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草荣荣华年尽

　　“姑娘！”屋里屋外的人齐声惊呼，好在宋嬷嬷在外头及时将麦娘扶住了。

　　麦娘跄跄站住，好在发髻未乱，她轻轻将鬓边的一缕头发理了理才定神道，“我没事。”

　　话虽如此说，可这一路走来，麦娘依然是神情恍惚。宋嬷嬷见麦娘从她提了封姨娘的事后就神色不大好，又想到昨晚进了府便不再让她近身服侍了，心内不禁犯起了嘀咕。

　　原先她并不在内院做事，府里的主子们自然巴结不上，后来好不容易来了个大少爷，总算是有个可以依靠的主子了，没成想没几年竟把她派到外头伺候一个没来由的姑娘。本想着大少爷是想在外头养着的，只怕是捞不到什么好处了，没想到竟接回了府里，心里自然是高兴。但如今这姑娘入了府，完全不顾之前的情意，却处处抬举那新来的小丫头，宋嬷嬷自然是觉得心中不平，但又不好十分表现出来。

　　走了约莫半刻多钟，麦娘心思是千回百转，但看到前头主院内主子丫鬟的已经站了一群人，立即就回过神来。在外头闲散了有半年时间，回到这莺莺燕燕之中，麦娘突然就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甚至还隐约带着些亲切。

　　瞿王爷的三位姨娘来了两位，还有瞿少爷那边的两位都已经到了。众人看麦娘过来，顿时都安静下来，目光朝院门口齐齐的射来，都想看看能让瞿大少爷看中的会是怎样一个妙人儿。

　　这点小阵仗倒也无妨，麦娘款款的走进院子，一一向众人行礼问好，素萍自然是紧跟在她身后提醒。大伙儿原以为这姑娘是在乡下地方大的，初入王府恐怕是畏手畏脚，却没想到是如此落落大方，礼数也十分周全。

　　有一两个机灵的便看向后面跟着的人，莫非是之前在外头几个月，是专门派人教导过了？可看那宋嬷嬷也是初进内院的，自己规矩也未必周全，更何况是教导别人了。因此便对麦娘另眼相看，不知这姑娘有什么来头，再暗自庆幸看中她的是大少爷，不是自己服侍的那位。

　　因无甚利害关系，众人对麦娘也都笑脸相迎，看起来无比亲厚。

　　这边正说着，正房里有人打帘子出来，却是翠竹来了。只见她今天穿了件绿色掐丝的背心，配着水绿的棉裙，愈发显得干练爽利。麦娘看见熟人，忙笑着打了个招呼。

　　“各位姨娘，姑娘，侧妃今天正和账房的人有事相商，请各位到偏房稍等片刻。”众人点头称是，纷纷带着各自的丫鬟往偏房那里走。

　　麦娘刻意落后几步，让其他人先走。翠竹也跟了上来，边走边问她昨晚歇得可好，下人服侍的如何，屋内可有什么要添置的……麦娘一边答一边道谢。正说着，忽然背后传来一声瓷器落地的“咣当”声，接着便有一个女声怒斥，“别和我说旧例旧例，这个王府现在到底是那个张嬷嬷当家还是我这个王爷侧妃当家？！”

　　其他人听到声音都脚下步子一顿，想是侧妃发怒，不知该进还是该退。麦娘听得更是浑身一颤，这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难道真是……翠竹听到声响，冲麦娘歉意一笑，忙转身赶回屋里去了，麦娘点头表示理解。

　　等了一会里头再没有别的响动，只见那管事的几个媳妇灰头土脸的出来，另有人将摔碎的杯碟等打扫了拿出。翠竹出来请众人进去请安。

　　因先头侧妃发了火，恐这会儿还在气头上，自然是没人想在这时候触霉头，因此都不多话，依次行礼后退到一边静候。麦娘进屋，掩在众人后头悄悄抬眼，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心里竟没有多少涟漪。或许是因为昨晚就已经起了疑，刚才在外头又听到了她的声音，又或许是这事实在是太过突然，心里反倒是格外平静。

　　麦娘现在还是平民身份，上头那位于她既是王爷侧妃又是长辈，头次见面须行大礼。早有人将一块软垫置于屋子当中，麦娘平静的上前依礼跪拜，起身时见沈氏也甚是平静，完全不像刚刚发过火的样子。能将自己的情绪掩藏的这样好的人，自然是极有本事的，将王府后院治理好当然不在话下，麦娘暗自想。

　　“云水那孩子难得看中个人儿，我想着必是个可人儿，如今见着了果然是个水灵的。”既是初次见面，沈氏自然是客套着夸了两句，将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送上，又问她可曾读过书，平日里会些什么。

　　麦娘依礼谢过，少不得恭敬的一一回答：“过了年就十五了。识得几个字，琴棋书画等也只是略有涉及。”沈氏微笑着点头，众人附和着夸她两句，又有王爷的几个姨娘将各自的见面礼送上。

　　好不容易折腾完了回到自己的小院，早饭也恰好送到。素萍一边摆饭一边和麦娘解释说，昨晚和今早的饭菜都是按照姨娘的份例送来的。说完，她悄悄侧目看了麦娘一眼，见她没什么不悦，才慢慢回禀道：“王府里姨娘们的月例，每月有月银五两，胭脂、头油、头上戴的花儿也会按月送来。衣裳是按季做的，现在已经错过的时候，翠竹姐姐说若是姑娘的冬衣不够，只管问她去领，她那还有几件多的，就是只怕颜色花样儿不够鲜亮。”

　　原来在外头的时候，云水就已经让他们按姨娘的份例给她送东西了。每一次，他都替她安排好了一切，从不问她是不是愿意，更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

　　这一次，他要她做他的妾……麦娘觉得眼睛里酸涩，却是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感觉。她是早就没有眼泪的，在他当初把她丢进窑子的时候，眼泪就流完了。

　　姨娘，她的身份只配当他的姨娘，只配当一个妾。他如今是瞿王府的大少爷，他的身份地位注定了他的妻必然也是名门之后，世家小姐，可她呢……就算在香满楼的过去可以洗白，就算王府里的其他人都可以瞒骗，可瞿王爷还是知道她身份的。

　　她麦娘，不过是一个乡下丫头……她如今已经配不上他了。

　　看着素萍的嘴一张一合，麦娘呆呆的完全不知她在说些什么。直到桌上的碗筷收起，茶水送上时，麦娘才回过神来，原来早饭已经用完了，却完全不知刚才吃了些什么。

　　“姑娘——”素萍拖长了音叫道，真想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常常说着说着就发起呆来。可看她昨晚对付张嬷嬷的时候，还有今天早上去给侧妃请安时的样子，又不像是个呆傻的人，真搞不懂她在想些什么东西。

　　“啊——你刚才说什么？”麦娘抿了一口茶，努力不让自己再想那些事。

　　“今天几位姨娘都送了东西过来，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姑娘初来乍到总要回点什么才是这个礼。翠竹姐姐想着姑娘从外面来恐怕什么没什么准备，就悄悄送了五份东西过来，姑娘要不要先瞧瞧合适不。若好就遣人送过去了。”

　　沈氏居然连回礼都帮她备好了，麦娘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这个素萍定是怕她刚进府面对那么多人有什么措手不及的，专门替她安排好的，应该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对了，昨晚上大少爷也派人送了一个盒子过来，说是姑娘的旧东西。那时候姑娘正在里屋沐浴，宋嬷嬷就替姑娘收下了，后来我出来时姑娘睡下了，便没有回禀。今早上事情多，竟差点就给忘了。姑娘要不要现在拿过来看看。”

　　“不了，我先去瞧瞧给姨娘们的回礼，那些东西我还是亲自送过去比较好。”麦娘想了想，不管怎样以后都要在这里住着了，虽然和那些姨娘们没什么直接的利害关系，可后院里女人多了总归是非多，头次见面还是礼数周到点好。“那些既是旧东西，那也不急于一时，等回来再看罢。”

　　那些回礼有些是笔墨花笺，有些是新制的叠纱宫花，有些是样式新颖的布匹，俱是根据各人所爱挑选的。麦娘一边听素萍给她介绍，一边感叹沈氏替她想得周到。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这王府里光姨娘就有五位，麦娘这一圈走下来，竟花了半天多。虽然以她的经历应付这些女人还算是游刃有余，可这般长时间耗着还真算是个体力活了。

　　回房后用过点心，稍稍歇了一会，素萍才把那个盒子送来。麦娘看这盒子眼生，不由心里纳闷，若说是旧东西，怎么着也该有些印象啊。何况她的东西都已经在那场火里烧了，并没有带出来，也不知这里面会是什么。

　　素萍见她要开盒子，知趣的将屋里人都撵了出去，顺手把门带上。宋嬷嬷本就心里不舒服，现在看麦娘事事都与素萍那丫头商量，完全把她丢在一边，现在又被撵到屋外头，索性赌气回自己屋休息去了。

　　麦娘等人都出去了，才缓缓揭开盒盖，只见里头还有一个锦盒。再打开，印入眼帘的竟是一片已经褪了色的明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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