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长

　　“你是......周——池？”就在小碗快要说出答案的时候，喻玫略显犹疑地叫出一个名字。正是周池，算得上小碗初恋的人。
　　周池有着极为标致的双眼皮和桃花眼，不笑的时候温柔安静，此刻看着镜头，笑得阳光极了，“张喻玫！你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和以前一样严肃。”
　　“你倒是变了不少。”喻玫想起小时候，周池算得上是高冷的学霸，如今也能温和地开玩笑了，她真心地为他高兴，从前还以为周池被张少军打小碗的血腥记忆伤害了心灵，看来他也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了。镜头两边没有提过去的事情一句，这么一两句的聊着未来的打算，良县的夜晚也像感染了阳光的气息。
　　挂了电话，周池已经端着酒店的早餐走过来，拿起来自然地送到小碗的嘴边，带着笑意对她说：“张大小姐，啊——”
　　小碗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嘴，芝士的香气，好比接下来的人生，值得期待。
　　陈小马拿回手机就要回房间，喻玫忽然叫住他：“陈老板说的也没错，你算是‘好东西’。”
　　陈老板翻了个白眼，喻玫倒在被窝里笑。
　　......
　　转眼就是五一假期，喻玫带的这一届学生最后一次小长假了，又是小地方的初三年级，端午假自然也被挤压了，学生桌子上的试卷堆得老高，喻玫看着他们苦不堪言的神情，也叹口气，“要不——”学生听到讲台上的动静，纷纷抬起头看过来，喻玫下定决心，“数学作业就五张选三张卷子做好了，”学生正要大声欢呼，喻玫又觉得不放心，“不许抄袭啊，也别去别的班宣扬。”
　　“知道知道，张老师你就是我女神！”喻玫一听声音，想起这个男学生，一时失笑，没心没肺的，上回也是他背地里说她太严苛。
　　喻玫不理他，没好气地翻个白眼，看着台下一片校服的红海，“同学们假期快乐，注意安全，还有还有，别完全放松啊，回来就有月考——这次要排名的。”
　　陈小马倒是清闲，上午和阿卉通话，清平居最近收益不错，他便不再挂着，让阿卉等人放手去做。
　　喻玫已经习惯一下班回来就看到陈小马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今天却不见陈小马，心里疑惑不已，房间里也没有人，正准备打个电话问问他跑哪去了，走出来听到门外钥匙转动的声音，陈老板回来了。
　　“张老师下班了，五一了，劳动人民也得休息休息，今天就不下厨了。”说着，陈小马举起手里两个大大的土灰色布袋，看着喻玫。
　　喻玫今天心情不错，穿着玫红色薄针织外套，里面搭了一件宽带背心，下半身是一条墨绿混着浅蓝的丝绸布料绑起来的裙子，拉到身前打了个飘逸的结挂着，随风摇摆，添了丝可爱。她长发披散着，微微卷曲，抬眼和陈小马对视，即将告别四月，阳光阴雨同时洒落，窗子里外绽放着生机。
　　“你又买哪家的了？没见过。”喻玫看了一会包装，猜不出是什么好吃的。
　　只见小马转过去从另一个黑色的纸盒子里拿出个黑色的机器，喻玫看出来，带着惊喜，“投影仪？”
　　“劳动人民的节日嘛，享受享受，有益健康，张老师爱看什么？《美丽心灵》？《笛卡尔》？”陈小马对数学兴趣不大，随口调侃。
　　“要不《甄嬛传》？”
　　听闻此言，陈小马嘴角一扯，张喻玫啊张喻玫，怎么活得如此真实。
　　机器的声音将两人的思绪集中，看着投影仪运作，客厅正面的墙方方正正，刚好适合，拉上所有的窗帘，私人影院就此成形。
　　喻玫拉开布袋，竟是生的食材，小县城少有做得好的西餐，一看说明，是从省城发过来的新鲜牛排，也不知道转过几次手，才安然躺在自己手心。陈小马唤她过去，喻玫转过去，“拿着遥控，上面都有操作说明，你看你想看什么，我去煎牛排。”
　　所以还是得下厨。
　　喻玫失笑，看着陈小马拎着大袋子走向小小的厨房，不觉怅然，好像已经开始依赖这么一个气质如风的人。她按下开机键，很快原本洁白的墙上出现一片方正的光影，投影仪发出一阵声响，那是科学的声音，是科学的声音带来现代生活的实感。
　　喻玫绕开了《甄嬛传》，想着有太多机会可以重刷，和陈小马一块看电影的次数或许不多了，于是最后选定了《海街日记》，她想着如果是最后一次，看《海街日记》还不错。
　　欣赏不来西餐的好处，单纯觉得煎过的大块牛肉实在美味，配着走心的电影，有了夏天和假期的味道。
　　“这么说电影还真是源于生活。”小马叹，墙上的光影正是姐妹们参加父亲的葬礼，遇到生命中最小的妹妹。
　　“以前看的时候我也这么想过，”喻玫放下空空的盘子，“只是又觉得生活好像没有电影那么温情，生活好苦啊。”她想起自己和小碗的命运，都说不上优越，甚至算不上平淡的幸福。
　　两人一时没说话，电影里的烟花四散，就在眼前。
　　电影结束了，喻玫收拾桌上的狼藉，进去厨房，小马坐了一会，百无聊赖，他叹口气，“其实也还好，我没跟你提过我家的事吧，也跟个电影似的。”
　　他语气落寞，喻玫手上沾着水，想了想，把洗好的盘子递给陈小马，“想说的话可以跟我说说，反正你也知道我的，咱们谁也别笑话谁。”
　　小马麻利地接过来，拿起微波炉旁边的厨房用纸擦拭盘子，然后又放入柜中，凝眉思考了一瞬，仿佛在纠结如何开口，“——其实我这回来良县，是有事得做。”
　　喻玫起初疑惑陈小马的来意，只是这段时间以来，不见他跑去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还以为他永远也不会告诉自己，没想到今晚开了倾诉的口。她也不忙着给小马回应，低下头去洗水槽。
　　“我们家三个孩子，我是最小的，那两个呢是一个妈妈，我跟他们不同，”说到这，小马又一次停顿，他确实说得太多了，旁边的喻玫并未表现出惊讶，他更觉得难以继续讲述，“是不是挺像那电影的？”
　　“这么说我也挺像，我和小碗，不是一个父亲。”喻玫洗干净自己的手，示意陈小马出来，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小小的厨房，小马看着喻玫在前方的身影，想起厨房总是一个家的灵魂。
　　“不过我运气就不太好了，我跟哥哥姐姐关系一般，而且从一开始就不好，这几年也是我爸身体不太好，家里缺人，有什么事我哥也会偶尔带带我，”陈小马走向阳台，今天话是有点多了，“算了，我抽根烟，你是不是还得去广场跳舞呢今天，要不你先去吧，晚点我来接你。”
　　喻玫要是看不出陈小马情绪不对，她也就白当这几年老师了，看着男人，“没事，我今天也想歇着，如果你......”
　　“没事，要不你还是去找你那个朋友吧，一会不是有演出？”小马低头掏出烟盒，“还是让我自己在这待会，晚一点我来找你。”
　　喻玫只好点点头，“那你别抽太多，也别太伤心，事情总是会过去的。”便不再理会小马，轻手轻脚收拾好，提着包包出了门，今晚是有一次汇演，确实不好再请假。
　　赵和芸换好裙子早早站在中间，看见喻玫小跑过来，脸上堆起笑脸，“喻玫，快来这边，今天开始放假，一会人肯定特别多，”又细细看一眼喻玫的脸和裙子，“你今天也是最漂亮的，我听说你们班数学作业特少，你倒是心大，我们班那些兔崽子，我可不敢放松。”
　　喻玫心里莫名觉得安慰，两个人里总要有一个爱说话的，她也不会太尴尬，只是赵和芸连珠炮似的她也整理不出个搭话的思路，听着她的话尾有些别的意思，忙道：“我也后悔了，就是想着快要把他们送走了，心软了点。”
　　赵和芸还想寒暄什么，然而时间也到了，众人散开到自己的位置，音乐一放，小县城的女人们翩翩起舞。
　　嘈杂中偏偏就是有让看客安宁的一点来，今晚的一点是站在中后方的喻玫，墨绿色的丝绸轻飘飘，玫红色的针织也随之轻摆，如今的夜晚全无冷意，越是舞动，越是火热。
　　喻玫此时无法全心全意，心思一大半还在家中，没猜错的话，就飘去了阳台上。
　　也不知道他心情好点没。
　　......
　　陈小马听着女人轻轻关门的声音，食指和中指夹着的烟一头搭在嘴边，一头朝向阳台外边。又一回感叹张喻玫这个小房子租的好，尤其好在这个阳台。
　　打火机不在身上，又舍不得这点清醒温柔的风，懒得跑进房间拿，就只是把烟含在嘴边。不是不想告诉张喻玫，只是想起陈学祎最近越发急切的电话，他更觉得要缓缓，事情重大，尤其牵扯了喻玫，要是不认识还好，偏偏是此时两人关系算得上亲近的时候，更要顾及她的感受。思量下来，还是缓缓吧，听天由命也好，至于陈学祎说的事，如果实在没有缘分，没能做到也罢。
　　他沉思一会，莫名开始想象此刻的张喻玫，应该已经手脚摆动，被广场上的观众看了去，清冷出尘，又穿着那一身好颜色的衣裙，陈小马伸手点点发痒的眉间，拿下嘴边的烟，换了鞋子出门去。
　　说好了晚点去接她回来。
　　小马赶到广场上，确实是赵和芸她们跳着舞，只是找了一圈没看到喻玫的影子，心里慌张，忽然视线一偏，找到了。
　　跳完两首歌，喻玫就觉得自己心不在焉，跑上去和赵和芸告假，去了一边的台阶上坐着休息，也不看歌舞，百无聊赖，双手托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眼前走来一双男人的腿，站定在喻玫的眼前，她渐渐聚焦，正打算退让开，一抬眼，陈小马擒着笑脸对上她的眼睛。
　　“张小姐怎么不去跳舞？”
　　喻玫心神还未定，只觉得陈小马很少这么称呼她，直愣愣地看着他，心里想的话不知怎么毫无保留地问出口。
　　“陈小马，”男人认真地看着她的嘴巴，凑近过去，想听清楚她的话，“你来良县到底为什么？”
　　恰好九点整，欢庆五一的烟火升空，大红大绿，染着夜空，远处的音乐原本嘈杂无比，此刻隔了距离，反而显出一丝旖旎，张喻玫的神情如坠入梦中，连拉着陈小马，也一并入梦。
　　“为你。”
　　鬼使神差，陈小马吐出两个字，正正打在喻玫的眉间。
　　喻玫似乎受不住小马的气息吹拂过自己的眉毛，伸出手抚摸自己的额头附近，仿佛才反应过来陈小马刚才说了什么，轻轻柔柔地又将手臂换了方向，抬起来搭在小马脖子后，她犹豫了一瞬间，眼神依旧涣散着，嘴唇对着小马的，凑上来。
　　小马呆滞，他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就在女人的脸即将贴近自己的前一刻，轻微地偏移了脸，喻玫的唇轻轻擦过小马的侧脸，一直擦到他耳后和前颈，又觉得不够，抬起脸来准备继续，女人的手还在自己后颈处交叉搭着，小马深呼口气，伸手按住女人的后脑勺，喻玫感受到他的强硬，眼神聚焦过来，眼睛一点点睁大，红唇微张，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都没有喝酒，或许是醉于小县城中洋气的牛排。
　　最后唤醒漫长停滞时间的还是喻玫的手机，响了很久，喻玫终于放开手，拿起手机，是张少军打来的，喻玫心里疑惑，以前张少军几乎不会主动联系喻玫，便接起来，小马见状赶忙收回手放开喻玫，又走远两步坐下，烟花秀已经结束，置身于现实。
　　......
　　喻玫一边擦了擦自己的唇，按下接听键，“喂......”
　　不小心触发了扩音器，男人焦急的声音透过电磁波传到了这边，打破了浪漫无比的夜晚。
　　“喻玫，你放假了没？你妈妈摔到骨头了，你快来医院......”
　　喻玫心里一颤，没时间察觉一旁的陈小马——他的脸对着这边，神情凝重，透着一股怪异的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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