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

作者: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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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常


      等齐致辰跑出喜宴厅到了前屋卖店后,屋里已经乱成了一片。他看着挤着人不时有嘈杂声音的里屋,急的大声问:“我姐怎么样了!”

      等在外面的李树全没来得及回答小舅子就迎着出来的女人走了过去:“怎么样?”

      冯盼摊着的双手指尖有血迹,语气很急:“敏芝姐存在难产风险,李哥,咱们这小村小地的,怕处理不好大人孩子都留不住,邸大夫的意思是快点送共庭吧!”

      齐致辰听后脸色一变:“那还等什么!走啊!”

      李树全呆在原地,外面电闪雷鸣,呈塘距离共庭将近二十里的泥泞土路,机动车走不了而马车又太颠容易让孕妇受罪,该如何是好。

      明白了他姐夫的顾虑后齐致辰边往出跑边说:“我去叫人!抬也要抬我姐去镇上医院!”

      喜宴厅的门被粗暴推开,屋里收拾东西的几个大兵都看向门口站着的少年。

      “勇战哥,我姐难产得抬去共庭医院才行!”齐致辰上气不接下气:“帮……帮我……”

      “我知道了,”邵勇战打断少年的话扔掉手里的东西回身快速点着人:“艾云辉,王新,宋桐立马跟我走,其他人继续收拾东西后带着相应物资去坝外!”

      在大兵们整齐的应答声中侧面房里站出刘景利:“我也跟着去!”

      破旧木头门板上铺着厚厚罩着塑料的棉被成了简单担架,几个大兵小心翼翼把面色发白呻吟着的齐敏芝抬到了上面。

      于春秀帮着给女儿盖上毯子,又在毯子外面披了一层塑料防止淋湿:“别害怕,没事的,妈生你弟那时候也是这情况,忍一忍。”

      齐敏芝冲着他妈笑笑:“妈,你别惦记,等我回来想吃你煮的大碴粥。”

      “好,”于春秀给女儿掖掖毯子,“妈做好了粥等你们回来。”

      由于急着赶路,又逢雨夜,家属里老的老小的小不说丈夫李树全还腿脚不利索,都不方便携带,只有齐致辰跟随。他抬着门板左前角,右前角是邵勇战,左后角是刘景利,右后角是艾云辉。

      同行的还有背着医药箱的邸贵兰和冯盼,几个人没有多余停留,从卖店门口走进雨里后便加速往村东去。

      邸贵兰本想叮嘱大兵们要稳当一些,但那几个男人根本不用她提醒,都步伐一致十分平稳的小跑着。这注定是一场抢时赛,孕妇的情况在村里私自解决的话很可能母子都有危险,这种险不能冒,从医十多年的邸贵兰在第一时间做出判断并要求把人送到镇上医院是明智的。

      而齐致辰并不懂邸贵兰嘴里说的有关他姐的状况,他就知道他姐很痛苦,他不想他姐痛苦,所以才自告奋勇非要抬着门板。他在坝外扛沙袋回来肩膀酸痛,但他抓着门板内框的那只手像勾子一样紧紧的固定着,和同样抬着门板的其他三人一样,趟着泥,淋着雨,像上了发条般一刻都不敢停留。

      “前面有个大车辙,”冯盼晃着手电筒回身道:“你们看着点,别摔了。”

      一小波人在雨里急速前进着,都会时不时看看躺着的齐敏芝,每个人脸上都没表情,内心却急到了极点。

      齐致辰恨不得他会飞,抱着他姐直接就能到了医院,他在前面不太方便多次回头,所以不断的问邸贵兰他姐怎么样。

      轰隆隆的雷声在闪电过后由远及近而来,路两边的树在雨中摇曳,齐敏芝因阵痛哀哼的声音揪着每个人的心。

      邸贵兰在多次查看孕妇情况后,大概出了村一公里左右时她叫停了抬着门板的几个人,让人把门板慢慢平放在地上。她喊:“冯盼,过来帮忙!”

      那四个男人在不远处站着近不了前,不知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很快的开始听得到齐敏芝断断续续很大声的叫声,齐致辰多次忍不住要过去。

      刘景利按住齐致辰肩膀:“没事,都会没事的。”

      时间分分秒秒,如果靠着大雨天跑步去共庭,孕妇和婴儿会一同死在路上,没有多余的选择,齐敏芝选择了强行生下孩子。她经过思考后告诉了邸贵兰,并在路边产下婴儿,不幸导致大出血,血从门板上流下来混合到地上的雨水里。

      闪电晃过,邸贵兰抱着浑身是血啼哭的婴儿回身摇头说血止不住,挺不到共庭。

      “不行!”齐致辰奔过去,“我们快点跑一定会到的!你们先把孩子抱回去!”

      少年再次和大兵们抬起门板时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他抿着倔强的嘴唇一步一步往前跑,怕他姐失去意识,不断地和他姐说着话。

      “姐?你怎么样了姐?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姐,我姐夫上次给你买的裙子你还没穿,你不是说生完孩子再穿么,我们回去就穿。”

      “姐,等回去,你还得给我熨衣服呢,妈熨的没你熨的板正。”

      “姐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领着我从这条路走着去共庭,回家被妈给打了。”

      ……

      齐敏芝安静的听着他弟说话,躺在那隔着透明塑料看着不停下雨的夜空,她颤着嘴唇:“是男孩女孩,我都没来得及看。”

      刘景利声音哽咽,边跑边回:“敏芝姐,是个女孩,她很可爱。”

      齐敏芝笑了,虚弱的声音险些被雷声盖过:“女孩很好,一直以为是男孩,我连名字都起的男孩的。”

      齐致辰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姐,你起的名字叫什么,说给我们听听。”

      “叫李乘舟,乘坐的乘,船的那个舟。”

      齐致辰咬着嘴唇忍着抽泣,强迫自己轻松笑出来:“我就说你起的名字会难听。”

      齐敏芝目光悠远:“我想这场大水我的孩子能平安无事。”

      “敏芝姐起的好名字,”艾云辉微微喘着气,低头看着门板上滑落的血水,“坐在船上肯定安全。”

      “姐,我们马上就到了,你再坚持一下。”

      说这话时齐致辰是心虚的,尽管他们拼了命的前进,共庭依然遥不可及。

      齐敏芝侧头看抬着他的大兵,她把邵勇战错认成了周继良:“周营长,雨一直不停,呈塘还有希望么。”

      邵勇战隐忍点头:“有,呈塘一定能挺过去的。”

      “小辰,”齐敏芝轻声唤着他弟,“放我下来吧,我知道还有好远……好远的路,别白费力气了。”

      “我不放!”

      齐致辰确实没放手,直到不顾一切的跑了不知多远,身后刘景利提醒他可以停下来了时他就知道门板上的女人再也不能温柔的叫他名字了。

      他不敢相信事实的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去看,慢慢的下蹲放下门板,身体前倾跪在地上泥水里的那一刻抖着肩失声痛苦了出来。

      少年弓着背低着头,断断续续的哭声哀伤无限,像是低吼像是抽搐。

      荒无人烟的乡间路上,雷声阵阵中,站在原地的三个男人默默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也模糊了视线。

      在坝外带着人连夜扛沙袋的周继良从听到取物资回去的大兵们说了情况就一直惦记着,雨是在凌晨四点多停的,满坝上都是栽倒累到虚脱补觉的大兵,他看着坝下的水面,没有选择休息,最后选择和那些村民一起回村。

      周继良回村还没等走近齐家卖店就觉出异样的气氛,他快走几步推开卖店门进去,屋里只坐着那个和齐致辰很好的叫邸啸的男生,他问:“他们家人呢?”

      邸啸扭头看向门口:“都连夜去共庭了。”

      周继良走进屋里,向里面房间望了望:“那孕妇怎么样了?”

      “敏芝姐啊,”邸啸哽咽着摇了摇头,“敏芝姐不在了。”

      周继良站在那呆呆听了邸啸把事情叙述一遍后,第一惦念的是齐致辰,那一直很爱姐姐的少年定是难过的撕心裂肺。

      他转身出了屋,站在卖店前的路边向村东望去,不知齐致辰会什么时候回来。天还阴着,沉重的像他现在的心情。

      晚上七点左右,主干路上停过来两三辆马车在齐家卖店前,从最后一辆车上跳下来的三个大兵直接进了喜宴厅。

      邵勇战看到喜宴厅屋里出来的周继良有些惊讶:“营长。”

      走在后面的艾云辉和刘景利也纷纷走过来:“营长。”

      “事情我都听说了,”周继良的视线却一直向三人身后看:“齐致辰呢。”

      刘景利回道:“小齐回前屋卖店了,他……他情绪不太好。”

      周继良点头:“是你们跟着处理的后事?”

      “嗯,昨天夜里敏芝姐去了,我们回村叫的村里人,一起去镇上把后事办了,”艾云辉越说语气越低,“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会这样……”

      周继良站在那沉默后向前屋卖店走去:“你们收拾东西回坝外,不用等我。”

      刘景利点头:“知道了营长。”

      周继良从卖店后门进去后走向了里屋,路过齐敏芝之前住的那屋时,能听得到有孩子的哭声。

      “我要我妈回来!”李明达大哭着,一遍遍重复着他的话。

      于春秀带着哭腔地哄着外孙:“明达不哭,乖,睡觉吧,你看看小妹妹都不哭呢。”

      “我不要她!打死她,打死她,”李明达哭的更厉害了,“有她就没妈妈了。”

      紧接着是婴儿的啼哭,还有李树全不知说着什么的声音。

      周继良继续往里面走着,这是他第一次走到最里面的房间,以前每次从卖店穿过回喜宴厅时也只是能路过最外面的房间,他在紧闭着的门前停下来,他知道少年一定在屋里,侧耳隔着门板去听,屋里没任何动静。

      男人没敲门,握着门把手轻推,门便大敞四开。光线不是太强的屋里,能看到抱着腿坐在床边地上的齐致辰,低着的头埋在双膝之间,无声无息蜷缩成一团。

      周继良看到这一幕时心狠狠的抽疼起来,他关上门一步步慢慢走进来,没有言语,甚至没有声响,直到到了少年跟前,他弯腰将人拎拽起来,声音很轻:“起来,地上凉。”

      齐致辰猛的挣开男人的手,又坐回原地,依然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只是那抬头的瞬间,周继良看到少年那双严重红肿的眼,他站在那低头看了看坐在地上的人,蹲下后双手刚搭上少年的胳膊就被甩开,再放上,再被推开。少年像头倔强的幼兽,不停的挣。
      周继良在多次想将人拉起来无果后,索性挨着齐致辰席地而坐靠在了床边。

      俩人谁也没说话,不再有撕扯,肩靠着肩。

      齐致辰坐到脖子僵硬,坐在腿麻,坐到旁边男人的头搭在了他肩上。他因他姐的突然离去难受,本想像之前一样把男人推开,但当他侧过头去看时才发现男人是闭着眼的。

      齐致辰心里更酸了,他的眼睛肿胀到只能微微睁开一个缝隙,他盯着男人的侧脸看。他知道在坝外连夜扛沙袋的两杠一星定是累坏了,才能坐着都睡着。

      齐致辰从裤子兜里摸出那一沓昨晚出发去共庭前他姐夫给他带的用塑料袋包着的给他姐去医院用的钱,他吸吸鼻子,紧紧握着那钱后扔到了一边。

      “一抖一抖我睡不着。”周继良闭着眼开口。

      齐致辰抬手抹了一把眼睛,嗓子干哑:“不会不靠着我。”

      周继良坐直身子后一手抓住床边一手抓着齐致辰的手站起身,身体向后一仰,手臂一横便紧紧搂着人躺在了床上。

      齐致辰在摔躺在床上的那一刻,头因长时间哭过和没休息,旋转带来眩晕,他紧紧闭上眼平稳了晕感才扭头去看手搭在他腰上的男人。男人闭着眼,安静的像是睡着了,可当他想拿开搂着他的那只胳膊时却又会被紧紧禁锢。

      “心里很难受吧?”周继良睁开眼,深邃的眼睛看着怀里的少年。

      齐致辰听了男人的话突然眼泪防线崩溃,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头埋在臂弯里,沉重缓慢的气息忍不住呜呜咽咽。

      周继良摸了摸少年的后脑勺,慢慢向下去拍少年的背,他一下一下的抚摸,无声的安慰。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哭的累了没有声音的趴在那睡着了,男人拍着拍着也停下来睡着了。他们相互依偎,安心又踏实的睡着。

      夜里的雷声让周继良醒了过来,雨水像是无数条鞭子抽在窗户上,他小心翼翼把少年头枕着的胳膊抽出来,轻手轻脚下了床,出门前回身弯腰在少年那紧闭着的红肿眼睛上亲了一下。

      齐致辰梦里梦见了他姐,很长很真实的梦,能触碰到他姐的手,能看得到他姐的笑,梦里没有无常离别,没有痛苦伤痛,真实的像是现实才是个梦。

      他是被他妈摇醒的,睁开眼发现旁边躺着的男人不在了,有失望的感觉滑过。

      “儿子快起来,快,”于春秀语气很急,“咱们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怎么了妈?”

      于春秀叹气:“说坝外那边要不行了,村长让各家各户劳动力留下,其他人都带着东西集体赶往南大山,快快快,抓紧收拾东西,可能夜里随时就走了。”

      齐致辰呆呆的听他妈说完后,跑去了喜宴厅,看到大兵们的东西基本都拿走了,推开他们屋的房门,刘景利和周继良的东西也不在了。

      齐致辰走到床边掀开他的枕头,把那把瑞士军刀握在了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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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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