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碎碎念

作者:人型奇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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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二关于“安娜”的故事 0


      “如果你不是魔女,那么真正建立这座城市的人,种下那些能结出面包的树的人,创造了那么多神迹的人,又是谁?”

      阿比如此问。

      709年5月18日,恩赐菲尔德核心区,魔女教会地下空间,审讯室。

      墙面白得刺眼。

      安娜塔西亚卷了卷干枯的鬓发,眨了眨眼。她脸上惨白不见血色,原本光滑的皮肤出现了不等的龟裂,仿佛摔坏的陶瓷娃娃一般,让人看了生畏。

      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在人身上留下这样的痕迹?

      宇明凝视着她,并没有却并没有看见名为“安娜塔西亚”的人坐在面前,而是看见某种更加抽象的东西审视着自己。

      安娜塔西亚正盯着自己。

      “你叫……宇明。”

      “是。”

      “和我前几天看见你的时候,好像不太一样了。”她的话语那样虚弱,就像沉醉在梦中的呓语。她食指相顶,指甲尖轻轻靠在一起。

      宇明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总是不擅长应对严肃的场面。

      “那时候,你的火焰……像是玻璃一样,透明的。现在却很奇怪……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把你的火焰吹灭一样。你的灵魂里,住着别的东西么?”

      他不自然地挺直了身子,把两只手都摆到桌面上。

      “额……嗯,是的。您问这个是为什么?”

      “好奇而已。还有就是,觉得好玩。明明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们却送上了门……魔女可不是什么好职位啊——”

      她话音未落,没有给两人回答的机会,便将自己膝盖上的厚重书本抬到了桌上,推到二人面前:“你们想问的所有问题,回答都在这里面。关于我,关于科博菲雅,关于这座城市。”

      那是一本相当陈旧的日记,从外面就能看到堆叠的泛黄纸页。兽皮封面有不少的破损,划痕和摩擦到处都是。纸页的中间三分之二处,夹着一根光滑的树枝,看起来像是被长久把握后被磨成了那样。

      宇明摸过日记,感受着它所经历过的时间,忽然又抬起头来凝视着安娜塔西亚的脸——满是裂痕、苍白而了无生气的脸。

      这也是一个走过了百年时间的“人”。

      “谢谢您,安娜塔西亚小姐。”

      “安娜,叫我安娜就好。”

      安娜撑着椅子扶手,本想起身,却没有起来。最终她只是靠在了椅背上,低下头缓缓地吐气。

      谈话本应到此结束了,她却闭上了眼睛,只是嘴唇微张,轻轻地出声:

      “你们走吧。那本日记,你们留着,没人敢说什么。”

      宇明与阿比各自看向彼此:宇明的脸上尚有疑惑,而阿比则少见地看起来心情沉重。她拉着宇明的手,宇明抱着日记,两人就这样离开了小而亮堂的审讯室,留下安娜独自在那里。

      门外,那个名为乔娜的黑发教士一直在等。见两人出来,便步调缓慢地走了过来,问:“二位,进展如何?”

      “她什么都同意了,还把这个送给了我们。”宇明示意着手上的日记本,“额,我问一下,之后,你们要怎么……额,就是,‘对待’她?”

      乔娜避开了宇明的眼神,说:“不知道,要看诸位大教士的决定。”她望向了两人身后的门,门后有安娜寂寞的背影。“我扶她出来,她的身体很虚弱……”

      “她说,想要休息一下,不用打扰她。”阿比忽然说。

      宇明怪异地回头看她,又望向了门后那个身影,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便也没有多言,只是点头附和。

      黑发的枯槁教士左右看看,不太明白二人的意思,便也只能说:“我去拿一条毯子。”

      ————————————

      安娜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活了一百多年,比伊万还要长寿,而且还成了魔女。

      安娜喜欢这个梦,但梦的最后却十分让人寂寞——关于那个结尾,她不记得了。好像梦的中间她也不大记得了,只记得她一直都是年轻的,伊万却一下子老了不少。哇,那可太吓人了。

      “欸伊万,要是我变老了,你会不会爱我?”

      579年3月27日,西国科博菲雅公爵领,西部,绿河丛林。

      “肯定会啊!那时候,你是个老婆婆,我就是个老头,我们俩什么也不干,就在花园里走,看着我们的孙子跑得满脚都是泥巴,被他们的妈妈大声呵斥。然后我就过去,举起拐子,干吼:‘哦!你们又把泥巴弄得到处都是了!’”

      “哈哈,你别真学老头的声音啊!”

      “‘哦!我要抽烂你的屁股!’”

      安娜笑得停不下来,一双小脚在河上下里乱窜,溅起阵阵水花,溅在伊万的脸上。

      他们脱了鞋袜,挽起裙子裤子,坐在河边,享受着难得清闲的一个下午。

      伊万是一个很神奇的人,总是能给她沉闷压抑的心情添上不少亮光。一个月前,安娜在这片森林里遇见了迷路的他,把他藏在了家附近的地方。伊万则一直在森林里,自己猎些秽兽、摘果子吃。

      “欸,明天是圣祭日,你父亲有没有给你钱?”

      “没有!要是给了,我也不会来森林里采果子。没有番茄,也只能用其他红色的东西充充数了。”

      安娜愤懑地在水里踏来踏去,把自己的衣服都给沾湿了。伊万望着河水,望着河里的石头和不敢靠近的小鱼,随手捡了一块石子扔进河里:

      “看来我们俩的父亲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咯……对了,我还没问过你呢,你是因为你爸爸离家出走的?你爹也喜欢去赌场?哦,领主的钱,赌都赌不完呢。”

      他有些凄惨地笑了笑,眉眼间暗藏有恨意:“科博菲雅领主不赌博,不喝酒,不去妓院。”

      “那听起来……你为什么讨厌他?”

      “因为……”伊万波利恩竖起一根手指,挡住了耀眼的阳光,将一根横条阴影投在自己的双眼:“他除了权力,什么都不在乎,包括我。你知道他是怎么当上领主的吗?”

      “怎么?”

      “十五年前,在野外围猎的时候,用我妈妈的性命当诱饵把他的老师——也就是老领主救了出来,得到了老领主的赏识。十年前,他偷偷下毒,杀死了老领主的所有儿子,指控妈妈是罪魁祸首。五年前,老领主死了,我爹作为最受他信任的手下,自然而然得以上位。就这么简单——不,或许比这复杂一点。”

      他转过头,发现安娜早已经目瞪口呆。

      “白魔女宽恕……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因为他除了权利什么都不在乎。自己的妻子、自己的手下,又或者是学生和老师。那个男人的脑袋里,除了往上爬,什么都没有。相信我,安娜,如果我没有跑,有一天就会变成他的垫脚石!”

      “你为什么不控告他呢?他杀了人,应该关进监狱里去!怎么能当领主!而且你是他的儿子,证据很充分啊!”

      伊万站了起来,光脚踩在两块石头上,等着风把自己的脚给吹干。

      “如果这么做有用的话,我就不需要逃跑了。他的每一条罪证都洗刷得干干净净,我的告发却变成了他谎称我‘是个疯子’的最大证据。整个公爵领都在通缉我,说我是个穷凶极恶、神志不清的杀人犯,在杀死自己的父亲无果后逃之夭夭——这就是他对待亲生儿子的方式,安娜,就像你父亲一样可恶。”

      安娜愣了许久,也从河里站出来,提起了身边的篮筐——里面装着不少小个的红色浆果,血一般鲜艳。“或许,我爹没那么坏——至少没有你爹那么坏。”

      “不,一样的。我父亲和你父亲一模一样——他们都对什么东西上瘾,不仅克制不了自己的欲望,还要为此伤害身边的人。只不过,你父亲对赌博、酒还有那些肮脏的女人上瘾。而我的父亲,只喜欢权力。”

      红发的女孩不说话,眉目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嘿安娜,你看,我的伤已经好了,好了很多!跑步、爬树都行,也可以骑四足秽兽。我可以去骑兵队里偷一只健壮的来,你觉得——”

      “天不早了,我要回去给他做饭,要不然他又要打我。”他被打断了。

      良久,女孩穿了鞋袜,提着亲手编织的篮筐,往森林的出口走。

      可太阳都还没有落山。伊万看着她独自离开的背影,心里有着万般不舍。这种不舍驱使他喊出了些不切实际的话:

      “安娜,我们逃吧!”

      女孩停住了脚步,破旧的裙摆摇啊摇。她右手抓着左臂,露出了衣服下的淤青和伤疤。

      “在西国的东边,大陆的中心,有一个受到魔女庇护的小村子。真的!千真万确!我们就去那儿!那里绝对安全,无论是我父亲还是你父亲,都不可能找到哪儿的!”

      安娜张开了嘴,却又闭上,最终还是没有回过头,迈开了僵硬的脚步,步入林间荫道。

      “你可以不用再忍受你父亲了!他就是个人渣!他——”

      伊万的声音被她抛在了林子里。

      伊万上过学,见多识广,会击剑,还会自己做弹弓和小弩,干什么都可以很顺利地做成,想去哪儿就去哪,但安娜不一样,至少她自己这么觉得。

      逃?怎么逃呢?跑得没有爹快,逃了也只是给伊万拖后腿。她其实很想逃的,只是害怕。害怕什么?安娜说不清楚,想不明白。如果不是天快黑了,如果不是家里有一个会打人的爹,她肯定会有勇气得多的!一定是这样的!

      她这样告诉自己。

      她加快了脚步,逐渐从树林迈上了一条铺满石子的平原小路。太阳在她身后打着哈欠,徐徐落入山中。

      是啊!如果被发现有逃跑的想法,说不准可能会被他给狠狠打一顿!会把腿打断也说不定,就像妈妈那样……那可太可怕了,她可不想下辈子都窝在床上——

      可,如果真的能跑掉呢?

      伊万说他会骑四足,四足里有跑得很快的……

      安娜咽了口水,抬头看了一眼——

      村庄已经近在眼前。风车、溪流、田野和袅袅白烟。天幕已满是澄黄,村民们身上燃烧着各自的火焰,有的淡黄有的湛蓝,但都生机勃勃,景色祥和一片。

      今天的路格外短,一不留神就走到了头。

      她开始小心翼翼地探着步子,沿着道路回到家里,轻轻推开破旧长屋的门。

      屋内昏黑,不见有人。壁炉的火熄灭了许久,墙角堆积着呕吐物。门边的衣柜打开着,妈妈穿过的衣服又被撕得稀碎。

      壁炉旁的小柜子和长箱子都是打开的,里面的硬币和丝织物全都不见了,爷爷以前用过的剑和盾牌也不见踪影,精神结晶只剩下一些很小的碎块,散发着暗淡的蓝色光点。

      丝织物是妈妈的心血,剑和盾是爷爷作为骑士的证明。

      安娜心里发慌,先去翻箱子又去找柜子,又去长屋的另一端,去翻那些早就发臭了的茅草堆,可里面什么也没有。

      她慌张地回过头,眼尖地发现壁炉边的墙上,那两块本应挂着的肉条也不见了。

      安娜猜得到发生了什么:她的父亲卖掉了家里剩下的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她知道,父亲肯定会先去找酒喝,或许去旧友的家里蹭,或许去酒馆之类的地方。然后,他会去赌场,如果赢了钱就会找女人,输了就会回来,趁着醉意乱砸东西,把自己给打一顿。

      顾不上其他的什么事情,安娜马上转头冲向门口,本想逃出长屋,却被一个白色的影子拦了下来——

      “你是——安娜塔西娅·布罗克哈特·哈罗德小姐?”

      拦在门口的,是一位高大的骑士,而不是她的父亲。没有发烫的酒臭,只有盔甲的铁锈腥味,略有些冰冷刺鼻。

      “是……的,请问,你——”

      骑士抬起手,爷爷的长剑和盾牌就在那里:

      “你的父亲拉曼却·布洛克哈特·哈罗德,以‘阿隆索之子’的身份,在决斗中光荣地死去。请您节哀。”

      安娜愣住了,低头看着那对武器——那上面沾着凉掉的血。

      “……他……和人决斗?和谁?”

      “另一名教廷骑士。他们之间的恩怨我并不清楚,小姐。不过那名骑士,似乎是您祖父曾经的队长,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

      安娜眨眨眼,轻轻地捧过东西——剑与盾的重量,比她想象的要沉,沉很多。

      她呆愣愣地,走到壁炉旁的长箱子边上,蹲下来,把东西给放进去,然后轻轻地合上了箱子。锁是被撬开的,早就坏掉了,但她还是耐心地拴上。

      “他——”她本想问些什么,回过神来时,才发现骑士早已离开。四足秽兽在道路上飞驰的声音,令她感到心脏空旷。

      她坐在壁炉边,像往日一样升起了火,将自己采摘的红色浆果倒进了铁锅里。她忘了取水,便要提着门口的木桶去往溪流。

      一出门,见到的是漫天的繁星。

      时间溜走了,就像是被谁给偷走了一样。

      安娜塔西亚并不悲伤,只是,有点意外。她想起来,父亲的火是血液一般的红,令人感到污秽与不安。那种血色,是否也意味着斗争?

      她不知道。巨大的迷茫困住了她,时时刻刻都在问她一个简单又复杂的问题:

      何去何从?

      漫天繁星对她眨眼,嘲笑她的无知与弱小。而她在不知觉间松开了手。

      木桶哐当一声坠在地上,而安娜的眼睛望着夜空:

      夜空无限大,而且看起来离她越来越远。

      安娜又望向了远方,那是城市的方向。如果村民们还是不接纳她,城市就是她最后能去的地方。那里有长长的烟囱和奇怪的工坊,酒馆和药水铺里总是散发着奇怪的味道。肮脏拥挤的街巷和病怏怏的人,闪亮亮的连衣裙和城堡里的灯——一条一条的晾衣绳从她的脑海里滑出来,割裂了惨白的天空和乌压压的白云,把这个世界变得四分五裂。

      此刻,一个简单的想法,在她的脑海中产生。

      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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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卷二·二关于“安娜”的故事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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