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寻宗

　　风里希遥望见天洞后就匆匆与三青鸟道别了，驾起御风器日夜兼程地往回赶路。她只在凌晨时分稍事休息以补充体力，白天也只有喝水的时候会落地片刻，其余时间一直在半空中飞行，原本四日的路程她硬是在两天之内就赶到了。一路上所见的景象，让她痛心万分，她多希望自己能再快一些。
　　当风里希回到部落附近时，周围已经看不到一个人外出活动的踪迹。高的、矮的植物都已完全枯死，像一把把只剩下折了的、生满铁锈的骨架的雨伞，有一些还吊着几片已经焦黑了的叶片；大的、小的动物也都躲的躲、藏的藏，要么是已经死亡多日被烈日曝晒着、干干瘪瘪的；大地龟裂出不规则的形状，一片荒败不堪。但令她觉得奇怪的是，村落里并不像她所途径的其他部族一样，满地散落着人们匆忙奔走遗落的物品，或者是正在上演激烈的抢食大战，她的村庄一如往常地干净整洁。再走近些，不少屋舍里还传出了祥和的歌声，让她愈发觉得讶异。
　　岳观晴同样也在消化着这几天观察到的现象，不由得想起书中关于前几次生物大灭绝的描述，整个生态圈的失衡都只在旦夕之间，天地间一下变了模样，青山变得苍灰、一片死寂，绿水变得褐黄、了无生机。若不是风里希寻到了解救之法，只怕是灭顶之灾又会重新上演。这里的村民是都知道风里希外出求法了所以那么悠然自得吗？长老不是说只能她一人知晓的么？那是他们原本就生性坚强、乐观？同时她还注意到，村落屋顶的红黑色矿物被一层灰绿色的矿物所替代。
　　风里希急得也忘了通报，径直冲进长老的石屋中，见到长老依然稳如泰山地端坐在石椅上，总算放下了心口的大石。她立刻放慢了脚步，毕恭毕敬地走到长老面前，向长老行礼道：“长老，我回来了。”
　　“怎么样，事情顺利吗？”长老仔细地看着风里希的脸，似乎在确认一些事情，边看边微微地点了点头。
　　“幸得天神眷顾，不辱使命……”风里希快速地汇报了昆仑山上的大致情况，然后焦急地问道：“我哥哥和水菡汀呢？”
　　长老安然一笑，淡定地说道：“天洞出现的第一天，我就把他们安排到地下窑洞炼石去了，他们没什么事。”
　　“那其他族人呢？都没事吧？”风里希关切地问道。
　　“最初几天混乱了一阵，现在已经平复许多了，白天他们都躲在自己屋子里，晚上才会外出寻找食物。但是情况不太好说，每个人受到的损伤不一样，但愿他们都能挺过来。”长老说罢摇了摇头。
　　风里希知道一秒都耽搁不得了，向长老辞别道：“我这就炼五彩晶石去。”
　　“好，有什么需要跟我说。”长老点头示意她离去。
　　在窑洞里，风里希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哥哥和水菡汀，虽然只七日不见，但真的恍如隔世一般。她的脑海中曾出现过许多不好的想象，此刻总算消散而去。数日以来一直紧绷的肩膀与胳膊，好不容易松弛下来，沉重的酸痛感立马侵袭而来，她轻弯腰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风里希！你回来了！”水菡汀一见到她立马就含着眼泪扑了上来，哥哥也迅速跑过来搂着她的肩膀说道：“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诶？对呀，我怎么没事？我也暴露在阳光下了呀。”这两天来风里希除了赶路之外根本无暇思考别的问题，这时才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完全没受烈日的影响，心中自问道：“难道是那三颗金果的作用吗？还是因为我无意中喝了些弱水？难怪长老刚才盯着我看呢，原来是在帮我检查我有没有受到损伤……”
　　她简单说了他们三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之后，丝毫没提自己身上的疲惫与伤痛，就立马与水菡汀一起投身到五彩晶石的炼制当中去。
　　这些晶石其实她们之前早就炼成过，所以炼制方法并不是难题，而且窑洞里各种原矿石的储备充足，她们也无需再外出开采。但由于天洞越来越大，她们需要炼成大批量的晶石方能补洞，而且洞内熔炉有限，五种晶石又要分别炼制，她们不得不夜以继日地赶工，只有趁着熔炼的时间，可以轮流休息一下。
　　在这期间，岳观晴仔细地观察了窑洞里的各种冶炼装置。虽然它们是由石器制成，但设计之精良、管道之复杂，让她突然联想到周祥林所描述的“万年冰洞”里的制冷装置，心中不禁怀疑那是不是他们祖先的杰作。假如真是这样的话，那这群人类至少在鄱阳—大姑间冰期之前就存在了，在间冰期来临、气温上升的时候建造了冰洞下的装置，想来是曾用那个天然的“大冰箱”储存过许多物质，后面又不知道转移到哪里去了。
　　窑洞中央一个大熔炉的上方，逐级分支出数十条花岗石管道，通向每个族人石屋的下方，利用热蒸汽给石屋供暖，岳观晴不由得惊叹：这应该史上最早的中央供暖系统了吧，真没想到他们已经在使用那么先进、高效的能源利用技术。不过现在外面气温骤升，他们已经关闭了相应的开关阀，蒸汽直接排出了洞外。
　　当岳观晴再次想起村舍屋顶的红黑色与灰绿色的矿物时，恍然大悟：看来那些红黑色的物质是他们用来吸收太阳能，而灰绿色的物质则是用来抵御太阳辐射的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实在无法相信他们的建筑物能做到这般容易地根据环境变化来组装、拆卸。
　　直到后来，当她与秦阳玉和周祥林探讨起相关问题的时候，才知道这两种物质有可能分别是富含铁锰氧化物的红壤和具有层状结构硅酸盐的绢云母，而它们的功能确实是她所猜测的那样的。
　　回观风里希她们俩人所炼制的五彩晶石，倒是并不特别，学校化学实验上都曾用过，岳观晴推测它们分别是：高锰酸钾、过氧化氢、固体硫酸、纯铜和纯铁，混合之后就可以产生氧气，氧分子在紫外线照射下会分解成氧原子，而氧原子十分不稳定，可与氧分子碰撞形成臭氧，如此一来，岳观晴也就明白了：空中蓝卫层指的应该是臭氧层，她们所要填补的其实就是臭氧层空洞。
　　炼石到第三天的时候，风里希的身体实在是扛不住了，竟然在轮看炉火的时候睡了过去，幸而水菡汀醒得早，及时添加了燃料，才没有酿成大祸。这个失误，可是把她自己吓得不轻，本就发青的面色又蒙上一层黑灰，如果燃料耗尽，不仅浪费了正在炼制的石料，重启锅炉，又要耗费很长的时间，这可是谁都等不起的。
　　“风里希，求求你，去好好睡一觉吧！你已经连续十天没休息过了……”水菡汀蹲下身来，双手抚着坐在石凳上的风里希的膝盖说道，丝毫没有责怪她的疏忽，而是为她的状况担忧不已。
　　“我……我怎么会睡着了呢……”风里希努力睁大双眼盯着炉火，似乎想要让熊熊火焰刺激她的大脑清醒一些，但红肿的眼皮、沉重的眼袋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真的，你去睡久点吧！我没你那么累，我可以看多两轮的，两轮之后，我叫醒你，好不好？”水菡汀心知风里希不会同意休息太长的时间，所以说了一个非常短的间隔。
　　风里希讪然一笑：“哈！我这还叫睡得不够久啊？不该睡的时间都睡了……”
　　“风里希，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水菡汀急得跺了一下脚：“以你现在这样的精神状态，能确保自己不再昏过去吗？你非要弄得所有人都怪罪你才行是吧？”
　　从小到大，风里希最怕的一件事情就是水菡汀生气，这会看到她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眼珠子也绷得紧紧的，瞬间就不敢再顶嘴了，柔声说道：“嗯，那我就再睡一下吧，两轮之后一定叫醒我啊……”
　　而事实上，水菡汀让她睡足了大半天才把她叫醒，风里希醒来自是怒火中烧，但见水菡汀把晶石炼得井井有条，自己的身体也确实感觉精神了许多，加之水菡汀那青涩无辜的笑脸，便又发作不起来，三言两语的埋怨之后，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这几天来，他们三人不断听到有族人全身溃烂，痛苦离世的消息，悲恸之情无法言表，就像有些告别并不是来不及做，而是意外、那该死的意外，无论你做了多少种准备，它总是那么不合时宜、又不出意料地提早来了！每一场无法接受的离别，原本都像是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发生的事情。
　　两个姑娘伤心之余，更加紧了手头的工事，可即便这样，还是花了她们整整七天七夜的时间，才把所需的晶石全部炼好。
　　另一边，哥哥风伏戏独自一人赶制着穿云器和发射所需的燃料，也耗费了七天七夜的时间。穿云器是用致密且轻便的岩料制成的一个碗状平台，围栏高度及腰，用以承载五彩晶石，边缘有一个突出的小隔间供一人站立，底部设有隔层用以放置推进燃料。
　　当所有准备工作完成之后，他们的焦虑并没有减少，脸上的愁云反而越来越重了。因为大家都知道，最后，也是最难的一步，是如何让五彩晶石到云端上再混合。
　　由于那时还没有遥控装置，而且飞行的时间谁也算不准，所以也没法设定延时装置，他们唯一的办法只有将五种晶石相互隔开放置在穿云器上，然后让一个人乘坐穿云器与晶石一同升空，在空中取走用于分隔晶石的隔层，让其混合。
　　然而这将是一条不归之路，且不说穿云器只有冲天而没有降落功能，他们都清楚地知道那五种晶石混合之后，会瞬间产生大量的可燃气体和热量，引发大爆炸，穿云器上的一切物质会瞬间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他们这三人表面上虽然什么也没说，也没有相互讨论，但心里都早就笃定了自己是踏上穿云器的那个人。
　　那日晚餐时，大家都很沉默。他们很想认真地告别，却又不知怎么说起，只觉得会徒添伤感，最好的方法可能就是静静地享受这还在一起的时光。谁都不记得那晚到底吃了些什么，他们的目光始终在对方的脸上游移。也不知是谁，先说起了小时候经历的趣事，大家开始一件一件地细数着，直到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晚餐后，长老把水菡汀单独叫到了石屋里面。
　　“你知道吗？我们族里的人员看似很多，但实际上愿意牺牲自我去完成这件事情的人，估计只有你们三个，他们兄妹俩在这场劫难之后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做，所以……”长老面露难色地顿了顿。
　　水菡汀淡然一笑说道：“长老，您不必多说了，我很高兴那个人是我，不是他们！不过，他们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挠我的，所以明天早上，还得请您……”
　　长老沉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第二天一早天微亮，三人便聚集在了载满五彩晶石和燃料的穿云器边上，“成败就在此一举了！”风里希眼神坚毅地说道。
　　正当三人开始争辩由谁驾控穿云器的时候，突然一个族人匆匆跑来叫道：“风伏戏和风里希，长老有急事要见你们！”
　　“这个时候……什么事？”两人心中虽有疑惑，但还是迅速跟去了。
　　“水菡汀，你好好呆着，别乱动啊！”风里希边跑边不放心地回头叮嘱了水菡汀一句，水菡汀灿若阳光地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在屋子里，长老扶着两人的手臂说道：“你们俩这几天来都完成了非常重要的任务！但接下来，你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必须跟你们……”
　　“什么？接下来？”风里希一听就意识到不妙，挣脱了长老不知何时紧拽着她的手，拔腿就往门外跑，风伏戏紧跟着也追了出去。
　　可他们哪里还来得及，只见穿云器已经快速地升到了半空中，燃料燃烧后冒出的白烟像一条蛇尾一样从穿云器的底端一直拖到地面，左摇右摆地晃动着，水菡汀微笑着向两人挥手告别。
　　风里希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大声叫喊着：“水菡汀，你下来！那是我的事情！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这时，她看到旁边有一台御风器，冲过去驾起就想往天上追，被风伏戏一把拉住：“风里希！停下！那个高度，御风器根本追不上了……”
　　风里希气得一脚踩烂了御风器的支架，对着空中越飞越高，已经小成一个圆点的穿云器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水菡汀……我恨你呀！”之后便“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望着那圆点渐渐消散不见。
　　又过了片刻，只见得伴着初升的太阳，一道刺眼的光芒在高空中迸发出来。随着空中的烟尘逐渐散去，那致命的灰洞慢慢地越缩越小……
　　风里希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回忆起她和水菡汀过往的种种。两人从小一块长大，水菡汀就像跟屁虫一样整天粘在她的身边，总显得那么的柔弱，需要她的保护。而她也一直把水菡汀当成自己的妹妹一样照料，不愿意她受一点委屈和伤害。
　　可每到关键时刻，水菡汀反而才是那个保护她的人。正如小的时候，在风里希刚开始学习驾驶御风器之时，有一次她在落地的时候没有掌控好双翼，从三米高的空中直接跌落了下来，在地面上观望的水菡汀没做多想，直接冲上去徒手接住了她，两人一同摔倒在地上，水菡汀的右边胳膊肘擦到地面，留下了一个三角锥形的疤痕，反倒是风里希，根本没受什么伤。这一次，水菡汀又成为了最勇敢的那个人，为了拯救世人不惜牺牲自己。
　　“独自一人升到高空中的时候，她一定很害怕吧？我怎么还对着她喊我恨她？不过她肯定也听不到了……”风里希喃喃自语道，像有一把尖刀，抵着她的心脏，轻轻地、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往内剐去。
　　岳观晴也感觉到了一阵锥心之痛，好像这一切就发生在她的身上一样，突然她的耳边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将她震得失去了意识……
　　当岳观晴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家中的床上，天空已经发白，她的枕头被打湿了一片，身上大汗淋漓，口中十分干渴，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真实的梦，但她却记不清梦的内容了。她恍恍惚惚地来到客厅里，看到了餐桌上江临朔留下的字条，说她昨晚喝了汤就睡了，自己先回家去了，让她醒后报个平安。
　　然后她不知怎地又迷迷糊糊地走到了书房里，望着之前捡到的几颗小石头发呆，当她伸手触摸石子的一瞬间，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几个梦里的画面，打开了部分记忆的枷锁……刹那间她感觉自己像是海边的礁石，脑海中的记忆如同惊涛骇浪般一阵一阵地狠狠拍打过来，把她拍得清醒起来。
　　她大惊失色地拨通了江临朔的电话……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