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

　　门被推开，韩志远一眼就看到了耀眼的灯光，在巷口绵连成片。
　　江雪环抱双臂，在门外站着，盯着他:
　　“你来这里干什么？”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四周，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小寒说的。”
　　江雪并没有进门，继续问道:
　　“告诉我你来这里干什么？”
　　“抓人。”
　　“抓谁？”
　　“前段时间在摊子上闹事打死巡警的那个。”
　　“抓到了吗？”
　　“抓到了。”
　　韩志远朝屋子里面点了点。
　　屋里漆黑一片，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有一个人影。
　　“你怎么知道他在这儿的？”
　　“找了一两天呢，像这种人，肯定挑个废弃的屋子就进去呗，这两天哈尔滨全城封锁，谁能出得去？”
　　“把他带出来。”
　　江雪冷声吩咐。
　　“是。”
　　韩志远转身，从兜里拔出枪，再次走进黑暗。
　　他三两下扣住了缩在角落里的韩志鸿，用枪抵住他的后颈，暗中捏了捏他的手心。
　　走出门去，江雪打起灯一照。
　　面前的汉子一脸的灰土，头发散乱，胡子拉碴，竟分辨不出面容。
　　“带走。”
　　她冷声说道。
　　巷口的灯光正朝这里缓缓移动着。
　　三，二，一。
　　韩志远在心里默数。
　　几乎是同一刻，韩志远一松手，韩志鸿挣脱开来，从韩志远的手中抢过手枪，对着四周啪啪几枪。
　　“江科长小心！”
　　韩志远顺势扑倒了江雪，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肩膀射过去，刚刚靠近的一个警员顺势倒地。
　　江雪低低的骂了一句什么，推开韩志远，从自己兜里掏出手枪丢给他。
　　“给我打回去。”
　　韩志鸿早已再次缩进破屋的黑暗里，传来了几声闷闷的响动。
　　韩志远对着屋里胡乱开枪。
　　砰砰几声，原本就已经濒临坍塌的房子的房梁轰然倒下，砖头碎裂，扬起一地的尘土。
　　江雪从地上爬起来，剧烈的喘息着。
　　“废物！”
　　她回头冲着巷口的警员喊，
　　“把这一片街区全包围，快！”
　　不远处的灯光又猛的散开，伴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散向四面八方。
　　韩志远扔掉了几块从上面落下的砖头，猫着腰再次进入半塌了的房子。
　　约摸过了半分钟后，他才从里面出来。
　　“人呢？”
　　江雪背着身，望着巷口的方向。
　　“明明这间屋子的门就在这儿，怎么跑了呢？”
　　“有地道。”
　　江雪仍然没有回头。
　　“当初小寒就是从这里的地道跑走的，我知道。”
　　停顿片刻，她突然说道:
　　“志鸿，你还记得当年逃荒时候的事吗？”
　　“当然记得，差点丢了命的事，怎么忘得了？”
　　“你说说吧，过了这么久，我倒有点记不清了……”
　　“我遇见你们那天下着大雪，你弄到半个饼子，要给小寒吃，结果被一群恶鬼盯上了，差点要了你们姐弟俩的命，最后我出手，用一根铁棍把他们打跑了。”
　　“那时候小寒发着高烧，我背着他，和你走了十几里的夜路，一路上全是尸体，好不容易在天亮后找到个破庙，生了堆火……”
　　“你知道吗，志鸿。”
　　江雪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
　　“你救我那晚，对我说过一句话。”
　　韩志远心头一紧，这是韩志鸿还没告诉过他的细节。
　　他只能赌一把。
　　“那个晚上都被打成那样了，还忙着赶路，哪有机会说什么话？”
　　江雪的眼睛微微眯起，突然笑了：
　　“你说得对，我确实记错了。”
　　她抬步向小巷外面走，
　　“太晚了，回去吧，有话到办公室再说。”

　　哈尔滨警察厅的灯总是白天黑夜的亮着，无论何时都能看到有人进进出出。
　　韩志远跟着江雪来到了她的办公室。
　　江雪关上门，倚在桌边，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
　　“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回来后……变得这么……优秀？以前的你，可没这么精明能干。”
　　她点上烟，对着发红的烟芯吹了两口气，看着白烟袅袅婷婷的上升盘旋。
　　“不是我说你，你以前就是一介莽夫。”
　　韩志远接过江雪递来的烟:
　　“人总是会变的，特别是……经历过生死之后。”
　　他抬起头，迎上江雪的目光，笑了笑，
　　“你不也是吗？”
　　江雪没有说话，仍然看着他。
　　“再说了，我现在好歹也是特务科的一份子，再像从前那样，早就死了800回了。”
　　江雪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半靠在椅子上，微微闭起眼:
　　“明天晚上到我家吃饭，有事要说。”
　　“知道了。”
　　“你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韩志远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刚坐下没几分钟便听到有人敲门。
　　“进来。”
　　官思渡恭恭敬敬的推门进来，将一把手枪放到他桌子上:
　　“韩组长，那名逃犯还是突破了我们的包围，但是将您的手枪丢下了，给您带回来了。”
　　“知道了，去吧。”
　　他敬了个礼，转身离开。
　　韩志远缓缓地握住那把手枪，拿到面前细细的打量。
　　手枪应该刚刚被擦过了，枪身光亮，上面有着一个黑色的“韩”字。
　　他将整把手枪摸了一遍，从桌上挑了支笔，撬开了手枪底部。
　　果然，里面塞了一张小小的纸条。
　　“接头，放花盆，果戈里大街112号。”
　　韩志远暗暗记下，将纸条撕碎，把仍在燃烧的烟头摁了上去。

　　韩志鸿一路狂奔。
　　他刚刚已经将写有新的接头方式的纸条塞到了韩志远的手枪里。
　　至于这把手枪能不能被警员带到他的手上，只能看天意了。
　　他刚从密道出来的时候，迎面便撞上了三个举着枪的士兵，奈何那三个家伙实在不怎么样，三下五除二便被掀翻在地。
　　韩志鸿放缓了步子，边走边将脸上的灰土抹了，把头发和拉碴的胡子都理了理，绕了几个弯去了哈尔滨大酒楼，回头看看，后面的确没人跟着了，才放心的走进酒楼。
　　他刚下地窖，迎面就撞上了陆贵平。
　　“怎么样？没事吧？接上头了没？”
　　陆贵平关切的将他拉到灯下。
　　“没事，就是江雪去了，有点小麻烦。”
　　“小麻烦？！”
　　陆贵平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江雪带人去了？你们被发现了？”
　　“没事，我弟机灵着呢，都回去了。”
　　“那我让你带给他的新的接头情报呢？”
　　“给了呀，我抢了他的手枪，把手枪底部拆了，情报塞到底下了。”
　　陆贵平担忧的揉着自己的眉心:
　　“你这人……哎……手枪交到他手上了？”
　　“估计交上去了呗，哎呀，那枪杆上刻着他的姓呢。”
　　“但愿吧……”
　　“老宋，小心些。”
　　楼梯上传来声音。
　　赵青冥扶着宋承良一步一步从楼上慢慢移到了地窖。
　　“胡旺仁……叛变了……”
　　听到这个名字，韩志鸿猛的从凳子上站起来:
　　“哼，那个家伙，旺仁，恐怕是忘仁！”
　　宋承良头发蓬乱，左腿上血流不止，血迹慢慢漫开将灰黑色的布料染得一片暗红。
　　“我今天又去了南岗……撞上了……”
　　他被赵青冥扶着坐到椅子上，撕扯到伤口，倒吸了一口冷气。
　　“苏联的专家……不知道哪里去了……可能还在马迭尔。”
　　“他们现在暂时不敢对苏联下手。”
　　赵青冥忙着倒水，送到宋承良嘴边。
　　“但还是得尽快接头。”
　　“这件事跟志远说了吗？”
　　陆贵平转向一旁的韩志鸿。
　　“哎呀，老子本来还说着呢，那江雪来了我们也说不下去了嘛……”
　　见到陆贵平的脸色陡然黑了下来，他又连忙补充，
　　“我老弟应该知道的，说到那句话了，就是后面细节还没来得及讨论，那边人就来了。”
　　“还有热水和绷带吗？”
　　赵青冥忙着给宋承良处理伤口，
　　“还有，我需要把弹片夹出来。”
　　陆贵平将燃烧着的一盏油灯往那边移了移，招呼着韩志鸿赶紧去烧热水。
　　“胡旺仁知道咱们现在待的地方吗？”
　　“肯定不知道，那家伙原本就只有一个护送任务，哪里会知道咱们地址？”
　　“听我说。”
　　宋承良打断他，努力挪动着身子，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地图，手指重重地戳在地图上，
　　“专家走不了原定的铁路线了，得改道。安排一辆运药材的马车，从江北绕行，避开关卡……”
　　“可北边有土匪……”
　　“土匪比特务好对付。”
　　宋承良冷笑一声，
　　“给点买路钱，他们不会拦。”
　　“可咱们……哪来那么多钱啊……”
　　陆贵平无奈的摇了摇头。
　　“爸，有办法。”
　　陆准拉着江寒从楼上下来。
　　“我们跟着许广平去见了一趟杨老板，他最近刚好有送药材的车队要出城，可以藏人。”
　　“靠谱吗？”
　　“我们也没有真的去看，今天太晚了，但我看杨老板是诚心帮我们。”
　　“咱们不能等了。”
　　韩志鸿挥了挥拳头，
　　“不管怎么样，到时候算我一个，我枪法好。”
　　“你呀……”
　　陆贵平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
　　“你刚走进这个地窖时我怎么说的？这里不是山上，不是光靠武就能干成事儿的，再说现在志远的情况，你还是不要出去了。”
　　韩志武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背过身去，然而没一会儿他又转头，冲着陆贵平伸出手:
　　“把我的枪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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