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烟火

　　足浴盆最终还是没有买成，顾嫣嫣径直来到了新佰元一楼的中国农业银行。
　　顾嫣嫣走进去，找了台ATM 机拿了三万块钱出来，三万块钱到手的时候，她想了想还是多取了一万凑了四万块。
　　顾嫣嫣问银行工作人员要了一只信封将四万块装好，又折到零售便利店里来。

　　刚刚她离开时，脑子里满是唐曼华那副吃力叫卖的样子，五十多岁的人，站在档口前，一边扯着嗓子叫卖廉价衣衫，一边低头哈腰地讨好客人，偏偏这个人是她的亲生妈妈。
　　顾嫣嫣想，如果当年唐曼华没有抛夫弃女，只是太太平平地过日子，现在在家拿着退休金养花种草的那个人就是她了，刚刚顾嫣嫣想过千句万句要和唐曼华说的狠话，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说一句：“你好自为之。”
　　顾嫣嫣取完钱，又在便利店买了些吃的和水装在环保袋里，她原路返回到二楼卖Polo衫的档口，将那只装着钱的信封和环保袋一起递到了唐曼华的手上。

　　“嫣嫣，我不能要你的东西和钱。”唐曼华说道。
　　“你拿着。”顾嫣嫣将信封和环保袋一起塞到了唐曼华的手上：“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些了，你拿着。”
　　没等唐曼华开口，顾嫣嫣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四的地铁一号线下班高峰依然异常拥挤，陆知侨发了好些微信给顾嫣嫣，他告诉顾嫣嫣他做了一桌子好菜等着顾嫣嫣回来吃，她的工作装都已经熨烫整齐放在衣柜里，他告诉她顾外人等着女主人一起回来开饭……
　　原本应该是很开心的，爱人在家，在烟火人间里等着她，可是顾嫣嫣这个时候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顾嫣嫣从一号线衡山路出来时，她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号码为+86 155XXXXXXXX发过来的短信，顾嫣嫣瞄了一眼内容知道是唐曼华发来的，她避开地铁口来来往往进出人流，找了个角落将手机解锁。

　　唐曼华在短信上说：“嫣嫣，谢谢你今天给妈妈的东西，妈妈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做，妈妈很感动，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那么善良，你给妈妈买的吃的东西妈妈可以要，但是钱妈妈不能收，妈妈无论如何也不能要你的钱，你的手机号是我问了你的小堂叔，他给的，如果你不想存妈妈的电话等下把短信删掉就行了，你看一下支付宝，妈妈把钱都还给你了，嫣嫣，不管你怎么埋怨妈妈，妈妈永远爱你。”

　　顾嫣嫣切换到支付宝APP，支付宝提示最近转账收款五万块，她下午打给唐曼华四万块，唐曼华除了将钱都转给她以外，还多给了她一万块。

　　顾嫣嫣往回走着，不知道怎么的，眼泪不受控制地频频往外流。
　　晚高峰的路上到处都是人和车，她贴着人行道走，人行道上有家长推着自行车，自行车后座上载着梳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女孩，小女孩一边舔着棒棒糖，一边对家长说：“妈妈，晚上炖蛋多放点麻油哦。”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被唐曼华推着，她安心地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提着自己想到的一切要求，而唐曼华都会笑眯眯地回头对她说一句：“嫣嫣宝贝想要什么，妈妈都会给你呀。”

　　在离家还剩一条马路的时候，顾嫣嫣找了棵梧桐树，她在树下她拨通了唐曼华的电话。
　　“喂，嫣嫣啊。”电话那头，可能没想到顾嫣嫣会主动打电话给她，唐曼华的声音有些颤抖。
　　“唐女士，你干嘛给我打钱？”顾嫣嫣问她，憋着一口气，“你自己的日子过得都那么糟糕了，为什么还要给我打钱？”
　　“妈妈的一点心意，你不要嫌弃。”
　　电话里，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下，顾嫣嫣用脚不断地踩着梧桐落叶，她想了想，还是说：“你之前说过运货的事，我周末会给你回复，但我不保证会成功。”
　　没等唐曼华接话，顾嫣嫣主动先将电话挂断。

　　顾嫣嫣回家时，家里的餐桌上已经摆了满满一桌子菜，餐桌上吊灯开着，佳肴不断向上散着热气，陆知侨系着围裙蹲在茶几边拿着磨豆器磨着咖啡粉。
　　“顾律师，回来啦！”陆知侨说完，将正在嗡嗡工作的磨豆器关掉，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一屋子的咖啡粉香混合着饭菜香，她脱鞋进门，烟火人间里男人正替她磨着咖啡豆，只因为早上临走前她忽说过一句：“陆师傅，我想喝你做的意式拿铁。”
　　刚刚在小区楼下调整好说等下到楼上不哭的心态又崩了，顾嫣嫣没忍住，放下包后，没来得及换鞋便直接赤着脚向陆知侨跑过去，她一把抱住陆知侨的腰，放声大哭。

　　“陆知侨，呜呜呜。”顾嫣嫣哭得不能自已。
　　陆知侨被顾嫣嫣突然的情绪失控惊到，他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问她：“宝，你怎么了？”
　　顾嫣嫣不回答，继续放肆地大哭。
　　“是不是谁欺负你了？我等下抄家伙削他去。”陆知侨急切地一边问，一边抽出纸巾给她擦眼泪。
　　顾嫣嫣推开了陆知侨，使劲摇了摇头，她哭得止不住一下下抽泣，等她缓了一下又说：“陆知侨，我今天看到我妈妈了……”

　　一场秋雨下过来的时候，沙发上，顾嫣嫣窝在陆知侨的怀里，将她遇到唐曼华的事和他说了个明白。
　　“陆二哥，你说，她一把年纪了日子过得那么糟糕，为什么还要给我打钱？她打的钱，我又怎么能忍心去花呢？”说到激动之处，顾嫣嫣又往外掉着大颗的泪珠。
　　陆知侨将顾嫣嫣的眼泪擦去，安慰她说：“你妈妈当年自己选择的路，有今天，就应该预料到结果，你无须太过自责。”

　　“我是恨铁不成钢，我妈她这一辈子都在吃爱情的苦，她这又是找的什么鬼男友，还华侨，华侨就让自己的女朋友一大把年纪了去档口讨生活吗？”顾嫣嫣说到来气之处，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陆知侨一边安抚她，一边开解她，等顾嫣嫣的情绪平复后，她又将唐曼华想借新佰元货船集装箱的事和陆知侨说了一遍。
　　“陆二哥，我就问问你，如果麻烦的话就算了，我不要你难做。”顾嫣嫣缩在他怀里，不怎么好意思地说道，毕竟这算她第一次求陆知侨办事。
　　“怎么会。”陆知侨亲了一下她哭皴的脸颊，说：“又不是摘星星摘月亮的，就是一件很小的事，新佰元有好几艘货船，每周都有船只在港口进进出出，我们有时候也会腾几个集装箱出来帮着有合作的公司或者朋友们运运货。”

　　“真的不麻烦？”顾嫣嫣抬头问他，“如果麻烦的话我现在就发个短信回绝掉唐女士。”
　　“嫣嫣。”陆知侨喊了她一声说：“我晓得你的心是最软的，作为子女我们都无法看着父母吃苦受罪，偏生母女关系，父子关系天生就是这世上最不公平的存在，我们从来都无法选择，但我们却可以努力让自己成为更好的人。”
　　“陆二哥，你真好，像个老师一样。”穿堂风钻过窗帘吹进来的时候，顾嫣嫣忽然挤出一个笑来，被他开解完，顾嫣嫣心里松快了不少，随即她又说：“可我，不怎么想和唐女士多联系。”
　　毕竟，唐女士又要结婚了，又会有自己的新家庭，她算什么呢？难道真的往好了处以后管那个泰国华侨叫“爸爸”或者叫“叔叔”。
　　她是做不到的。

　　“嫣嫣，你看这样怎么样。”陆知侨说：“你把你妈妈的电话给我，我给安文泽，这事让安文泽去联系她。办完了的话，就当你为你妈妈尽力了，以后你妈妈和这位华侨结婚的话，说道起来，我们还总归能算你妈妈的娘家人，在别人家别人想欺负她的时候是不是得掂量掂量？”
　　陆知侨的这一番话把顾嫣嫣又说哭了，顾嫣嫣一边哭一边又皱着眉对陆知侨说：“陆二哥，你干嘛对我这么好？你干嘛把什么事都考虑得这么周全？”

　　“傻姑娘。”陆知侨用拇指揩去她的泪珠说：“我对你好，是因为你也对我好，我为你做的，远比不上你为我做的，何况……”陆知侨又吮吻一会儿她的唇，对她说：“何况，陆二哥是你的依靠，不是吗？”
　　她的依靠，她的烟火人间，可真好。

　　一场秋雨一场寒，顾嫣嫣洗干净澡换了一身长袖子睡裙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刷着微博的时候陆知侨端着一碗陈皮红豆沙走了进来。
　　“嫣嫣，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些。”陆知侨将瓷碗放在床头。晚饭的时候，顾嫣嫣没什么胃口，匆匆划了几口米饭便停了筷子。
　　“你喂我，不然我不吃。”顾嫣嫣锁了手机，忽说。
　　“好，好，哥哥喂。”陆知侨端起了碗，舀了一勺红豆沙，吹了吹喂到了顾嫣嫣的嘴里。
　　“好吃吗？”他问。

　　“好吃。”顾嫣嫣含糊不清地说道：“有陈皮的香味，又不是很甜。”
　　甜品不是很甜，算是中国人对一道甜品的最高评价了。
　　“知道你晚饭没怎么吃特地为你煮的，用你上次煮粥的砂锅，陈皮在外卖APP上下的单，红豆从你厨房柜子下面找的，应该是你公司发的员工福利，还好，这回煮出来红豆出沙不错。”他又舀了一勺子陈皮红豆沙，吹了吹，喂给了顾嫣嫣。
　　顾嫣嫣一边笑一边喝着红豆沙，一小碗红豆沙很快便见底了。

　　“陆二哥，要到冬天了，我想买台电暖器放在这里，还想买个足浴盆，到时候我们一起泡脚一起干游戏。”顾嫣嫣忽说。
　　陆知侨抽出纸巾将顾嫣嫣的嘴擦干净，他问：“电暖气你想要踢脚线还是热油汀？”
　　“热油汀。”顾嫣嫣回答：“热油汀还可以烘衣服，用着也不是很干。”

　　“好的。”陆知侨说：“等哪天你空了我带你去新佰元挑，然后一起运来这里。”
　　“嗯嗯。”顾嫣嫣止不住地点头。

　　在厨房忙活了半晌出了些汗，陆知侨想换身衣裳，他从衣柜里找出一件新的居家服，他说：“刚才出汗了，我换件衣服。”
　　陆知侨将上衣脱掉，转身换衣服的时候，顾嫣嫣看到他的背上有一道一道或深或浅的红痕，这全部是昨夜两个人在浴室荒唐一夜的证明。

　　指甲抓出来的红痕，洗澡时热水浇上去也不晓得会不会痛，顾嫣嫣心想，她又看看自己的指甲，是又长出来不少。
　　“陆知侨，你到卫生间我放小东西的那个塑料柜抽屉里去帮我把指甲刀拿出来，我想剪一下指甲。”
　　陆知侨应了，取来了指甲刀。
　　“我帮你剪吧。”陆知侨说。
　　“嗯。”顾嫣嫣点头，让陆知侨给她剪了指甲，陆知侨剪得很仔细，剪完后还用指甲锉替她细细地修了一遍。

　　剪完手指甲后，陆知侨又准备给她剪脚指甲，顾嫣嫣不好意思想躲开，可陆知侨直接将她的一只脚给拽了过来，就这样，陆知侨蹲在床前，仔细地给她剪着脚指甲……
　　“陆二哥，我昨晚有没有抓痛你？”顾嫣嫣轻声细语地问他，声音有些小。
　　“不痛。”他答。
　　“真的？”顾嫣嫣又问：“我看你背上……好几条血痕，都结痂了。”
　　陆知侨抬头对她笑了笑说：“你不是说，不痛，怎么记得住我嘛。”
　　顾嫣嫣没说话，红了脸，想到她不知死活地扯陆知侨腿毛的那次，顾嫣嫣正想缩脚之时却被陆知侨拽紧，他将顾嫣嫣的脚放到了自己的胸口。
　　“顾嫣嫣。”
　　“嗯。”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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