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西凉

　　大概是因为流了太多血，我登时感到一阵头晕。事实告诉我：说谎是要打草稿的。我刚刚才不打草稿的骗马超说我有贫血，这下就真的放血了。

　　眼前忽然一黑，醒过来的时候，是马超坐在我的床边。窗外的阳光依旧灿烂，我不知道时辰。只是没想到一夜没合眼的我竟然这么早就醒了过来。

　　从马超那种黯然的神色里，我已经猜到了大概的事情。

　　我开口说：“婆婆怎么会中毒了？”

　　他抬眼看我，眼神里有一股莫名的哀愁，却是勉强一弯嘴角：“娘说，她昨晚吃了你从杨家带来的点心。”

　　我想我果然是猜中了：“所以婆婆认为是我下的毒？”

　　马超微微别过头去，眼里隐隐约约露出了些异样的神色。我记得在一本书上曾经看过，男人是需要逼的，尤其是在于自己和母亲之间的选择。于是我便毫不犹豫的问：“如果我说不是我干的，你信不信啊？”

　　他眉间紧锁，喉结翻了翻，用一种很是心疼的眼神看着我：“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马超那样的眼神之后，心里竟有一种想要抱住他大哭的冲动。

　　此时我们都陷入了一番沉默，我觉得如果两个人都这么悲伤的话，那么马家就要玩完了。又没有死人，闹成这样实在不好。我首先开口笑道：“那就不管是谁做的了。对了，你昨晚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啊？你真的喜欢我？”

　　谁料马超的眼色竟是大变，有些怒气的看着我道：“我娘此生都无法站立起来了，你现在竟然问我这些问题？”

　　我说：“我……”实在是想不到什么话来说。其实我不过是象牙确认一下一个事实罢了，即便这个事实对于昨天以前的我是毫不在乎的，但现在，我却非知道不可。

　　扫了我一眼，马超转身留下：“你的伤口很深，好好休息。”便启门走了。

　　阳光那样柔和，我却感到这般冰冷。

　　空荡的房内像是没有生气一样，没有丝毫的声音。我从不是一个害怕寂寞的人，一个人是一种享受。但不知为什么，看着马超离去的背影，总是能叫人生起心疼。他这算是讨厌我了么？

　　望着马超离开的那扇门，我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要是马超不说，我还真差点忘了自己左手上的伤。现在低头去看，左手手腕处一直到手肘都被纱布包的紧紧地，包扎很是精细，大概是让那位给柳熙看病的胖大夫顺便包的。

　　靠在枕上，我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我想马超现在肯定是非常伤心的，就算我告诉他这件事情和我没有丝毫的关系，他也未必会相信我。还是等马超的心情平复些之后，再解释为妙。

　　眼皮不由自主的合了起来，等我再次迷迷糊糊的开眼，天色已经有些黯然，想是傍晚了。我只是左手流了稍许的血，还不至于要躺在床上养伤这么严重，所以我决定还是要和马家的人解释一下。走出寝房，堂内是马腾马超马云禄各坐一边，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不悦的色彩。

　　马腾和马云禄首先看见了我，马云禄红了一双眼，站起身来就抓住我的衣裳说：“我娘对你那么好，她把你当自己女儿一样看待，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你还算不算是人啊。”

　　我想要推开马云禄的手，因为她实在是抓疼我了，但我左手有伤，实在是使不出力气，只好劝道：“云禄，真的不是我，我是你大哥的妻子，我怎么会做出伤害婆婆的事情？”

　　马云禄的眼睛更是红了，水汪汪的大眼中露出泪滴来：“你根本就不爱我大哥，你根本不想呆在马家。”

　　我说：“我……”

　　马云禄没让我说话，一把手推开了我。身子登时失了重心，我感觉自己要往后倒，这下不摔个残废也要脑震荡了。但上帝始终还是保佑我这个倒霉孩子的，我往后倒下，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我想那一定是马超，他一定舍不得我摔倒。我正要转过头去，却只见身后站着的人，对我勉强一笑：“小心，弟妹。”那人是马岱。

　　再放眼过去一看，马超仍然站在原有的位置上，无动于衷。

　　我站稳了身子，对马岱道：“谢谢你，堂哥。”转而又对马云禄说：“云禄，我真的没有想要害婆婆的意思。”马云禄瞪了我一眼，双眼落泪，别过头去倒入了马超怀里痛哭。

　　马超轻轻抚着马云禄的背脊，一脸的心疼。他们两人看上去是那样的般配，或许我才是多余的人，马云禄嫁给马超有何不好，郎才女貌，文武兼得。

　　我走到马超面前，也不知怎的竟然笑了出来：“马超，你也认为是我做的么？”

　　他俊眉紧缩，唇瓣动了动，正要开口。但却被马腾的嗓音压了下去：“好了，闹够了，你们娘现在还躺在床上呢，你们这是打算要马甲鸡犬不宁么！这件事情我自会查出真相，由不得你们小辈自己乱猜。”说罢，一甩袖口便是转身进屋了。

　　马超拍了拍马云禄的背脊，示意她也进屋休息。马云禄这才从马超怀里抬起一张哭花了的小脸，狠狠看了我一眼。马超就这样扶着马云禄，从我面前径直走过。他看我的眼神，总有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感受。

　　马超啊马超，你真是狠心。你怎么可以在我认定了喜欢你之后，在昨晚对我说出那样的话之后，还对我如此的冷漠。

　　我长叹一口气，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候马岱走了上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头。我转身过去，他便对我温柔一笑：“不如我陪你聊聊天吧。”

　　我答应了马岱，两人便走进了后院。那个亭子中的布帘仍随风轻轻摇摆着，冬天的晚风如此凄凉。昨天还是残阳如血，今夜便是凄神寒骨。

　　靠在那一桩染了红漆的柱子，我看着西边隐约还残留的阳光。柳熙也曾经和我一样，靠着这颗柱子。只是她看到的，并不是这种夕阳的落幕，而是更为壮观的。

　　马岱轻松的坐在亭子内，我对他说：“你怎么会来了？”

　　他轻笑：“马家出了这么大事情，作为名义上的马家人，我也应该来看看。你说是不是？”

　　我叹了一口气：“你看上去比他们轻松得多。”

　　马岱双手抱头，靠在对面的那柱子上，闭上眼，淡淡念出四个字眼来：“事不关己。”

　　我也学着马岱坐下，无力的靠在柱子上：“毒真的不是我下的，我根本没有理由要去害婆婆。那点心是我带回来的，我怎么会傻到在点心里下毒，这样岂不是等于告诉全天下，这毒是我放的？”

　　马岱没有睁开眼，口气仍是轻松：“我相信你。”

　　我说：“连马超都不相信我，你为什么要相信我。”

　　他坐起身，双手的手肘放在膝盖上：“马超为什么要相信你？”

　　我愣了愣：“他是我……”

　　马岱打断我的说：“他是你的相公，但他也可以不相信你的话。”

　　我被说的哑口无言，的确，夫妻之间也可以有猜疑。有着深厚感情的夫妻都可以互相欺骗，何况是像我和马超这样，毫无感情的假夫妻。

　　马岱见我不语，便说：“你就这么甘心被马家的人误会么，你不想查出究竟是谁做的？”

　　我说：“能怎么查？那是我娘做的点心，你是要我怀疑我娘么？我娘根本没有理由去害婆婆，她们是姐妹。何况娘不可能不知道，她要是这么做了，我一定会受牵连。”

　　片刻，马岱才笑了笑：“或者还有其他，想要害马夫人的人呢？”

　　被这么一说，我实在是纳闷了。凉州城里的恩恩怨怨我根本不知晓，也不想知晓。谁与谁结怨与我有什么关系，可它偏偏惹到我的头上来了。难道真的就像是马玩所说，马家人比我的想象中还要复杂？

　　沉思了片刻，突然感到手中传来一阵剧痛，让我忍不住叫出了声。马岱急忙赶过来，我左手上的纱布上已经映出了大片的血迹，从小没生过什么大病的我，这回可算是血光之灾了。

　　马岱轻柔的提起我的左手，但还是没法完全的减轻伤痛，我都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我想，我的手要是废了，我就赖着马超一生一世。反正娶了我就要养我到底。

　　马岱在我的身前蹲下，红白交加的纱布被慢慢掀开，左手上的伤口简直是深入白骨了，我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不想再看。没想到柳熙那样平日里温文尔雅贤良淑德的女子，发起火来还是这么凶狠，怪不得马腾都不敢纳妾。

　　马岱抓住我的手腕，想必他是看惯了血肉模糊的东西了，对我的伤口丝毫不在话下。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轻蔑的口气已经烟消云散：“怎么弄的？”那话中带了些隐忍的怒火。

　　我老实的回答说：“被婆婆，用破碗划的……”

　　冷哼一声，马岱在自己的衣料上撤下一块布料来，重新包在我的伤口上。其实我很想告诉马岱的：“你他奶奶的，你的衣服有没有消过毒啊就拿来碰我的伤口，我要是得了破伤风我就吃了你小样。”但看在他一脸的认真，我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马岱穿了一件纯白的衣裳，只有领口袖口和衣角处有着淡青色的花纹，他用来替我包扎伤口的布料便是从他衣角扯下来的。我看了看马岱重新包扎过后的完成品，他打的结很是小心，恰好是带有青色花纹的，盖在我的手背处。

　　我对马岱说：“你的艺术品还蛮好看嘛，比那些在石膏上画画的白痴作品好看多了。”

　　他唇角弯起轻轻一笑，但那笑却一瞬即逝：“从今往后，你要记得好好保护自己。”

　　那话中似乎带着一些非常深刻的含义，只是我没来得及去思考，便听见前方传来马超的声音：“我的妻子我自会好好保护，不由堂哥代劳。”

　　马岱几乎与我同时转头去看，黑暗里都出一个身影，正是马超。他手里拿着一个碗，走地不急不慢。我对于瓷碗确实是有些敏感了，总感觉马超是要拿那个碗过来杀人的。

　　但马超走到我身前之后，只是将手里的碗轻轻放下，说道：“趁热喝了它。”

　　闻言转头去看，原来他端来的是一碗黑漆漆的中药，冒着热气。

　　我说：“云禄睡了？你肯相信我了？”

　　马超抿着唇角，对我说：“我找了你许久，不想你却是同堂哥一道在后院闲聊。”但那双眼，却始终看着马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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