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脱身

　　夏天的热浪无情翻滚着，柏油马路都冒烟。闻觉正躺在空调屋里走神，就听到屋外响起“滴滴滴”的鸣笛声。

　　他揉着眼睛起身去院子里看，柏飞站在一辆小宝马面前，笑嘻嘻地望着他。

　　“老陈送你车啦？”

　　柏飞用力摇头：“是老陈借给我开的，他说卖车的不开车，有点说不过去。”

　　“挺好。”闻觉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我快热死了，你赶紧停好车进屋。”

　　俩人前后脚进了屋。夕阳落下，光线正好落在门槛边，给屋内留了大片阴凉。

　　闻觉继续歪歪扭扭躺在沙发上消耗光阴，柏飞先是钻进厨房里倒了一杯白水，喝下去解了渴，才挨着闻觉躺在了沙发上。

　　小小的沙发根本容不下他俩修长的四条腿。你的左脚踩着我的大腿，我的右脚蹬在你的小腿肚上，乱七八糟缠在一块儿。
　　柏飞蹬下一只袜子，往前一甩，正中闻觉胸口。

　　闻觉捻着袜子的一角，嫌恶地朝着对面扔去，刚好落在柏飞嘴边。

　　“草。”柏飞把袜子扫开，连着呸两下，梗着的脖子又软绵绵倒下去，他望着天花板，乐呵呵傻笑：“你看咱院子里，前两个月还空空如也，连个自行车都没有，现在汽车都要停不下了。”

　　“穷得瑟。”闻觉笑他，眯着眼睛打了个呵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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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颖可算是忙完了她的大项目。

　　在她打来电话之前，林无边已经找闻觉宣读了自己的杀青宣言，且声泪俱下地把这几个月上刀山下火海的拍摄经历痛诉了一遍。

　　闻觉一边敷衍地安慰着，康颖的电话就打过来，闻觉跟她约了第二天共进晚餐。

　　几个月的拍摄，康颖隔三差五就跑趟片场，这使得她皮肤的颜色深了许多，配上她深邃大气的五官，颇有一种拉美混血的感觉。她拿着菜单翻了又翻，最后却“啪”的一声关上，递到闻觉面前：“你来吧。”

　　闻觉拿过菜单：“康总有什么忌口吗？”

　　“我百无禁忌。”

　　闻觉一点头，翻动菜单，非常娴熟地翻看，跟服务生低语一阵后，他微笑了一下，服务生礼貌退下。

　　康颖盯着闻觉有些出神。虽说闻觉从外形上看，和周承安并不相似，但他刚刚垂着眼睛翻动菜单时的神态，跟周承安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血缘果然是十分神奇的东西。

　　康颖有些想念故人了。

　　她几乎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和周承安同桌吃过的每一顿饭。记忆都还没来得及褪色，人怎么就没有了呢？

　　最后一次单独共进晚餐，好像是她的二十九岁生日。那天她刚刚被前任男友甩掉，周承安邀请她吃了一顿简朴的印度菜。

　　餐厅里放的印度舞曲嘈杂又欢快，服务生一边上菜，一边跟着音乐扭，有些滑稽，但康颖笑不出来。

　　她在带着孜然味儿的音乐中放声大哭，咖喱和馕放到嘴里，都是眼泪的味道。

　　周承安笑着等她哭完，然后递上纸巾给她擦脏兮兮的眼泪。

　　她僵着身子不肯把头伸到对面去，周承安挪到她身侧坐下。他拿着纸巾，在康颖脸上胡乱地按，然后又另抽两张，捏住她的鼻尖，笑着说：“擤鼻涕不用我教吧。”

　　康颖打掉他的手，拿着纸巾去了洗手间。回来的时候，鼻头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她趴在周承安胸口抽抽噎噎地问：“他凭什么甩我？”

　　周承安温柔地告诉她：“自卑吧。”

　　“男人的自尊心就这么薄弱？”康颖又在他胸前蹭了蹭眼角的泪水，皱着眉头直起身，“要不，你跟我搞对象吧，你不会自卑的，我知道。”

　　周承安哭笑不得：“小颖，无缝衔接是渣女行为。”

　　“教条！”康颖重新扑进他怀里，“那我们等几个月，几个月之后，要是我还想跟你在一起，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周承安摸摸她黏黏糊糊的脸蛋儿：“到时候再说吧。”

　　“小康总？”闻觉少有见她走神，“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康颖站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康颖回来的时候，桌上已经摆了几道菜。她恢复了平日优雅的模样，拿起杯子喝了口白葡萄酒。

　　闻觉知道她心里有事儿，但他并不好奇。悄默声儿地吃了一会儿，闻觉抬头，发现康颖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康颖放下叉子：“你点菜的风格，和陆哥也太像了。”

　　闻觉恍然一怔，笑得有点尴尬：“没有吧。”

　　康颖摇头：“从餐，到酒，无一不是他的风格。”她摆正了身子，问，“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闻觉想了想：“周承安的外甥，和周承安的朋友。”

　　“是么，”康颖撩了一把滑落在耳侧的头发，认真看了闻觉一眼，“你们最好真的记得，自己是周承安的外甥，和周承安的朋友。”

　　“......”

　　“好了，说正事吧。”康颖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到闻觉手上，“有个非常优秀的团队，正在筹拍一部网剧，但碍于各种原因，我不太方便直接投资。”

　　闻觉拿过文件，草草一翻，也没太看懂：“拍电视啊，我那点钱连水漂都打不起来吧。”

　　“我出钱，你去做。”康颖笑了一下，“成立一个新公司。”

　　闻觉脑子一转：“这样啊，你想当耀文背后的陆清明？”

　　康颖微笑着看他：“孺子可教。”

　　闻觉拿着计划书回家，坐在电脑面前逐字逐句进行查询。上到摄制组人员背景，下到专业词汇，前后忙活了三个小时，累得头昏眼花。上学那会儿写论文都没这么上心过。

　　实在熬不住了，闻觉盖上电脑，往后退几步，一个趔趄倒在床上，脸没洗牙没刷，甚至连袜子也只蹬掉一只。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束，简直嫌弃得无以复加。

　　鉴于无法迁怒他人，他也不大愿意过分怪罪自己，只好悄无声息钻进浴室，把自己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洗完澡出来，昨日的邋遢便随风而去，无影踪了。

　　他点了咖啡和贝果的外卖，洗完澡正好已经送到门口。

　　闻觉不喜欢和外人通话，也不喜欢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扰，所以他从前点外卖时总会备注一句：麻烦不要打电话，也不要敲门，直接挂在门把上就好，多谢。

　　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分明是很长的一句备注，常有外卖人员视而不见。他在上网精细冲浪，看了无数经验贴，最终有样学样地，把备注进行了修改：别打电话别敲门，直接放门口。

　　你别说，效果当真是不一样了。

　　闻觉坐在餐桌上，小口小口地喝着咖啡。本来要点冰的，手滑点成了热咖啡，骑手小哥身姿矫健送得又快，拿到手里还是半烫的。

　　火热的九月早晨，闻觉心里愁苦着康颖的网剧，嘴里愁苦着半天喝不进去的热咖啡。他抓着贝果干啃了两口，忽然想起来，自己也并不是那么孤立无援。

　　作为地球上最最睿智的群居动物——人类的一员，他理应熟练掌握场外求助技能才对。

　　闻觉掏出手机，拨通了林无边的电话。

　　“早啊，还在睡？”

　　林无边迷迷糊糊接起电话：“我操-你大爷的扰我春梦。”

　　“做梦能有什么出息，真刀真枪才是真快活。”

　　林无边打了个呵欠：“别跟我提真刀真枪，提到这个我就来气！”

　　“怎么了？”

　　“电话里说不清楚。”林无边又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咱们今天出海玩儿吧！”

　　“不去。”

　　“为什么？”

　　“我有阴影。”

　　“阴影？”林无边嗤笑一声，“不会是晕船吐在哪个帅哥身上了吧？”

　　“比那还惨。”闻觉说。

　　林无边猛然来了兴致：“那是帅哥吐你身上了？”

　　“能不能别一大早就吐来吐去的。”闻觉说，“我在吃早饭。”

　　林无边偷笑：“不想出海的话......咱们去北龙川游船吧！反正我不想在家里呆，杀青之后一直在家，闷死了都！”

　　“你不怕晒？”

　　“我告诉过你了我天生丽质。”林无边自豪地说，“黑不了几天，说白回来就白回来。”

　　林无边给了闻觉一个地址，是处高级公寓。闻觉浅浅梳妆打扮完毕，就开车出门了。

　　在停车场等了约莫二十分钟，林无边才姗姗来迟。

　　他拉开车门甜美一笑：“闻哥，一阵子没见，你怎么又变帅了。”

　　闻觉会心一笑：“夸你自己天生丽质就得了，不用回回都把我带上。”

　　林无边挪动屁股蹭上车，左右一看：“这是陆总的车吧？”

　　“你认得？”

　　“认不得。”林无边说，“我套你话呢。”

　　“......”

　　“你俩究竟到什么程度了？”林无边歪着脑袋说，“想当初我还劝你不要出手，拿不下。果然是我目光短浅，不能慧眼识金！”

　　“我和他不是这种关系。”闻觉把车开出地库，地面上的阳光落下来，刺得林无边猛一眯眼。

　　他掏出墨镜带上：“那你们是哪种关系？”

　　“长辈和晚辈。”

　　林无边笑得前后直晃：“真刺激。”

　　“但是我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信！”林无边回想着那天在片场见到的陆清明，“之前你来找我探班，还记得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忘了。”

　　“没良心的！我学给你看！”林无边拍他一巴掌，清了清嗓，冷淡了目光，模仿着陆清明的语气，压低声音道，“‘你没事要忙吗？’。”

　　“真的好凶啊他！再帅的男人凶成这样，我都退避三舍的！要不起，实在是要不起！”

　　“记得还真清楚。”闻觉跟着林无边笑了一下。

　　林无边嘟噜着嘴：“笑屁笑。”

　　林无边一路像鸟雀似的叽叽喳喳，两个小时后，终于抵达北龙川，他才发现，嘴都要说干了，吵着嚷着要喝水。

　　这天是工作日，又临近中午，莫说出来玩耍的游人，就连愿意冒着烈日做生意的船家也屈指可数，林无边在四只小船中间挑了个船夫最顺眼、船身最破烂的，拉着闻觉欢欢喜喜上船。

　　北龙川外头烈日当头，可当小船划入溪流，里头却又是新的一番景致。

　　溪路不窄也不宽，水道两旁的古树茂盛，树冠好像被沉沉的叶子压弯腰，各自朝着溪水中间弯拱而来，形成了一座绿油油的天桥，正好把那火辣的太阳挡住。

　　林无边放松地靠在船边，闭上眼睛慢悠悠吹风，他朝着闻觉“喂”了一声：“闻哥，给我拍个照。”

　　“发给冯会长？”

　　“我呸！”林无边对着水面调整着自己的头发丝儿，“发给粉丝，我也是要营业的，你给我拍帅点！”

　　闻觉接过他的手机，横着竖着，近的远的，反反复复咔嚓了近五十张。“以量取胜”这个拍照技能，是他的高中美女同桌教给他的。

　　拍完照，林无边接过手机，果真十分满意，但他又迎来了新的困惑：“怎么每一张都这么好看呀，我已经挑不出来了！你帮我选！”

　　闻觉接过手机，随便指了□□张照片。林无边好像是十分相信他的眼光，火速把这九张照片移动到了新建的相册里。

　　“我今天找你是有正事的。”

　　“我知道。”林无边得意地说。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找我绝对有目的！”林无边指着他的胸口，“你这种人，才不会平白无故找我溪边闲聊！”

　　“宋平安这位导演你认识吗？”

　　林无边转动着眼珠子：“宋平安，这个土名字我好耳熟，你让我稍微回忆回忆。”他伸出手撩动着溪水，指尖冰冰凉凉特别舒服，想着想着，林无边就沉迷玩水，不可自拔了。

　　“喂！”闻觉抓着他的胳膊，把手扯了回来，“回忆出个所以然了没？”

　　林无边讪笑一声：“我想起来了！是个嫩头青导演！虽然资历不深，但还得过奖呢！去年的大学生电影节，得了个什么最佳新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闻觉没有把要和康颖成立新公司的事情告诉林无边。他找林无边打听了许多关于宋平安的事，又把康颖的履历背景翻出来仔细求证了一通。闻觉生性多疑，安全感缺失，在这个世界上，他不信任除了陆清明之外的任何人。

　　“你不会对宋平安有兴趣吧？”林无边露出个惊骇不已的表情，“他可是胖得像头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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