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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黄家蚬妹
“你走开,这是我的床,你是谁?我是黄彩妹!我是黄家蚬妹。”王奕感到耳边好像有人在说话,半梦半醒,不过实在是太困了,眼睛睁不开。“这里是我家,是我们好不容易上岸建造的家!你快快离去!”身上有一股力量想把她扯下床。手腕被扯得发疼,伴随着她感觉一股浓烈的腥臭气息同时冲入她的鼻腔。哀怨地唱着曲调:“汉女占我龙骨床,海神罚你烂肚肠。”
害怕,这是谁,是谁?王奕记得满头大汗,似乎在梦魇。天亮了,一切又重归寂静。
一睁开眼睛看到蔚蓝的天空真好啊。王奕幽幽在床上醒来,屋子没人住,没多久就破败得跟老宅一样衰老。浪花纹木梁上有被虫蛀的痕迹,看来这里有白蚁。昨晚也是很多蚊子,被咬得浑身是包。手腕处有了被人用力拽过的痕迹,太大力了,留下了些许淤青。
“叩...”外面有声音,王奕起来,整理了一下松散皱巴巴的衣服,走去大门打开,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他警惕地说:“你是谁?”
王奕只得说,“路过的,暂住一晚罢了。”男人打量了像是难民的王奕,又说道:“这个屋子被收归宗族所用了,祠堂账本记得清楚,你要是想留在村里,只得在这找个主家。”又小声嘟囔,逼人走了,村里人忌讳闹鬼不敢靠近,又没有收归房子,还平白有人了。男人视线落在王奕的手腕,明显的淤青,让他惊恐,他哆嗦说:“她找上你了!”扭头就跑了。
这发展速度让王奕,目瞪口呆。这,不是啊?怎么回事?王奕也慌了神,看着手腕处的淤青,只得把破旧的木门关上,旁边的歪脖子老榕树上的乌鸦,被人们言语惊觉休憩,扑棱地飞了起来,飞在空中能把日头给盖住,越发阴凉了起来,王奕一哆嗦,原本计划今日就辞别他们的,现在又生了变故,赶紧去问李达爹。
正巧遇到李达也寻来了,回到家的李达眉头也舒展了许多,跟自己的亲人在一起就是他而言最大的幸福吧。王奕和李达回到了他家,李达用灶头热好的呼噜噜的开水,拿了一只瓷碗装着水放在王奕边上的桌子,他有点窘迫,家里保存得当的器皿并不多。
王奕也幸好李达爹瞧着日头还早,还没出门提着箱子出去擦鞋。她先是端起碗,瞧着水温热,碰了一下嘴唇就放下了,开口说起了昨晚的事情,以及早上遇到一个男人来催促她离开。李达爹也露出惊讶,大家伙觉得那里晦气,但是也没不知道她一直盘旋在四方角落里啊。毕竟,她可是...“黄彩妹?你真听到她这么说?”
王奕不知可否地点点头,接着李达爹本来在收拾摆弄那个擦鞋工具箱子,现在手把盒子砰一声盖上,失落地坐在小矮凳上,讲起了那段过往...
一优(演戏者);二娼(经营□□行业者);三皂(差役);四卒(兵役);五批(修脚甲者);六捶(捶骨者);七奴(含门房);八蛋(艇户);九剃(理发者);黄彩妹是八蛋之后,也有人说八蛋是蜑族即古代越族遗裔,现在我们都管叫“疍户”。
省城这里有疍人二十余万人之多,他们生活在东堤、怡乐村、花地、白鹤洞、海珠、白鹅潭、南石头、二沙头等地。
黄彩妹父母那一辈好不容易上了岸,想脱离水上人的印记,学着陆地人们的生活,但是父亲被路过的士兵捉了壮丁后,父亲多年没有音讯,她的鱼姊(姐姐)捕鱼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掉进江里,波浪翻涌,世界重归寂静。疍民们十分迷信,即使孩子落水,其他人也袖手一旁,唯恐触怒鬼神,成为替死鬼,徒留黄彩妹收到音讯后,在岸边哭泣不止,不久后母亲郁郁而终,她生前可是最爱美的,求着亲戚梳着“脑髻”,换上她母亲最喜欢的一套阔大袖口、宽短裤脚的黑布斜襟衣裳。
黄彩妹实在是不想母亲按照旧历,葬在沙滩,怕雨水冲刷,被野狗野猫啃食,亲戚帮着她打理后事,将家里所有值钱钱的东西卖了去,买了一副薄薄的棺材,避开人,埋进深山里。
还是个孩子的黄彩妹只能靠着村里同姓族人救济,东一顿西一餐的,除了有一个屋子可以安置,跟流浪也没啥差别,白日跟着人去捕鱼。村里的人觉得他们不详,要赶走,他们自诩是前朝读书人家,容不得贱民跟他们一个村落。
李达和王奕听得入神,李达爹却停顿了起来,“那她发生了什么,在那个屋子里不肯走?”李达从未听人提起这些,很新鲜,那故事应该是他出生以前就发生了。
李达爹继续说,被赶走的黄彩妹,黄姓族人也曾在咸水会的帮助之下去抗争,去报官,去跟村长争论,但是没有人去维护他们的权益,把他们都赶走了。黄彩妹气愤之下,撞开了自己家门,在歪脖子树伸进她院子里的枝桠上吊死了。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我懂了。王奕说,“她是盼着,这个家还能恢复往日的摸样,父母亲,姐姐都还在,已经成了她的执念。现在,需要有人告诉她,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需要解开这个心结了。”
“最好还是找问米婆去解决,但是谁又会为了这么一间破烂屋子耗费精力呢?”李达爹感慨叹了一口气,这还是村里的老人说的故事,他还以为是唬人的。之前疍人请问米婆招溺亡子魂,被陆上居民砸坛驱赶,称“水鬼上岸引灾”。
“你既然是路过,就烧衣,祈求她放过你吧。我也不知生前善良的黄彩妹竟然会如此。”李达爹以前和黄彩妹是同辈,父母勒令不能与疍户的小孩自甘堕落,玩物尚志,他们天然低人一等。小孩儿本天真无邪,等父母不在还是偷偷一起玩,等大了些,知晓身份有别,就疏远了。“烧衣”仪式:用蕉叶船载纸衣,顺潮汐放漂。
李达爹和李达陪着王奕去做这些,也是为了自己的族人赎罪。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不应该被如此歧视,被赶回海上。希望她...黄彩妹...这个名字,能得到安息,起先火柴怎么也打不着,李达爹有点急了,让王奕说点什么话,她想了想:“黄彩妹,你和我们是一样的,有权活在这片土地上!是他们的愚昧无知,请饶恕吧,也放开胸怀,早点往生吧。”
再试一次,火柴“刺啦”声,点燃了左衽纸衣。火光映照在每个人脸上,他们知道可以了,她默许了。本来在岸边浓浓的腥臭味散去了一些,蕉叶船用红绳捆三道,代表天地人三界放行,人有人道,鬼有鬼道,各归其道。仪式中李达爹颤抖摸出残存半片蚬壳,是她幼年所赠,放在蕉叶船上。
奇怪的是,蕉叶船在平静的江面上,来回打了几个转,要是仔细数,是三个转,是她曾经未了的心事。这也像是在挥手告别,月光下,有一抹白烟似乎在船上乘坐,一阵风催过,蕉叶船越走越远,他们目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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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岭南至今存在的水上人家:
蜑,在唐时己经记载,柳宗元在《岭南节度飨军堂记》说:“卉裳罽衣,胡夷蜑蛮,睢盱就列者,千人以上。”【1】
而到了北宋时期,乐史在《太平寰宇记》卷一五七记载:“蜑户,县所管,生在江海,居多舟船。随潮往来,捕鱼为业,若居平陆,亡即多,似江东白水郎业”。【2】
宋朝周去非之《岭外代答》卷三外国下“蛋蛮”条更是有详细描述:“以舟为室,视水如陆,浮生江海者,蜑也。钦之蜑有三:一为鱼蜑,善举网垂纶;二为蚝蜑,善没海取蚝;三为木蜑,善伐山取材。凡蜑极贪,衣皆鹑结。得掬米,妻子共之。夫妇居短篷之下,生子乃猥多,一舟不下十子。儿自能孩,其母以软帛束之背上,荡浆自如。儿能匍匐,则以长绳系其腰,于绳末系短木焉,儿忽堕水,则缘绳汲出之。儿学行,往来篷脊,殊不惊也。能行,则已能浮没。蜑舟泊岸,群儿聚戏沙中,冬夏身无一缕,真类獭然。蜑之浮生,似若浩荡莫能驯者,然亦各有统属,各有界分,各有役于官,以是知无逃乎天地之间。广州有蜑一种,名日卢停,善水战。”【3】
最早的《香山县志》中记录了对蛋家征税的情况:“鱼课米:洪武二十四年二千一百七十九石三斗二升。成化后,更定蛋户二百八十七石二斗四升三合。有闰月加米二十八石七斗三升。业户一千四十,米四百石四斗七升。闰月加米九十五石六斗”。【4】由此可知,至迟在洪武年间,香山所在地区已有纳税蛋户。单户以渔盐为业,既称“鱼课始自宋”,蜑家的历史至少始于宋。
旧时分布于珠江下游各支系的水上居民、流动渔民称作疍家人。疍家是我国沿海水上居民的一个统称。疍家,这一称谓有人认为是因为疍家人常年以舟为家,生活在海上,如蛋壳漂泊于海面,所以称为疍家;
也有人认为疍家人常年在海上与风浪搏斗,处于险恶的生存坏境,和独特的谋生手段,生命无保障,如同蛋壳般脆弱,故称为疍家。疍家人主要从事沿海港湾的渔业和水上运输,他们祖祖辈辈浮家泛宅,与水为伴,长期与风浪搏斗,被人称为中国古代最伟大的航海家。以前的疍家人受不到陆居居民的认同,官府也不把流动渔民入册,是没户籍的,等同野生野长,死后不准在陆地埋葬,只好葬在沙滩形成的沙岗地带,一些沙坟逢大雨后,尸骸抛露,野狗争食,惨无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