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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的梦
这人说话托着一种长辈特有的调子,感觉上却又如许久未见的友人般。他话语间同宁初极为熟稔,然其音色和语气,却不是宁初所知的那几位。
宁初收回那只截住了物件的手,低头一看,是个还未熟透的柿子,捏起来有些硬,一口咬下,必定是满嘴的涩味。
他四下望去,去寻那声音的主人,然而环顾一周,未见着任何活物。
“上面。”
宁初寻着声音的来源向上看去,这才发现院内的这棵老树上还坐着一个大活人!
这人身形同他极为相似,但其姿态未免也太过不雅。
至少,宁初自小到大从未做过这左脚屈起靠在树干,右脚蹬在树杈上的豪迈之举。粗略一看,对方不像是府主招揽来的那些幕僚,反倒像话本中那种四海为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
宁初皱了眉,道:“阁下背后偷袭,又不请自来,竟不知是位树上君子。”对于一陌生人出现在自己亲近的人身边,宁初难免生出些警惕,即使这人身上无丝毫恶意。于是他特意将那声“树”说得同音于“梁”。
树上君子轻叹一声,道:“我可没有不请自来,瞧见树下那筐柿子没。”
宁初绕到老树的另一边,看见满满一筐红彤彤的柿子。
这位树上君子接着道:“我跟府主忙活了好一上午,你坐享其成也就罢了,怎的我连声好话都讨不着。”
满满的一筐柿子在此,这话也说的理直气壮、条理清晰。一时间,宁初还真不好意思反驳他了。
见状,那人也没再不依不饶。收拾了一番衣摆,手一撑,竟从这棵二层楼高的老树上直直跃下。他落地的动作很是熟练,末了还端了端前面的衣摆,满满一兜的大柿子,色泽诱人至极。
宁初看了看手里嫩生生的柿子,又看了看他衣摆里那堆,问道:“既然有这么多熟柿子,为何要给我一个生的。”
那人转头看着他,语气打趣着道:“莫非——你希望砸在手里的,是一堆软趴趴的烂泥?”
宁初顿了顿,想起小时候被某人带着在甘宁山玩的那堆湿腻腻、黏糊糊的泥巴,过了手便是一滩粘稠的水痕,水分消散后又极其干硬,实在是不知其乐趣何在,摇了摇头,道:“不希望。”
那人理所当然的又问:“那我做错了吗?”
自然是没错的,宁初只能干巴巴道:“没有。”
听到满意的答案,那人笑了笑,随后颇为得意的转身,将衣摆里装着的柿子堆进筐内。
言语之下节节败退,宁初不再作声,看着他将一个个柿子堆在另外几个稍大些的柿子上,左手堆完右手堆,都超出筐口一小半了,却没见有一个柿子从筐里掉下来过,厉害的很。
末了,那人将手伸向他这个。
宁初没松手,问道:“不是给我了吗?”
那人也没硬拿,只是看着宁初很是无奈的笑道:“好了,松手。”他这话语气自然,再不松手反倒显得宁初过于较真了。
宁初便只好松开,柿子被对方拿走后,手心空了一会儿,上面又落回个略小一些的软柿子。
那人道:“吃吧,这个熟的。”说完,也没再跟宁初久聊,去了右侧的院子。
人一走,空落落的院子和柿子树就变成了灰黑色,宁初便也跟着他去了另外一个院子。
刚一跨进侧门,眼前场景便转至屋内。
不怎大的木屋里,讨香菜的十三先生正端着四碟小料放在木桌的四边,府主往桌子中间的一个圆锅内倒着粉条,那位树上君子也坐在桌边,在府主和十三先生的桌前倒着小酒、拉着家常。
看着眼前的场景,宁初心道,或许是时候离开了。
在这般拙劣的幻境中逗留这般久,实是不该,深秋时节竟还开着桃花,田里也没农人打麦,眼前热腾腾的圆锅上一丝雾气也没有,再热的夏季都不曾这般。
宁初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末了,还是在余下的一处椅子上安静坐下。他想在几人的言语间找出这位树上君子的名姓,他实在好奇。
饭桌上,府主和十三先生同树上君子像是熟识,话语间你我相称,说的尽是些“西市菜价又涨了”、“南市某家糕点铺的杏仁换成了花生”这类话题。
宁初吃完饭食,听得是昏昏欲睡,意识模糊间,又听到三人说要擀面包饺子。见他睡着,又重新生了火,新搬了张桌子在旁捣鼓。
在宁初的记忆中,府主在包饺子这类活儿上很是精通,什么小兔子、小鱼状的面点都不在话下,手巧得很。反之,他的字却是一言难尽。
许多时候,幕僚们对着府主的批语都要揣摩上许久,不仅是批语中暗藏的深意,也是因为府主的字实在难认。而府主又向来忙得很,他们不敢去寻府主问这类小事,便只好去寻十三先生。
反观十三先生,年纪轻轻便写的一手好字,可手却不像是他自己生的,动作起来不知轻重。有一回,府里安排洗漱的小丫鬟告假回了乡下,便是十三先生给他梳的头。
那时,宁初便觉得,地狱十八层应当还是缺了这位能人的一个位置。
过了许久,宁初半睡半醒间,隐约听见府主唤他:“小初,醒醒。”
宁初将视线从深埋的双臂中抬起,看向府主,道:“怎么了?”
府主给他披了件厚衣衫,道:“再睡下去真要着凉了。”
宁初“嗯”了一声,从桌上起来。
在临安城内,府主那张脸向来都是让人望而生畏的,但此时却挂上了浅浅的笑意,跟他道:“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宁初张了张口,不知为何,嗓子明明没有任何不适,却说不出任何话语,他浅浅点了头。许多年过去,明明府主的模样和他的很多习惯都已经记不清了,但他依旧记得每次从外回来,府主都要问的那句“今日里,玩得高兴吗?”
府主在桌边坐下,同他闲聊一般道:“近日的秋里没有多少寒意,想必今年是个暖冬。”
宁初道:“不知会不会下雪。”
府主道:“还是会下的,临安没有哪年不下雪。”
宁初比了比桌子腿的高度,笑着道:“会落这么高。”
府主也笑了,道:“是啊,看来这个冬天,十三先生的小竹屋又难保了。”
宁初想起那间破破烂烂的小茅草屋,道:“您既然答应给十三先生建了,为何还要吩咐人偷工减料?建好了等冬天落了雪,又要塌,塌完又建,很麻烦。”
府主倒了杯热茶,语气狡黠的道:“是挺麻烦的,但你不觉得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很有趣吗?”
宁初笑着点头,很是赞同。
看了看天色,府主忽然道:“早些回去吧,再晚些,夜路就不好走了。”
宁初道:“走哪去?”
府主轻轻叩着杯壁,道:“跟着十三先生别的没学,装傻充愣的本领倒是学得炉火纯青。”
“……”
“回去,听话。”
……
再一睁眼,宁初便觉周身被夏日里熟悉的炙热感包围。
侧旁,安肆双腿盘着坐在地面上,一手撑着腿,一手托着下巴看他,颇有些好奇的问道:“你梦见什么了?”
宁初坐起身,想要忆起方才所梦,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不记得了……”
安肆道:“是个好梦吗?”
宁初不知道他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侧首看向安肆。
安肆勾唇继续道:“你睡着时,一直都是笑着的,我还以为是做了个好梦。”
宁初若有所思的道:“也许是个好梦,只是我忘了,你没受幻阵影响?”
安肆手伸进袖口,将鲛珠取出道:“多亏十三先生的见面礼。”随后话题一转,又道:“你现在是要去找那位阚乐公子吗?”
宁初看向他弯弯的眉眼,想来这会儿让安肆一人留在茶馆是绝无可能的,只能叹气道:“是,你同我一起,跟紧我别乱跑,知道吗。”
听见满意的答案,安肆自是欣然应道:“知道,仙君!遵命,仙君。”
推开酒楼大门,街道上已不见那些亮着爪子见人就挥的鲛人。四下灯火依旧通明,隐隐有微弱的风声响起,深夜里的街道就如同昨晚一样,好像下一瞬打更夫就会从街角拐出来提醒百姓们“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宁初在前边走着,安肆就在后边跟着,他也不问要去哪找阚乐公子,找到后要做些什么。就像是跟着家里的大人出门,操心的事情是一点儿都不想。
二人一路走到今晚开宴的广场,停步至广场中心的水面上。
宁初想了想,从储物袋里拿出半个巴掌大小的手提灯笼。灯笼手柄也不长,就一根筷子的长度,一看就是那种四五岁小朋友过家家玩的小把式。
他将这东西递给安肆,笑着道:“这类灯笼我收藏的不多,你将就着用下。”
安肆道:“我又不是夜里看不见,四周灯笼不少,还能缺这点光?”
宁初点头,道:“自然是缺的,因为我们要去的是海下更深处,那里可没多少光亮。”
这筷子吊着的小把式只有细细查看,才隐约看得到灯芯内那点蓝色的光点。若真要它发挥什么作用,大概只有双手捂着,再透过双手间的缝隙,才能看到它的效果了。
安肆看起来对它是不怎么信任的,但最终,还是接过拿在手里。
不一会儿,一个泛着蓝光的法阵在广场上亮起,转眼四周就换了一副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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