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公敌

　　三中的考试卷子改得很快，高三采用电脑阅卷和手改阅卷的双重方式，选择题和填空题由电脑扫描，对错直接一刀切。阅读理解等大题因为主观性较强，则交由老师们亲自审改。
　　教师们周末两天几乎是加班加点地阅卷批改。
　　两天过后，各科包括文综成绩全都出来了，连年级排名也出炉了。
　　效率高到离谱。
　　按照高皮鞋给大伙吩咐的流程，月考过后先开班会总结，该表扬的表扬，该继续努力的继续努力。然后根据成绩大调一次座位，再然后便是全体高三学生的家长会。
　　首先是班会。
　　因着艺体生下午三点过后便要离开教室去集训，原定于星期一下午最后一节课的班会，通通都挪到星期天晚自习第一节。
　　反正学科老师们星期天都在家休息，不会丧心病狂地来占晚自习，高皮鞋可以在这一天为所欲为。
　　晚上七点时分，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高三知书楼的各间教室仍然灯光大亮，整栋楼亮如白昼，在校园的无边夜幕下夺目得仿佛一座壮景。
　　高皮鞋拎着成绩表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抱着牛皮纸箱的男生。
　　高皮鞋在讲台上站定，示意他们把纸箱放在地上。
　　重重的几摞箱子，往讲台上一搁，发出的声响把正在打瞌睡的学生们都震醒了。
　　前排的几个学生好奇地探着脖子，想看纸箱里装的什么玩意儿。
　　一看，全是封面精致的活页笔记本、一盒又一盒的签字笔钢笔……
　　高皮鞋拿到了这次月考的全班学生成绩表，他这个老年人从来不用PPT投影仪展示成绩表。
　　倒不是他心慈手软觉得需要给同学们留面子，艺体班的学生比成绩没赢过，比脸皮没输过，三天两头挨骂的，心脏脆弱的也进不了这 班。
　　高皮鞋只是单纯地弄不懂电脑而已，多少有点落后了。
　　他手上有两份打印出来的成绩表，一份他自己拿在手里，另一份让班长花梨去贴在黑板左下角。
　　黑板左下角靠近教室前门，同学们一进来就能明晃晃地看见自己的月考数据。
　　不仅能观赏自己的各科成绩和年级排名，还能毫无节操地调侃别人的。
　　班会上，高皮鞋给本次月考表现突出的同学一一发了小礼品。
　　柴炎不必多说又是总成绩全班第一，文科年级排名前三十。
　　七百五十分的满分，他考出了六百二十多分的好成绩。
　　文科和理科不同，虽然除了数学和地理，其他科目都用不着解解算算，但需要耗费的脑细胞一点都不少，拿分也难，因为题目主观性太强，标准答案又大多只有一个，每个人的脑子都不一样，看不懂题目或者走错答题思路的比比皆是。
　　即便学文科的看上去好像很轻松，但他们私下里需要背的、需要记的、需要贯通理解的，是理科生的两倍都不止，能上六百分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高皮鞋乐得脸上都笑开了花，一进教室就抖着成绩表把他大夸特夸，就差没把柴炎裱在墙上贴上几百朵小红花了。
　　当然，虽然高皮鞋特别喜欢柴炎，但他对其他学生也都做到了雨露均沾。
　　只要进步的，哪怕只进步了0.5分，都通通有奖励，当作给他们的鼓励，希望他们下次再接再厉。
　　奖励的礼品也没让学生掏一分钱，全部由高皮鞋自掏腰包。
　　在这样的氛围下，班上的学生觉得再摆烂不努力，简直都对不起班主任的这一片好心。
　　方木是转学来的，这学期是他在这学校第一次考试，没有上次考试作对比，自然谈不上进不进步，他原本已经做好了空手来上学然后空手回家的准备的。
　　但高皮鞋还是找理由发了他一堆学习文具，什么签字笔圆珠笔，笔芯便利贴的，堆满了他的课桌。
　　除了柴炎，他大概是班上拿到礼物最多的了。
　　方木刮了刮鼻尖，把这些东西放进抽屉里囤着，心想他作为一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以后得再加把劲好好学习了，不能辜负人班主任对他的一片照料。
　　班会过后，高皮鞋发布了家长会的时间安排。
　　家长会定在下周五下午三点，家长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该调休的调休，该向老板请假的请假，争取每位学生的家长都能到场参加。
　　中午吃饭的时候，方木追上独自一人走在食堂路上的柴炎，问他：“柴二火，你父母要来开家长会吗？”
　　对方显然没什么聊天兴致，丢出三个字：“不知道。”
　　“哦。”方木又问，“那你和你家长说了这事吗？”
　　“说了。”
　　方木：“你和你爸说的还是你妈说的？”
　　“我妈。”
　　方木：“什么时候说的？”
　　“上个月。”
　　方木：“你妈要是来不了的话，你爸会来吗？”
　　“……”
　　柴炎脚步停下，转头，凉凉盯着他看：“你查户口啊？”
　　方木咽了咽喉咙：“我问太多了吗？”
　　柴炎：“你说呢？”
　　方木投降，终结话题：“好吧，我不问了。”
　　两人一起去食堂打了饭，由于柴炎吃饭不喜欢说话的原因，二人用餐途中倒是全程保持了难得的安静。
　　然而等吃完饭，回知书楼的路上，方木那张嘴又像合不拢一样开始叭叭：“柴二火，你猜我家里是谁来开我的家长会？”
　　“不知道。”柴炎说，“你家的大黄狗吧。”
　　“……”
　　柴炎补了句：“大黄身为当爹的，总是要关心一下儿子的学习生活的。”
　　“……”
　　方木咬着后槽牙笑了笑，说：“你说柴大火啊，它不是你兄弟吗，我可不敢随便认别的物种当爹。”
　　柴炎拍了拍他肩：“别这么客气，以后我兄弟就是你爹了，化繁为简我也是你……”
　　“打住。”方木认输，“我错了，我不该随便开启话题的，行了吧。”
　　柴炎心满意足地放过他了。
　　方木说：“我发现你今天心情不错啊，都有心思跟我开玩笑了。”
　　以前你都是对我爱答不理的。
　　哪怕我每次想找你搭搭话，都能被你以耽误你学习为由给轰走。
　　方木看穿他在想什么：“你是想问我柴大火在我家过得怎么样吧？”
　　柴炎没应声。
　　缄言代表默认。
　　方木有点遗憾：“学校不允许带宠物进来，我没法把它带到学校里给你看。”
　　柴炎垂睫：“等有时间，我会抽空去你家看它的。”
　　方木嘴角扯了一下，似是不信任：“你天天比我还忙，每天不是在球场就是在去球场的路上，我可不觉得你能够说到做到，抽得出时间。”
　　方木漏说了几个字——
　　抽得出，分给他的时间。
　　柴炎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找理由，只能说：“我既然话都出口了，那我肯定就会做到。”
　　“我从不食言。”他说。
　　“拉倒吧，我一直等着你来我家看它。”方木脸上怨气颇深，“我和狗子都等到花儿都谢了。”
　　柴炎有点无奈。
　　他很少露出这种拿人没有办法的神情。
　　但方木语气里的不忿和委屈都快溢出来了，再铁石心肠的人也得动容几分。
　　“等放月假的时候吧。”柴炎说，“家长会过后紧接着就是两天的月假，到时候我会去一趟你家的。”
　　方木神色瞬间高兴起来：“那我可得准备准备，等你来的时候好好招待你一下。”
　　“不用。”柴炎瞥了他一眼，“你把狗给我照顾好就行，我又不是去你家蹭吃蹭喝的。”
　　方木眼底含笑，真心实意地说：“可是我很欢迎你来我家蹭吃蹭喝。”
　　“……”
　　柴炎有时候会发现方木的话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
　　不是因为他嘴笨，相反他嘴巴是公认的厉害，没点功力的凡人但凡看到他张嘴，就要吓得起一身鸡皮疙瘩然后扛着火车跑路。
　　但有的时候，他的心硬嘴狠唯独会在面对方木的时候歇火。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真诚是一切的必杀技。
　　-
　　晚自习放学回家后，方木和家里人说起了要开家长会的事。
　　姚女士端着保姆切好的西瓜出来，拿了一块给方糖糖，问自家老公：“你去吗？”
　　方先生坐在轮椅上，把薄毯往腿上掩了掩：“你去吧，我还是算了吧，我这副模样去了会让儿子被议论的。”
　　方木刚好做完作业从楼上下来，听到这话，他眉心拧起来，脸上露出一点不愉快的神色。
　　姚女士见儿子下来，招呼他过去一起吃西瓜。
　　方木摆手示意不用，径直走向他爸身旁坐下。
　　“爸——”方木宽解道，“你没有必要担心我会不会被议论，因为我根本不关心那些东西，我们把我们自己的生活过好就行。”
　　方先生说：“但是你不关心的东西，我这个做爸爸的怎么能不关心呢？”
　　他是没法接受儿子被那么多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地议论的。
　　姚女士看着这对长相颇为相似的父子，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她知道儿子是个注重家庭的人，家人在他眼里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但她爱人又何尝不是呢？
　　父子俩都很在乎对方，一个不希望给儿子丢脸，一个不希望让父亲难受。
　　方先生正要说什么，方糖糖直接扑过来，钻进方木怀里，仰头说：“哥哥，要不你让我去吧，我去给你开家长会，保准让你脸上的光布灵布灵的，走夜路都不需要打手电筒了。”
　　一句话逗得家里人都笑出了声。
　　方木把方糖糖举起来放在旁边的沙发上，捏了捏她的脸蛋：“你还是在家好好看好你的熊大熊二吧，万一哪天光头强就天降神力把他们打败了呢。”
　　“不可能。”方糖糖说，“有哥哥在呢，我可以让哥哥开着叉车去救我的熊大熊二。”
　　方木乐得想敲开这丫头的脑袋看看都装的什么：“哥哥年龄不够考叉车证，不会开叉车，所以你还是待在家里看着那两头熊比较靠谱，万一光头强想偷袭，你记得在电视机前吼一声，让他们快点跑。”
　　方糖糖瘪了瘪嘴：“哥哥真没用，还是得靠我自己来保护我的两头熊。”
　　眼前兄妹俩越扯越离谱，姚女士哭笑不得，温声说：“好了，咱们还没商量好到底谁去给你哥哥开家长会呢。”
　　方木：“就让爸去吧。”
　　方先生脸上有明显的迟疑。
　　方木故意激他：“难道爸一点都不想去家长会吗，不想看看我学习的地方，不想了解一下我的学习情况，不想像其他学生的家长一样，和我们班主任打一下交道吗？”
　　方先生愣了愣，一时间喉咙梗住。
　　见他动摇了，方木就知道他爸其实还是很想去的，只是怕给儿子丢面子，所以才顾虑那么多。
　　但那是他爸爸，方木是真的不愿意看见自己的父亲因为这些东西而自卑。
　　他会心疼。
　　索性方木便趁热打铁，继续哀求道:“爸，你真的忍心看着我孤家寡人……”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对看不爽他的人免疫，但对过于重视他的人来说，百用百灵。
　　方先生终于松口：“……我去。”
　　他眼睛里是温和的底色，对妻子说：“我确实不想错过咱们儿子的成长，他明年就成年了，要高中毕业了，这可能是他最后一年需要开家长会的时候了。”
　　姚女士也顺从着说：“确实你去比较好，以前一直都是我去参加的，今年也该你去一次了。”
　　她说：“顺便看看咱们孩子的新学校，认识一下他的新老师，看看儿子都交了哪些新朋友。”
　　方先生问方木：“对了，你在学校一个多月了，和同学们关系处得怎么样，有交到什么好朋友吗？”
　　“和同学关系挺好的。”方木想了想，“好朋友的话……算是有一个吧。”
　　但是他有点不甘心和那个人只做朋友，或者只停留在朋友这种最浅层的关系上。
　　姚女士笑问:“谁啊，方便跟我们介绍一下不？”
　　方木说:“糖糖见过的。”
　　方糖糖没反应过来:“啊？”
　　方木没有明说是谁，只道:“你们很快就有机会见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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