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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烂的回忆
陈桥原本是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的。
只是在他七岁那年一切都变了,父亲被查出患上了重病,卧病在床。母亲被迫一个人支撑起整个家,从未工作过的她,开始每天起早贪黑地种菜,然后把种得的菜给收好进编织袋里,拿到镇上去卖。
她饱满的脸蛋开始消瘦,亮晶晶的眼睛也变得满是疲惫。她的手变得粗糙,脾气也变得差了起来。
陈桥是懂事的,他知道爸爸干不了活,他帮着母亲下地,母亲去镇上的时候,他就在家照顾父亲。
他每天下课就拼命跑回来,为的只是能分担一点母亲身上的担子。但他的力气在整整一大包的稻谷面前几乎是杯水车薪。
太阳悬挂在头顶,把人蒸得衣服都湿透了,黏腻的皮肤,干渴的喉咙,以及远处看着有些眩晕的稻田。
这是收割的季节,家家都在忙着割稻谷,精壮的汉子在田里汗如雨下。他们要抢在雨季到来之前,把所有的稻子全部给割完。
一阵阵的热浪袭来,把人蒸得脸都是红的,汗源源不断地从皮肤渗出来。
割好的稻谷直接放进分离机里把稻谷和稻杆分开,机器是借别人家的。他们只能借两天,陈桥脸上都是湿的,他对于割稻子这种事情已经很熟悉了。手起刀落,又快又准。
只是即使他割的再快,偌大的田地依旧还有一大半是没有割完的。金色的稻穗哗啦啦地倒进麻袋里,陈桥熟练地打了一个结。他充血的手拍了拍脑门,扬下来一片灰尘。
他咬着牙想把麻袋给扛到背上,但是太重了,即使他的脸都憋红了。他也没能把他抬起来。
母亲冲他摇摇头,脸上是欣慰也有疲倦,“别了幺,妈来吧。”
太重了,和母亲一样重的稻谷把她的背压成了九十度。头顶的太阳太毒了,陈桥愤恨地想,太阳不能躲进云里吗。
那一天,田里的人全部都回到了家。而陈桥拿着喝完的水瓶和没吃完的干粮,跟在母亲的身后。前面的母亲拉着木车,上面放着今天收获的稻谷。她轻轻地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
月亮悬挂在头顶,星星很多,余晖照亮他们回家的路。
熬过了小学,陈桥终于上了初中。由于长时间干农活,他比同龄人长得要小、也黑,头发是营养不良的黄。但他的眼睛依旧很亮,他的话很少,学习很努力。
每个学期他都能拿到奖学金,虽然不多,但全家人都很开心。
初二那年,母亲走了。不知道原因,也没有征兆。但陈桥和陈父都很沉默,他们都明白,她早就应该离开的了。早在陈父生病那会,母亲那边的娘家人就劝她离开。
她没离开,熬了四年。她从一个漂亮温婉的女人变成面色蜡黄、满脸疲惫的中年妇女。她很累,她早该休息了的。
陈桥赶回了家里,农村安静的夜里,月光透过窗户照进里屋。陈桥和陈父睡在一个屋子里,月光太亮了,亮得刺眼,陈桥睡不着。
寂静的夜里,远处传来几声狗吠。陈桥睁着眼睛,听见极低的抽泣声,来自身后,他的父亲。
也许不是难过,也许不是埋怨。在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庭,母亲已经做的够多了。陈桥在家待了几天,沉默地把家里的水缸挑满,给邻居塞了钱,交代他照顾好父亲。
父亲撑着拐杖送他到村口,这两天他们都没有好好说什么话,即使是离别了,父子二人依旧沉默。
班车带着滚滚尘土从不远处开来,陈父看着陈桥上车,他说,“好好读书,以后只有我们父子两了。”
陈桥背着书包,回头深深地看了父亲一眼。父亲不怎么挺拔的身影在视线里越来越远,终于陈桥转过头,看着车窗,眼里流出了一滴泪。
他更加努力的读书,中考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进了县里的高中。初中的校长很高兴,奖励了一笔钱,加上申请的补贴,还有暑期打工赚来的钱,他带着父亲离开了小小的山村去到了县里。
县里和山村很不一样,大家的生活更好,穿得更加时尚。与青春洋溢的同龄人相比,沉默且忧郁的陈桥太过突出。
但他没时间去关注这些事情,他的时间既要学习,也要去打工。
他总是行步匆匆,全身疲惫。
他以为他撑过高中就可以了,但是生活总是有很多意外。
高一进的是重点班,班上不乏很多家境很好的同学。高中是一个很神奇的年龄,以前注意不到的东西在这个年龄都会放大。比如外貌,比如家庭,比如那些昂贵的鞋子、衣服。
陈桥在这群人里太过特殊,班上只有他是贫困家庭。每次贫困生评选,他拿着一张申请表独自站在讲台上,平静且麻木地去诉说他家庭的不易。
很多人会同情他,但也有人不屑。没有尝过困难的人,往往说话都比较直接。那些可能无心的话往往让他沉默。
校运会,大家兴奋地选了班服,陈桥是最后一个知道这回事的,他尴尬地想从口袋拿出钱,却被负责的女生告知,“不用,我们大家决定给你凑钱买一件。”
陈桥的动作一顿,他摇了摇头,从口袋拿出几张钱,放在了桌面。但是最后他也没有穿上那件昂贵的班服。
开幕式学生们使尽浑身解数,尽量想给自己的高中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陈桥并不觉得美好,他认为那段时间是腐烂的,记忆是死的,他记不清那些校园里开了多少多花,他只看到垃圾桶里的垃圾,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苍蝇。
班上有人的丢了钱,陈桥成为众矢之的,因为那个时间段就他待在了教室。
刚开始是好言好语的试探,陈桥平静地回答,“我没有拿。”
被班主任叫去教室,被同学一遍遍地质问,钱找不到,丢钱的主人是个班上的风云人物。姓罗,叫罗书豪。
罗书豪是那种很高大的男生,爱打篮球,嗓门很大,是那种很讨老师喜欢的性格。
原本没有交集的二人,因为这件事凑到了一起。
罗书豪表面上说这件事忘了,但心里早就认定了是陈桥拿的钱。毕竟班上就他最困难,就他最不合群,而且他有证据。
班服有点小贵,是特意找人定制。陈桥拒绝了他们班上人的好意,自己付了钱。
他哪来的钱,他的钱又从哪来。
如果当时的陈桥知道自己为了合群一点而买了那件他并不是很喜欢的衣服,那么他应该会选择继续游离于所有人之外。
但是,他有时候还是会想起那件以现在的眼光看起来其实很是浮夸的衣服。
也并未是为了合群,那些打量的目光、眼里的同情,他并不喜欢。
他并不觉得自己可怜,他也并未要过他们任何人的东西,贫困生的名额是国家给的,他们却以评委的身份在下面指指点点,对他的生活评头论足,他其实有点心累。
因为他的不同,他的贫困就应该被怀疑,应该受到不公正的对待吗?穷人家的孩子都能忍,都能吃苦,所有人都这么认为,所以肆无忌惮,所以放任不理。
怀疑变成了排挤,排挤变成了欺负。陈桥再一次拿到了奖学金,却被那位“爱学生”的男班主任用来“还给”罗书豪。
陈桥这才知道,他已经被当成小偷很长一段时间了。
钱压根没到他手里,直接被班主任拿走了。他不服、也很愤怒,但是没有用。若有若无的嘲讽以及话里话外的鄙夷,那位男老师把他称为一个“只会学习、人品极差的败类”。
从小被人当做别人家的孩子的陈桥第一次听见如此陌生的话,他茫然、愤怒,他控诉着一切,他是年纪第一,他以为学校会重视,他有机会重新洗脱嫌疑。
但是没有,那位男老师告诉他,“你以为你成绩好就是天之骄子了吗,不,要看人品。还要看家境,要看学历,你是聪明,但是聪明的人一事无成的也一大把。你除了学习,什么都不会,钢琴、书法、球技,以及人情世故。你什么都不会,你只会学习。你这样的人,总以为学习好就能出人头地,太可笑了。”
陈桥第一次听见与自己十几年认知截然不同的话,对于一个以此为信念而苦苦挣扎至今的人来说,太过残忍,也醍醐灌顶。
但是真的是如此吗,他努力至今都是一场笑话吗?他躺在床上,出租房里一贫如洗,父亲的药瓶摆满了桌面,墙角是堆得小山高的书。
他忽然笑了,也许班主任说的是很现实,但那些好不容易熬过来的岁月,那些写过的卷子,以及拿到的奖学金,那些都是真的,书中的知识是真的。
那些在深夜迷茫却一直支撑着他的东西,怎么可能是笑话。
后来他才知道,学校一直有名牌大学的保送名额,不多,才一两个,陈桥优秀的成绩是有很大几率会被选中。
但是后来,名额没给他。高二上学期,陈桥退学了。
“陈桥?陈桥?”熟悉的声音、关切的语气,陈桥迷茫地睁开眼。
陆以尧一脸关切地看着他,陈桥迷茫地坐起来,周围一片黑暗,他坐在副驾驶上,“这是?”
“我们吃完饭回去,你忘了?”
陈桥这才想起来,自己和陆以尧一起回别墅,自己却在路上睡着了。他有些尴尬,“抱歉,我睡着了。”
陆以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陈桥不明所以,眨了一下眼睛,“怎么了?停在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陆以尧沉默了一会,说,“没有,只是开累了,想停下来休息一下。”
陈桥立马想去解安全带,“累了吗,那我来开吧,”
手被按住了,陈桥迟疑地看着陆以尧放在他手上的手,陆以尧忽然就凑了过来。手在陈桥的脸上划了一下,脸上很凉,陈桥迟疑地看着陆以尧。
陆以尧无奈地看他,“没有发现吗,你哭了。”
哭了吗,陈桥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睛,真的有液体从眼睛从眼睛里面流出来。他立马扭过头,有些尴尬地说,“额……抱歉我做了个噩梦,吓到了您,我没……”
“陈桥。”陆以尧打断他磕磕绊绊的解释,他倾身过去,用手把陈桥的肩膀扳过来,他看着陈桥的眼睛,担忧地看着他,陆以尧的眼睛让陈桥想起老家那条干净的河流。
莫名的,陈桥的心理涌上一股极大的委屈与自卑,眼泪情不自禁地流出来,“抱歉,我可能有点……”
“没关系,”陆以尧帮他擦去流下的眼泪,他笑着安慰他,“陈桥,没什么好抱歉的。”
陈年旧事就像一个打开了闸口的洪流出口,难以遏制的悲伤把他席卷,那些艰难的岁月终于有了解释,他所做一切,所努力的一切,不只是让自己变成一个更好的人也是为了遇见好的人。
陆以尧看着默默流泪的人叹了一口气,他的声音很轻,“陈桥,你这样我有一点心疼。”
什么?陈桥还为反应过来,唇上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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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了,我以后尽量日更。所以,我的读者,不要走!(大哭,挥手绢)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腐烂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