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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王
阏川再没有开口,房间中一片安静。
席卷而来的情绪漩涡已经平复,德曼终于可以放任自己投入其中,理清心绪。
庾信、毗昙……
曾几何时,她感慨自己人福颇多。
安康城的百姓发动暴乱,她不仅宽恕了他们,而且给予粮食和农具,希望他们开垦荒地,获得可以世代传承的土地。可那些百姓竟背信弃义,选择逃跑。
当她再度来到他们面前,即使心中百般不忍,即使坚信他们只是为生存而抗争,可是她依然握起了剑。即使颤抖得厉害,仍然含着热泪,亲手了结了她的百姓。
那之后,返程的路上,庾信对她说:“要相信自己啊。”
可是,她不禁怀疑:“我是对的吗?”
庾信说:“也要相信这一点。相信自己,然后,独自寻找答案。”
“是啊,独自。”她知道,这条路,是要独自走下去的。
只是,这并不能抚平她内心的不安。
回到王宫后,毗昙找到她,微笑着说:“公主殿下您,不需要像美室那样做,也表现得很强大。”
“是我太心急了。”她试图冷静地剖析:“百姓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当然不会相信。”
毗昙却轻柔地说:“在我面前,您就展现您的本来面目吧。那样,我的心才会颤动。”他意识到什么,掩饰性地低眉一笑,又继续说下去:“百姓见到那样的您,也会有所触动。有所触动,就会领悟更多。那么,他们会发生变化的。”
那时,她露出了很浅的微笑。
可之后多少天,她的手仍控制不住地颤抖。
昭火发现时,忍不住问她怎么了。刚好毗昙找来,便直接抓起她的手,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
突然被抓住手,她有些尴尬:“没事。”
他皱着眉头,担忧地说:“可是你的手在发抖啊。去看医员了吗?是不是因为好久没握剑了?”接着又埋怨道:“那种事情,就该叫庾信郎或者阏川郎去做才对。”
她不禁笑起来,慢慢地抽回手去。
手中一空,毗昙也反应过来,赧然地垂下眼眸。可那触感带来的温度仍挥之不去,他摩挲着花郎甲,不自在地问:“您笑什么?”
她笑着说:“这才像是原来的毗昙你啊。”
即使面对公主也不使用敬语,即使所有人都尊奉她,可他却会握住她颤抖的手的,毗昙啊。
而现在,毗昙依旧愿意握住她的手安慰她,可是她却再不是对他微笑的德曼公主了。
她是王啊。
曾经她说,有庾信郎指点她、毗昙郎慰藉她、阏川郎守护她,她已经很知足了。
可如今,庾信再不能指点她,毗昙再不能慰藉她。
只有阏川,一如既往地守护她。
“阏川公,”德曼忽然开口,说:“谢谢你。”
阏川微讶:“陛下何出此言?”
德曼微笑起来:“只是突然想说,就这么说了而已。”
阏川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德曼又道:“阏川公,很想出征吧。”
阏川愣住:“陛下?”
德曼转过头看他,深切地说:“侍卫府令需要交给我最信任的人。只是,对不起阏川公了。”
“陛下……”阏川轻唤一声,说:“无论是侍卫府令还是将军,无论是侍卫还是兵士,阏川只是阏川。飞天之徒花郎,阏川。”
德曼微微一笑。
她重新握起战报。
阏川仍有些担忧,德曼却以稳定的情绪仔细地看过,放下战报时,平静地说:“庾信公会没事的。”
在德曼独自整理情绪时,毗昙走出仁康殿,握拳恨恨地砸向石柱,回头看了眼冷漠的大门,目光深切。
庾信,又是庾信……
当初是庾信结婚,如今是庾信阵亡。庾信!
毗昙面部表情紧绷,双手攥起拳头,又努力收回袖中、迈出脚步,可是,心中仍澎湃起伏。
几年前,庾信即将成为风月主,却遭到了美室的威胁。当时,伽倻人因为美室的预言,被放逐出徐罗伐,几乎沦为罪人,可庾信为了得到伽倻势力的支持,愿意将押梁州的土地无偿交给他们使用。如果消息败露,庾信将为此获罪。但美室的意图并不在此,她欣赏庾信的人才,所以,将证据视为砝码,要求庾信与自己的孙女、夏宗的女儿结婚。如若不然,就要交出复倻会头目的首级。
雪地愿意代替月夜献出生命,但庾信却深知,一旦退让,便会步步退让。为此,他选择与美室的孙女结婚。
得知一切的德曼是如何的痛彻心扉。哪怕,天明的死已经横亘在他们之间;哪怕,在决定称王的时刻,她已经无法面对曾经想要与庾信逃避的那颗心;哪怕,她所选择的路也注定她与庾信无缘。可那是第一次,美室和庾信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提醒了她。而她,不能反对。
她不能牺牲伽倻势力,来成全自己的私情。
那一天,她独自在房间里落泪。
前来找她的毗昙,正看到她泪流满面。
他震住了,问:“怎么了?”
德曼拭去了泪水。
他连忙走近追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德曼沉默许久,才颤着声音开口:“我嘛……”
他问:“什么?到底怎么了?”
“我不是美室。”德曼怔忡着说:“不,看来,我不能成为美室。”
“哎,”他焦急地说:“我都快烦闷死了,您到底在说什么呢?”
“我无法放弃庾信郎。”泪水滑落,德曼颤抖着说:“喜欢他、恋慕他……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他愣住了。那时,他竟不知道是何等心情,只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落泪,看着她为庾信落泪。
可回神时,又觉得那些心情都不重要。他只想安慰她。
那么想着,就那么做了。他伸出手,犹豫地、迟疑地按在她肩头,轻拍着她肩膀,默默看着她抽泣,每一声都敲在他心头。
那时候,她哭了很久。
而这一次,她没有哭。她只是双手颤抖,哪怕有再多情绪,也收敛着,不愿在人前表现。同样,不愿在他面前表现,也……不再需要他的慰藉。
毗昙看着自己的手。
十岁那年,他为了夺回被抢走的《三韩地势》,毒死了那些劫匪,而那天晚上,师傅在与他同床共眠时,抽出了被他握住的手。
他有所知觉,再度握住师傅的手,可师傅却又一次抽回手去。于是,年幼的他真真切切地明白,他们再回不到从前。
黑暗中,他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很久。
而现在,德曼也要抽回她的手吗?
毗昙怔怔地站在那里,想到这儿,立刻攥起手,将这念头抛到脑后,又想起一切的源头。
庾信……庾信!
“司量部令!”廉宗的声音打断了毗昙的思绪。
毗昙立刻戴上面具,脸上看不出表情。
“毗昙公,好久不见呐。”廉宗呵呵笑着。
毗昙走进司量部的执务室,落座后问他:“这段时间,司量部有什么动静?”
廉宗得意地说:“月夜的人有动作了。”
“什么动作?”
“雪地开始和司量部里的伽耶人联系,恐怕是要借这些人来查探情报。”廉宗说。
毗昙笑了一下。
廉宗问:“要立刻处理吗?”
“不。”他说:“还不到时候。”
廉宗点头,又问:“您看了庾信的战报吗?”
毗昙瞥他一眼,伸出手。廉宗立刻将战报递过去。毗昙顿了顿,才打开战报,从头到尾看过,视线落在末尾“全局举哀”四个字上,拧起了眉毛。
廉宗道:“听说,速含城破的时候,庾信身中流矢,重伤不治。”
毗昙盯着战报,像遇到什么难题。
廉宗接着说:“庾信如果死了——”
“不。”毗昙缓缓摇头道:“庾信没那么容易死。”
“但是这情报……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啊。”
毗昙勾起嘴角,反问:“如果你是军队统帅,你重伤身亡,会让所有人都知道吗?”
廉宗怔住:“您的意思是……”
“是用计。”毗昙把战报扔到旁边,一锤定音。
廉宗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既然您都看出来了,百济将军会上当?”
“一般来说,自然不会。但是,”毗昙意味不明地说:“百济大军可是接连攻破我们六座城池。他们难道不想乘胜追击吗?”
廉宗明白了,眉头却皱起来:“那这,这,庾信如果没死,非但没死,计策还成功了……那对您可是非常不利。”
毗昙目光加深。
廉宗有所察觉,又说:“他的背后已经有舒玄公,舒玄公可是有整个兵部啊,如果他活着回来,就会得到兵部所有士兵的拥护。现在,您和庾信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但如果庾信这次活着回来,声望势必会压过您啊。到时候,他是获胜的将军,而您……却是阴险狠毒的司量部令……”
毗昙没有说话,但脸颊却在用力。半晌,他转头,皮笑肉不笑道:“你对春秋也这么说吗?”
廉宗不说话了。他当然不敢对春秋说庾信该死的话,对毗昙说,是因为深知他的弱点。
将话题转移,毗昙扬眉道:“你以为,以春秋对美室的憎恶,如果他知道你曾经为美生公做了不少事,他会怎么样?”
廉宗面色微变。
毗昙紧跟着笑起来:“或者,你以为他现在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廉宗收紧了下颌。
毗昙见火候到了,转而吩咐:“去把一善郡贵族的资料整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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