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远亦归航

　　许菲菲做事挺妥帖，把和朱晓雨的这顿饭安排在了Trinity顶楼的景观餐厅，既有逼格，又不显得太正式。秦灏远下了班就能直接过去，只需要换乘一下电梯。
　　秦灏远走进包厢的时候朱晓雨已经到了，她穿着一袭丝绸波点长裙，头发挽成一个漂亮的髻，秦灏远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天秦灏天的评价：“朱晓雨才是公主。”
　　朱晓雨抬眼看见他，脸上一下带上了比那玫瑰还要绚烂的笑容。
　　秦灏远心下暗叹一声，还是也回以一个“小秦总”式商业的不得了的微笑，走了过去。
　　秦灏远来之前打了挺久的腹稿，他虽然从小到大收获好感无数，却始终不擅长处理拒绝。到底也是别人的一腔真心，哪怕用错了地方，也还是真心。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酝酿着起个头，对方倒先开了口：“秦灏远，我其实就只有一个问题想问。”
　　秦灏远一愣，原本一直回避对方的目光，此刻对上，发现朱晓雨不知何时已是满眼的失落。他打好的腹稿又一下全忘光了，只得循着对方的话道：“你说。”
　　“我就想问，”朱晓雨顿了顿，似乎是在平复情绪，“为什么不能是我？”
　　秦灏远看着她，她无疑是美丽的，几分钟前秦灏远还觉得她就像是那些盛放的玫瑰。然而此刻，玫瑰依然是玫瑰，只是那花瓣逐渐失去颜色。
　　他摇了摇头：“不是能不能是你，不是这么个说法儿。”
　　朱晓雨很执着：“那应该是什么说法？”
　　“没有能不能，感情哪有能不能。”秦灏远突然笑了，“或者你非要用能不能来讲的话，那么，不是不能是你，不能是其他任何人。”
　　朱晓雨接的飞快：“所以你心里有那个人，好吧。”她笑了，看起来很真诚，“我以为你只是单纯的不想谈恋爱，所以会觉得自己努努力有机会。”她举了下手，“OK，现在我知道了，愚公也许能移山，但我没那么伟大。”她摇摇头，“你之前就应该直接告诉我的。”
　　“不好意思。”秦灏远道歉的诚恳，“我真的不太会处理这些。而且，”他有点自嘲的笑了，“我明显也是单身，这么说感觉很像借口。”
　　朱晓雨换上了些许八卦的表情：“所以你也还没追上呢？”
　　秦灏远哑然，一时不知该回应什么。
　　朱晓雨却自行结束了追问：“算了，你也说了你单身，那就是没追上呗。”她情绪来的快也去的快，瞬间换了副面孔，“不过我还真有点好奇，我男神喜欢的人哎，好想知道是什么样的。”
　　秦灏远笑了，朱晓雨不愧是做主持人的，情商高的可怕。他也一下子坦然许多，“不管怎么样，能被你这么优秀的人觉得我这人还不错，我真的很荣幸，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吧。”
　　朱晓雨拿杯子跟他碰，撇撇嘴：“这都最后的晚餐了，小秦总还不肯赏脸跟我喝个酒啊。”
　　秦灏远真心实意的叹口气：“最近应酬太多了，跟领导喝酒喝的有点伤，咱们同龄人，就不讲究这个了吧。”
　　朱晓雨一脸了然：“我懂。唉，虽然我没希望了，我还是要多嘴一句啊。身体是你自己的，单不单身，都要照顾好自己，不然喜欢你的人，比如我，”她伸手点点自己，“会担心的。”
　　秦灏远心下一动，记忆深处有个人似乎也这么和他说过，“小远，你也要知道，你难受，在意你的人，比如我，也会很难受的。”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的压住内心翻涌起的情绪，很郑重的“嗯”了一声。

　　一顿饭吃的还算挺愉快，两人一起下了楼到停车场，临分别时，朱晓雨朝秦灏远张开手：“男神，最后抱一下吧。也算是了解了我的一桩念想。”
　　秦灏远其实并不喜欢和不熟的人有太多身体接触，但可能因为席间朱晓雨的那句话，他还是可耻的心软了，点头说了句好。
　　朱晓雨给了他一个热情至满怀的大大拥抱。放手之前她笑着说：“加油啊秦灏远，等你把人追到手，记得给我看看啊！”
　　秦灏远笑着摇摇头，最后还是伸手在她的背上轻轻的拍了拍，回了句“谢谢”。
　　可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秦灏远一下子觉得松快了许多，连工作都好像更有劲儿了。
　　不过那天之后他心里记着那句话，应酬注意了不少，推掉了不少酒局，下了班就总往本家跑，继续替温蕊照看着他的花儿。
　　温蕊对此当然喜闻乐见，当时秦灏远主动请缨要帮着打理，她不过是看孩子担心的紧，不忍心拂了他的一番好意罢了，没想到秦灏远还真把侍弄花草当成了件正经事，越干越起劲了。
　　秦灏远就这样过了一阵子白天日理万机，晚上回家浇花的日子。
　　随着时间到了八月，距离音乐节一天天的近了，舒晴还真给他们都搞到了票，虽然不是三日的通票，不过能有单日票已属不易了。
　　秦灏远没太在乎单日还是几日，他们哥几个高中毕业后就各奔东西天南地北的，他本来也就是为了能大家一起聚聚才答应去的，顺便，对，就是顺便，能得以窥见游亦航现在生活的一隅。
　　虽然五月重逢以来他们也算是见过几次面，但到底还是都在他乡，他总觉得自己和游亦航之间隔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哪怕游亦航就站在他的面前，哪怕他的手已经实打实的触到了这个人，他却还是觉得游亦航离他很远。他不知道游亦航现在每天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上下班走的什么样的路？工作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光景？休息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的？有没有在东京交到新的朋友？是不是也会像和他们几个一样，没事儿唠嗑打屁，有事儿随叫随到？
　　人的一天有24个小时，游亦航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心痒难耐的想知道。
　　这份迫切的心情让他干劲十足，他工作起来心无旁骛，只想能完全空出那几天的假期，去好好的感受东京。或者确切的说，有游亦航在的东京。
　　那天秦灏远正和财务团队对报表，一对就是一下午，期间他的手机震了好几次，他也没顾上看。
　　直到处理完报表，一看已经到了下班点，他这才翻开手机，微信有好多条，还有温蕊的一个未接来电。
　　他给温蕊回了过去：“妈？怎么了？刚才在开会，没接着电话。”
　　温蕊的声音如常：“下班了？”
　　秦灏远“嗯”一声，“完事儿了，准备回去呢。”
　　“那你来接我一下吧，我在理疗这里。”
　　温蕊自从出院后一直在做肩颈理疗，秦灏远休假那会儿接送过她几次，知道地方，应了一声就准备过去。
　　市中心的晚高峰依旧是水泄不通，好在理疗中心也在老城区，离得不远，秦灏远龟爬似的挪了三十分钟，也到了。
　　接上温蕊以后就是母子俩一块儿被车水马龙堵着，秦灏远庆幸自己今天还好开的是沃尔沃，他妈能坐的舒服点儿。
　　“你那辆绿绿的肌肉车呢？”温蕊问。
　　秦灏远内心好笑他妈的用词，回答：“送去保养了。”
　　“哦。”温蕊点点头。
　　“怎么想到让我来接你啊。”秦灏远顺嘴问。
　　温蕊一挑眉：“怎么你不能来接我啊，离得这么近。”
　　“哎，能能能。”秦灏远忙道，“这不是想着，您早点儿坐家里的车回去，又舒服，又不用赶着晚高峰。而且我不也是要回本家的嘛。想我也不差这几小时的嘛是不是。”
　　温蕊看他一眼：“你最近往家跑的倒是勤快，怎么，终于住不下去你市区的蜗居了？”
　　秦灏远有些牙疼的“嘶”了一声：“什么蜗居……我那好歹也是个百多平的房子，妈你能不能别这么资本家啊？”
　　温蕊也笑了：“行，不打趣你了，知道你忙，忙就别总往家跑了，怪老远的。”
　　秦灏远一脸受伤：“妈？我回家你还不乐意啊。人家妈妈都巴不得儿子多回家看看，你倒好，我回家你这是把我往外赶啊，心都要碎了。”
　　温蕊轻轻在他胳膊上打一下：“当然想你回家了，只是你也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了，不回来妈也理解，不会怪你的。”
　　秦灏远怎么听怎么觉得怪怪的，忍不住皱了皱眉：“不是，妈，我自己的生活……我晚上如果不加班，回自己那也就是吃饭睡觉打游戏，回你们那也不耽误啊。”
　　温蕊瞪他：“什么就吃饭睡觉打游戏，你对象不处啊，不约会啊？”
　　秦灏远这下是彻底愣住了：“啊？”
　　温蕊絮絮叨叨的：“妈理解，你最近推了不少应酬，白天工作也特别认真赶进度，不就是为了能晚上下班以后多出去约约会嘛，你做的很对，感情是需要维护的……”
　　秦灏远哭笑不得：“妈你等会儿，我推应酬，白天赶工，最后不都是回你那儿了吗？什么约会……我没有啊。”
　　温蕊一脸理解的看着他：“我知道，你是怕我们觉得你有了媳妇忘了娘，所以多陪陪我们哄我们开心。妈今天呢就是想和你说，没关系的啊，我和你爸都特别理解。你不用……”
　　秦灏远有些头疼的打断她：“越说越离谱了妈……这都哪儿跟哪儿，打住打住。我真的就是想回家看看你们，帮你弄你的花，我挺喜欢的。推应酬也是真因为前阵子喝太多了，我觉得自己得缓缓，工作赶进度是因为……过几天我和大哥要一起去日本休个假……”
　　温蕊一脸“得了吧”的表情看他：“你不用不好意思，我是你妈，跟妈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突然严肃，“不能始乱终弃啊我告诉你秦灏远，要处就好好的处，别赶那潮流玩什么乱七八糟的。”
　　秦灏远百口莫辩，也是真的有些急了：“妈，您到底是哪儿听来的这些莫名其妙的八卦啊，三人成虎……您儿子我这些年除了工作什么事儿也没干，怎么就在您心目中成这种人了？我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啊，我一大好单身男青年被您说成这样……”
　　温蕊看他着急不像假的，终于露出了点疑惑的表情：“你真没处对象？都被拍到了啊，你说咱们秦家虽然在宁城也算有头有脸吧，但咱们一向低调，人家小姑娘也算是个名人，你这搞的都上新闻了，现在又跟我说不是？”
　　秦灏远五雷轰顶一般转过头来看他妈：“什么？”
　　温蕊扬了扬手机：“下午没看手机吧，都传开了。”
　　秦灏远当下就要去拿自己手机，正好一个红灯变了绿，后面的车开始不停嘀嘀，他只好挪回手开车，着急的要命：“妈你跟我说，到底什么意思？”他想着温蕊刚才的话，努力拼凑猜测，“你说我被拍到？上新闻？和谁？我干啥了？”
　　温蕊看着他，还是探究的神色：“就是之前有次你姑姑姑父不是也提过的吗？那个姓朱的小姑娘，电视台主持人。老给你送花，追你好久了，以为你这是终于想通了打算处处看呢。”
　　秦灏远自己心里已经猜了个大概，但听到他妈说出来还是被炸了个彻底：“我和朱晓雨？没有啊……不仅没有，我之前还跟她说清楚了，她也放下了啊，也不会再送花了。”他突然脑中一闪，“你说拍到，是不是拍到我俩在我们楼下停车场？”
　　“嘿，你这不是知道吗。”温蕊有些无语，“‘宁城商业巨头家族三少深夜密会省台美女主播，秦楚地下停车场激情拥抱，疑似热恋中’”，温蕊点开手机一字一顿的给他读，边读边皱起了眉，“这写的也真是有点不好听了。”
　　秦灏远直接给气笑了：“什么狗屁新闻？不关心国家大事国计民生，写的什么鬼东西？”
　　温蕊叹口气：“你也别说人家，被拍到的是不是你，要为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秦灏远也跟着她叹气：“妈，那天就是我想着和她说清楚，就像您说的，她也算是个名人，老这样下去对她也不好，所以我约她去trinity，非常明确的表了态，她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也接受了，那天我们一起去停车场，她说希望可以最后抱我一下，我答应了。”他说着说着觉得可笑至极，“妈，您仔细看看照片，您儿子站如松好吗，最多就是伸手拍了拍她，神他妈激情拥抱。”
　　“唉好了好了，”温蕊见他真急了，自己也觉出味儿来，反过来安慰自己儿子，“我知道了，你别急，八卦小报嘛，就爱写的耸人听闻的。”
　　秦灏远忍不住在母亲面前爆了粗口，自觉不妥，也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他问：“什么媒体？我让公关部去处理一下。”他想起温蕊刚才的话，眉头拧得很紧，险些又要压不住火，“您刚才说都传开了，是什么意思？很多媒体转载？多大点事至于吗？”
　　温蕊忙道：“没有没有，就是网络媒体，宁城本地的公众号，老爱发家长里短的那些，我说传开了是说咱们家里下午都在说这事儿。”
　　“网络媒体更不可控。”秦灏远当即就要给公关部打电话，“妈您拿我手机找遥总，给她打过去。”
　　“打什么电话，好好开车。”温蕊白他一眼，“等到家再说，消息传了一下午了，不差这几十分钟的。”
　　秦灏远不好说什么，他只盼着再来个99秒的红灯，让他把这个电话打出去，可惜他今晚也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运气不好，竟然一路绿灯，直到进到了秦家大院，一脚踩刹车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秦灏远要不是记挂车上还有温蕊，真是恨不得漂移着进了车库。
　　等停好车熄了火，他自己没动，对温蕊道：“妈，你先回去吧，我打个电话。”
　　温蕊叹口气：“没事的小远，你别着急了，不是什么大事。”
　　秦灏远嗯一声，已经开始拨号。
　　他给公关部打过去，公关部那边其实已经开始联系对方了，他又叮嘱两句，无非就是说明了一下情况，剩下交给他们去处理。
　　挂了电话，秦灏远终于有点惴惴不安的点开了许久没顾得上的微信。
　　他的置顶是他们五人群，群里消息意外的不多，几个小时前秦灏天发了那条公众号到群里，问了句：小远什么情况啊，这是终于被拿下了？
　　下面舒晴回了条：误会吧。
　　秦灏然：肯定是误会。
　　秦灏天回了几个问号，便再没其他回复了。
　　下面是舒晴和秦灏然私聊他，询问到底怎么回事，让他快去群里解释一下。以及朱晓雨也发过来消息，表示自己真的没想到那天会有人跟，向他道歉，“有什么需要我做的，随时说。”
　　秦灏远先回了她，告知秦楚公关部已经在处理了，征得了对方的同意后，他把朱晓雨的联系方式推给了公关部负责人。
　　看着家里人的信息，他实在没有心情挨个解释，于是直接在五人群里噼里啪啦的回了一长串，把那天的事情说了一下，最后道：哥哥姐姐们，对我有点信心，我要是真处对象，必不可能让你们用这种方式知道。
　　舒晴和秦灏然回的飞快：
　　-看吧，我就说是误会。
　　-那肯定相信你。
　　秦灏天不多久也回：哎，八卦媒体闲得慌的。
　　游亦航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秦灏远握着手机，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怅然什么，该做该说的都做了说了，最后只能靠向椅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东京的夏日多酷暑，不过到了晚上总是会起风，吹的暑热散去，夜空晴朗。
　　莉娜下了班，吹着夜风往车站走，路过一个吸烟亭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脚步一顿。
　　她推开门走进去，被扑面而来浓郁刺鼻的烟草气息冲的直皱眉：“航？你今天不是挺早就下班了？怎么还在这？”
　　游亦航在一片烟雾袅袅中抬起头，莉娜被他满眼的血丝和倦意惊了一下，关切的问：“怎么了？是不是连着上了好多天班，累着了？”
　　游亦航前阵子有天突然提了休假调班，消失了几日后回来就连轴转的补，很多天没休息了，她只当对方工作辛苦，便安慰道：“还是别太拼啦，得劳逸结合啊。”
　　话是这么说着，但她总觉得游亦航满眼的疲倦之外，似是有一层厚厚的坚冰，在这八月的夏夜里刺的她浑身一阵阵的发寒。
　　她还斟酌着想说些什么，游亦航搁在一旁的手机突然亮了，他拿起来看一眼，表情漠然，但那眼里的冰却好像是碎了，露出了背后那浓郁而深不见底的，如同漩涡一般的绝望。
　　在莉娜关切又有些慌乱的目光里，游亦航突然笑了，他渐渐的垂下了头，声线是从未听过的缥缈与虚无，似是从时空的尽头飘来：“莉娜，我好像……一直以来……有点太高估我自己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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