你与他们不熟,让你亲去似是不便,二是那些人有些——”焉知想了想,说了个合适点的词:“认生。”
焉知平静看着他,实话实说:“因着你是生人,他们没准会欺负你。”
“是吗。”云皎抿了抿嘴唇,敷衍地应了声。
欺负?哪有人随随便便就欺负人的?傻子都不会信的话,焉知竟然还拿来忽悠他。
焉知见他并不太信的模样,她实在有些无奈,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腕,“没骗你,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云皎反手握住她的手,哼声道:“那我便静候焉姑娘的‘到时候’了。”他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着的手,从善如流地坐到床上,脸色也稍稍转霁,但语气仍然端着,“那关于你家的事呢?”
“我家?”
云皎“嗯”了声,抬眼看着她:“比如你爹娘是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东西?”
焉知看云皎一副要夜话的模样,料想今日是睡不好了,索性曲腿直起身来,将手臂从云皎那抽出,圈在膝上,缩成一个舒适的姿势,“我娘是学武的,我的武功就是她教的。”
云皎点点头,这他知道,他刚刚才被岳母削了脖子。
“至于我爹......”焉知不自觉露出了一个牙酸的表情,“他自称是书生——”
云皎附和:“怪不得焉侍郎文学那么好,原是有岳父珠玉在前。”
焉知侧眼看他一眼,接着把话说完:“不过是那读话本子玩的书生,没上过书塾,也不曾参加科举。”
云皎:“......”
他硬夸:“那岳父这算是......无师自通?”
焉知“昂”一声:“或许是吧”。
她阿爹虽然平日不太着调,但天文地理倒的确相当精通,虽然她也不知她阿爹是从哪学来的那些厉害东西,但既然阿爹说自己是书生,那便就是书生了。
看着云皎一双甚是渴望的眼,焉知愣是绞尽脑汁想出了些可堪介绍的东西来:“至于大哥,你知道的,他爱读书,因此走的是科举的路子,一路读书做官到如今。二弟钟情毒术,一般待在家中捣蛋。而三弟......”
焉知顿了顿,想出一个颇为正经的解释:“他与医术有缘,拜圣手为师,云游至今。”
云皎很是真情实意地感慨了一番焉家人才辈出。
焉知毫不客气点头应是。
虽然大哥爱读书是想为家中两个通缉犯爹娘谋一条生路,二弟钟情毒术单纯是因为可以从恶搞中获得快感,三弟学医是为了治二弟的毒药带来的病症。但是最后他们都成材了不是?殊途同归,如此应当称得上“人才”罢。
如此这般想着,她将脸半埋进圈起的手臂里,无声打了个哈欠。
耳旁不时传来云皎的话,她听着,间或应一声,慢慢合上了眼,眼睫在迷顿中缓缓垂下,在眼下落成细密的阴影。
焉知一觉睡过去,等再次醒来时,天色已将亮,窗外雨雾朦胧,携着凉风卷入薄被中。
被子上蜷着一个人,手放在她腰间的薄被上,脸也埋在薄被中,被夜风吹得冰凉的脚趾试探进被子里勾住她的脚,呼吸平缓,还在熟睡。
焉知抽出一只手,想要推开他埋在自己身上的脑袋。
刚一使劲,圈在腰间的手却是一紧,身上的人动了下,无意识哼两声,蹭来蹭去又更深地往被子里蜷去,整个埋在了焉知怀里。
焉知反手给了他一个暴栗。
痛意上头,云皎突然惊醒。可人是醒了,脑子还是糊的,他摸着额头,抬头贴着焉知的脸盯了会儿,无意识把人抱得更紧,埋下头去吸了口气,复又阖眼睡去。
直到被焉知勒住脖子快要窒息时,云皎才算是真正醒了过来。
还没来得及睁眼,便扑腾着手慌忙去够脖颈上紧紧勒住的手臂,喘不过气的滞涩感逼得眼眶涌满了泪。
焉知从善如流地松了手,不动声色拢好胸前衣襟,把仍在呛咳的人往床边一推,翻身迈步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
云皎从呛咳中恢复过来时,焉知正穿好了衣裳坐在桌旁看着他。
她侧眸看向他,指尖敲了敲桌面,抬眼朝门外示意了番:“十一在等你。”
昨夜阿娘尚留余地,十一只挨了几下后被敲昏了过去,送到三弟院子后不久就醒了过来,听闻公子还在焉家里,一清醒就跑来她的院门外候着,刚刚才被焉知叫进来。
十一入内,“公子。”
云皎看了看十一脖颈上被焉时岁包扎妥帖的伤口,再垂眸看向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那条没系牢的布巾,沉默了会儿。
焉知此时也看见了云皎主仆两人脖子上如出一辙的伤处 ,暗自感叹一声阿娘的身手,微咳一声对云皎道:“快回去吧,再不回我爹娘可是要来问候你了。”说罢,看了看云皎黯淡的脸色,怕他耍赖不走,又添了声:“半月后就会见面的,当下便守些礼罢,我爹娘都还在家呢。”
云皎听到这话,看着焉知的眸光一顿,小声“哼”一声,理好衣服迅速从焉知床上爬起来,快步往门外走去。
推开屋门时转头往焉知那看了眼,低声道:“那我走了,半月后见。”
焉知淡定点头,冲他摆摆手,“嗯,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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