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狼君

　　“奴婢光顾着生气，端着参汤就出来了。本想着把参汤倒了！后来又想，这是殿下的心意，奴婢便折回去，放进屋就出来了。”
　　“果真放进屋就出来了？”
　　“嗯。”

　　【劲松斋】

　　郎母咳声连连，搓着胸口，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来。
　　“娘知道你难受，但晴儿难产并非公主之过呀，你不该迁怒于她。”

　　其实，看到那盅参汤的时候，郎坤便后悔了。
　　晴儿母女命悬一线，一夜奔波与天公夺人，固然很难冷静，但公主轻松放过的姿态，凸显了他的失控。
　　郎坤不懂为何跟公主一搭上关系，他就会莫名失控。
　　他可一向是宠辱不惊的人呐。难道是八字不合？

　　“唉，公主嫁过来半年多，你也冷了人家半年多。刚才阿月说的那番话，虽难听，却句句在理。人家是金枝玉叶，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连皇上皇后都没撂过重话的，哪轮得到咱们这等平民呼三喝四的呀。”

　　适才，那阿月借着放参汤的工夫，把郎家上上下下痛骂一顿。
　　“殿下为了不让你们畏惧，连‘本宫’都不曾叫过，像个民间受气小媳妇似的孝敬公婆、纵容夫君，换来什么！可知这人心呐，真不是人人都是肉长的！若非殿下有心袒护，你个驸马有什么资格耀武扬威！瞧你那副小人得志便猖狂的样儿，欺负人还欺负出优越感来了！实话告诉你们，若非殿下拦着不让宫里知道，皇上早就降罪了！凡事别太出格，否则我阿月舍去一身剐，也得禀明圣上，治你们一个忤逆犯上的大罪！”

　　“让你冷，没让你作践。若是皇上皇后知道你这么作践人家…恐怕咱们全家都得人头落地。儿啊，公主对你感情深厚才会竭力遮掩、维护你，懂吗？”

　　半年了，有些事即便见面甚少也能体会得到。
　　比如说——公主的孝顺恐怕并非仅仅是恪守妇道。
　　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欣喜、微笑，分明带着欢喜。
　　可这“深厚的感情”从何而来呢？
　　爱他的冷、爱他的毒、爱被他欺负？

　　“皇后是不近人情，但咱们也阳奉阴违了。两两相抵，公主算不得郎家的仇人呐。有公主这般根基强大、谦卑孝顺、识大体之人为媳，实在是郎家的福气。”郎父拍了拍儿子的肩。
　　“既然无法做到两头公平，便取中间，两不相欠就完了。”
　　“何为两不相欠？”
　　“一个举案齐眉，一个养在外面。楚河汉界，互不侵扰。”
　　“娘，”郎坤苦笑，“您何时变得这么有主意了。”
　　“娘造的孽，娘想法子还。”

　　自那以后，郎母果然对少嫣愈加敬重疼爱，恨不能一下补齐从前所有的亏欠。
　　少嫣对二老依然孝顺，只是对郎坤有意闪躲。
　　郎母安排了很多夫妻共处的机会，都被少嫣找理由绕过。
　　这些机会有些郎坤知情，有些不知情。
　　但不管知不知情，少嫣的变化还是被他察觉到了。
　　尤其是偶然遇到时，少嫣慌不择路逃跑的样子，愈加令他自责与难过。
　　可是想想，这缘分迟早要散，便认下了狼心狗肺的名头。

　　不出一个月，漏儿便长开了，白白胖胖煞是喜人。
　　郎父郎母小心翼翼地上山探望，抱着那粉粉嫩嫩的小肉团爱不释手。
　　晴儿见郎家人并没嫌弃是个女娃，放宽心安分了许多。
　　回府的路上，郎母落了泪。“看看不得、摸摸不到的，这要是养在身边的大孙子，要命也乐意啊。”
　　郎坤感同身受，却无能为力。

　　郎母自打见了漏儿，那求孙的渴望越来越盛。
　　郎父郎母在此事上结成了同盟，时不时地劝说郎坤与公主修好圆房。
　　公主绝口不提和离之事，也不与他冲突，眼下这局面怕是会长久了。
　　郎坤被陷入孤军奋战却无敌可杀的尴尬境地，进退两难。

　　【劲松斋】

　　“老夫人的脉象瞧着并无大碍，殿下可放宽心。”
　　“那怎么老不见好呢？”
　　“嗯…”方太医略一沉吟，“恐有心结呀。”
　　心结？少嫣一愣。

　　对于不圆房，郎父郎母的解释是——坤儿打小就不习惯与人同睡，日子长了熟悉了便好了。
　　起初只是口头说说，最近逐渐付诸于行动。
　　安排共处的机会不说，还一直念叨着等郎坤迈过心里那道坎，就等着抱孙子了。
　　她看到郎父郎母掩耳盗铃的样子，说不出是可笑还是可悲。
　　若是“子嗣心结”，那的确是难解了。

　　方太医开了个清肺温补的方子便离开了。
　　少嫣看了看，用药极少，还注明可以蜂蜜调之，煎一盏茶的工夫便好。
　　这也太温补了吧？她命人去煎，自己留下来陪郎母说话。

　　不一会儿丫鬟端药过来，郎母瞧见那黑黢黢的汤药就犯愁。
　　也就是晴儿产女那段日子心神不宁躁得慌，咳得多了些。
　　入了夏，她的咳疾早好了。
　　若非有心撮合小夫妻见面，她才不去装这个病。
　　喝吧，没病；不喝吧，又难以自圆其说。

　　“唉，这会子热得慌，殿下搁那儿吧，一会儿再喝。”
　　“娘，”少嫣端起药碗，“良药苦口利于病呀，这药若是凉了，不止伤脾胃，药性也不同了呢。”
　　少嫣吹了几口汤药，浅尝了下温度，“不烫了，方太医说，喝上六副就能好了。”

　　又是六副！郎母心里悲苦。
　　“怎敢劳烦殿下端药侍奉啊，真是折煞老婆子了。”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犯嘀咕——叫了这半天，坤儿怎么还不来。若是来了，还能找借口拖延不是。
　　郎母无法，皱眉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咦？这次不怎么苦，怎么还有点甜呢？

　　其实郎坤早来了，听见二人在内室交谈，便止步外室。

　　他是一个月前发现娘装病的，为这久咳不愈之事，他去找方太医询问过。
　　“还咳？不该啊？早该好了。若是连这点病都医不好，我敢在这太医馆混？”
　　带着不服输的劲儿，方太医提上药箱就随郎坤进府再诊。
　　诊完拍着胸脯对郎坤说：“绝对没错，好了。”
　　郎坤蹙起眉头，并不言语。
　　“没病却做出有病的样子，怕是心里有事不便明说吧？我说驸马爷，还是好好想想哪儿得罪老夫人了吧。”

　　听说公主请方太医过府瞧病，他早早地便跟方太医打好招呼，教他如此这般如何如何。
　　方太医瞧着他直乐，“唉哟我说驸马爷，你累不累啊？”
　　郎坤低头苦笑。
　　“能跟咱娘商量商量不？别演了。知道的，老夫人装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医术不精呐。改日公主参我个欺上瞒下，这罪过我可担不起。”
　　郎坤推己及人，自是了解这种担心的，满口答应。

　　送走方太医，郎母房里的丫鬟便来唤他过去。
　　公主请脉，必是要去娘房里的，这是又安排上了。

　　听了娘和公主的谈话，他静默了一会儿，然后便坐下等。
　　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等公主离开？还是等自己心无杂念？
　　还是…在等见她一面？

　　“不是我想奉承公主才这么说。”
　　外头传来焦大的声音，跟公主有关，郎坤侧耳细听。
　　“自打公主嫁给我们家少爷，别说一点架子都没有，对我们家老爷夫人的那份儿心，啧啧啧，真真儿是宫里面出来的，体面。”
　　“那为何驸马爷老冷着我们公主呢？”
　　“驸马爷对我们下人都和和气气的，唯独对殿下…”
　　“说句不该说的，连下人都不如。”
　　“呃…我得去后厨看一下。”焦大直接遁了。

　　郎坤不得不承认，如果说晴儿爱作惹人烦，这公主可找不出一点错去讨厌。
　　此时，她正在内室喂娘吃药，而自己却待她不如下人，怎么想都不是人干的事。
　　郎坤坐不住了，他不知有何面目与公主相见。

　　起身正要离开，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裙摆拖地声。
　　定是公主，他呆立住，不敢回头。
　　身后没了声音，一会儿又响起来，慢慢转回内室。
　　她，定是怕我尴尬，才不与我擦身而过。
　　这个公主，实在是恨不起来，令人心疼。
　　他舒了口气，走出去。

　　【竹梦斋】

　　“驸马叫我？你没听错吧？”
　　“听得真真儿的，就是喊阿月姐姐过去呢。”
　　哼，准没憋啥好屁！看我怎么收拾他！
　　阿月撸撸衣袖，“咣咣咣”向外大踏步走去。

　　【湖心亭】

　　“不知驸马爷有何吩咐。”
　　阿月两手交握，头仰着，并不看郎坤。
　　话是问句，口吻却没丝毫问的意思。

　　郎坤的手指轻轻敲着石桌，一手撑头思忖着怎么开口。
　　阿月见他一言不发，翻了个白眼，黏糊人干黏糊事！
　　这白眼被偷瞄的郎坤逮个正着，心虚得换了只手撑脑袋。
　　这个阿月实在是让他有点怕，那嘴快准狠吧，连白眼都透着一股子杀气。
　　说实话，看到她天不怕地不怕忠心耿耿地维护公主，很多时候他是佩服的。
　　甚至于看久了，都不觉得她又胖又丑了。

　　郎坤清了清嗓，“那个…公主…喜欢吃些什么？”
　　“嗯？”阿月简直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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