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凌这件小事

作者:浣花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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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庭


      走出法庭,欧阳鸿飞拨出陈宇的电话,通了,对方却没有接起。

      欧阳鸿飞边举着手机边四处张望,他听到了陈宇的手机铃声,心想人一定就在附近了。

      再一转身,就看到陈宇坐在法院办公楼前面的台阶上,双腿曲立着,膝盖平行在胸前,两只胳膊搭放在膝盖上,右手里攥着响个不停的手机,神态却恍惚得像是什么也听不见。

      欧阳鸿飞本来攒了一肚子的怪罪,一看到陈宇伤心的样子,不但消了气,反而又心生了怜悯。

      他走过去,轻声问了句:“追上了吗?”

      像是头部变得很重了似的,除宇非常吃力地摇了摇头。

      欧阳鸿飞叹了口气。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也要提醒你,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和凯文有什么接触,否则,你们之间发生过的事,很有可能就会被林玉展他们利用,添油加醋搬弄是非,就变成对你不利的证词了。”

      “我是不是……很没用?”陈宇小声嘟囔着。

      “什么?”

      陈宇抬起头看着欧阳鸿飞,他的表情很无助,也很悲凉:“我真的很没用,他是我的仇人,可是我……到现在这种地步,还在……还在心疼他的儿子!”

      一滴眼泪从早已湿润的眼眶里流了出来,陈宇猝不及防,赶紧别过脸去,用手背抹去了。

      “你不是没用,只是……太重感情。”

      欧阳鸿飞刚想俯身把陈宇拉起来,陈宇看向别处的目光就突然惊恐起来,他慌张地起身,躲到欧阳鸿飞身后,紧紧地攥着欧阳鸿飞的手臂,双眼还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方向。

      欧阳鸿飞转过身去,便见到凯庆洋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欧阳鸿飞把陈宇挡在身后,凯庆洋几乎要和他撞上了才停下来。

      凯庆洋像是只把欧阳鸿飞当作一个障碍物,视线绕过欧阳鸿飞的脸,凶狠地瞪着他身后的陈宇。

      “请问,凯校长,有何指教啊?”欧阳鸿飞冷笑着说道。

      凯庆洋瞥了欧阳鸿飞一眼,就又把目光投向陈宇。

      欧阳鸿飞感觉到,陈宇紧紧贴着他后背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我警告你,你可以冤枉我,但是不许你把我儿子拖下水!”凯庆洋义愤填膺地大吼。

      欧阳鸿飞暗想:又在这儿倒打一耙,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嗤笑了声,说道:“凯校长,冤不冤枉,不是靠吼得大不大声来证明的,我只相信,邪不压正。”

      凯庆洋捋了捋两片髭须,眯缝起眼睛看着欧阳鸿飞,这时恰巧几个记者闻风赶来,凯庆洋的警惕心上来了,便打算结束这场对峙。

      “哼,小贱人!”凯庆洋咬着后槽牙骂了一句,然后忿忿离开。

      等凯庆洋走远,陈宇绷紧的身体才松懈下来,突然双腿发软,欧阳鸿飞连忙回身搀扶,陈宇几乎瘫倒在欧阳鸿飞的怀里。

      “怎么样?”欧阳鸿飞见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着实心急,“别怕他,有我在!”

      “不……我没事……”陈宇竭力装作镇定,可是内心深处关于恶魔的记忆,却波涛汹涌般地把他吞没。

      ——“再敢缠着我家凯文,我就让你比现在痛苦一万倍!”

      ***

      凯文从法庭跑回来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小祖宗,快出来吃口饭吧,都一天了!”妈妈又来敲门了。

      凯文抱着腿,坐在床上,木讷地看着门的方向。

      一天了?时间过得那么快吗?

      真的啊,原来天都黑了。

      现在是几点?

      凯文不知道,因为他床头柜上的闹钟,仍然是十一点,一月五号晚上的十一点。

      “别管他!小畜生,今天法庭上差点害死我!一点应变能力都没有,还配做我凯庆洋的儿子?”

      凯庆洋的儿子?这个恶魔的儿子!他宁愿自己是石头子儿里崩出来的!

      凯文愤然从床上跃起,摸着黑,跌跌撞撞地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显示器的荧光打在脸上,满脸的泪痕泛起了晶亮。

      他调取出那个长达三个小时的视频,打成压缩包,别到电邮附件上,输入公安局的举报信箱地址,动作麻利,一气呵成。

      却在点击发送时,按在鼠标左键上的手指,像是瞬间冻住了一样。

      只要按下去,他的愧疚,陈宇的不幸,就都结束了。

      可是他做不到,因为他不能亲手为他的家庭扳动噩运的闸阀,爸爸会坐牢,他和妈妈会受人唾弃,他的未来就此断送,他的家再也没有明天!

      他多希望末梢神经绷紧,指尖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可是,他却像石化了似的,一动不动,连心也变成了石头。

      他回想起一月五号那天晚上,爸爸对妈妈说,他晚上要赴个约,如果喝得太大,可能就住在朋友家里了。

      妈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问得太多。

      凯文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听着爸爸在玄关穿戴妥当,听着他走出房门,听着妈妈叹息一声回到卧室,他一直听着,直到四下里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除了床头柜上的闹钟的嘀嗒。

      陈宇会在这个晚上和叶明真交易吧,爸爸在场,又会做什么?

      陈宇没有俘获凯文,所以亲自上阵了吗?

      还是他的父亲用卑鄙的手段,让陈宇代替他去受苦?

      各种版本的猜测,归根结底,都成了为父亲的言行所做的开脱,但是潜意识里明明还深信陈宇是无辜的。

      时间还在继续,陈宇已经走进那个可怕的房间了吧?

      他一定很害怕,他最珍视的东西,就要被夺走了,他一定在哭吧!

      爸爸!爸爸在做什么?!

      嘀嗒,嘀嗒……

      他再也受不了这扰人的声音,懊恼之下,把闹钟打翻在地上,时间停止了吗?

      怎么可能!陈宇还在地狱的入口处,越陷越深!

      他偷跑出了家,打了辆出租车赶到“逍遥天”,却站在门口,看着那片灯红酒绿,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走到街对面的快餐厅,坐在临窗位子上,看着“逍遥天”的门口,他只能静静地等着,等着罪恶的产生、发泄,等着罪恶的自行消退。

      他什么也不敢做,一想到闵龙的嘴脸,和B05里那些来自地狱的刑具,他什么也不敢做。

      好在时间应该不会太长吧?

      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了,怎么还不见父亲出来?再等,又过去了半个小时。

      骗人的吧?怎么会这么久?!

      他再也忍受不了内心的疚责和不安,一咬牙冲出了快餐厅,他戴上卫衣的帽子,遮挡着脸,确认不会有人认出他,然后强作镇定地走进“逍遥天”的地下室。

      在刚要靠近B05的时候,突然就听到里面传来慑人心魄的惨叫:

      “你是恶魔!你不是……不是凯文的爸爸!你是魔鬼……放开我!让我死!”

      凯文的后背紧紧贴在走廊的墙上,双眼紧盯着B05的软包门,泪水像决堤一样涌出眼眶。

      “不……不可能……不可以……”他神经质地呢喃。

      “啊——啊——”

      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凯文的全身都抽搐了一下,像是瞬间被抽走了力气,贴着墙的身体慢慢地滑落、瘫倒,他捂着嘴巴,无声地饮泣。

      “凯文!快、快来!救我!”

      “再敢缠着我家凯文,我就让你比现在痛苦一万倍!”

      …… ……

      ***

      皮鞭肆意地挥起又落下,发出刺耳又令人胆寒的呼啸声。

      陈宇已经哭不出声音了,咒骂和求饶,都变成了从撕裂的喉间挤出的嘤泣。

      也没有力气翻滚躲闪了,只是本能地蜷缩起身体,随着每次鞭子抽裂皮肉的刹那,毫无意识地抽搐。

      施虐者并没有因为他的半昏迷状态而停手,直到施虐者自己都体力不支,他才扔下鞭子,坐到一旁的沙发上大喘粗气。

      陈宇仍然蜷缩成一团,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的下颌抵着屈在胸前的膝盖,半睁的眼眸,没有焦点,迷离而涣散。

      如果不是双手还绑在身后,唇间还咬着口枷,再忽略掉全身密密麻麻的鞭印,他的姿势,就如同还在羊水中的胎儿,虚弱而任人摆布。

      “妈……我想回家,妈,带我……回家,妈……”

      喑哑的抽泣,颤微微的低吟,看在施虐者的眼里,就成了暴行后如愿的回馈,和进一步欺凌的挑拨。

      恍惚中,陈宇感觉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压了下来,他睁大了眼睛看那个人,不是凯文吗?他来救我了吗?

      “凯、凯文……”

      “看清楚了,我是凯文的老子!”

      他是凯庆洋?那被他压制着的男孩是谁?我又是谁?我为什么会这么痛?为什么会不想活了?——啊!

      不!不可能!

      当意识到面前的镜子里映照出的就是他自己,陈宇撕心裂肺地恸哭起来。

      为什么,他的世界里会有这么残酷的事?他被剥削殆尽,而且用最残暴的方式!

      给了他尊严,又剥夺他的尊严,给了他身体,又蹂.躏他的身体,给了他一个以为可以信赖的人,又让那个人的父亲来撕扯他,他没有要求过生在这样的世界!

      “让我、去死!”

      “想死?求我啊!”

      “你是恶魔!你不是……不是凯文的爸爸!凯文!他不是你爸爸,我不信!凯文!快、快来杀了我!”

      “再敢缠着我家凯文,我就让你比现在痛苦一万倍!”

      ***

      “啊——”

      陈宇从床上猛地坐起,大声喘息着,环视黑暗中的房间。

      确认了自己是在欧阳鸿飞的家里,他放松了绷紧的神经,瘫倒在床上。

      用手抹了抹脸,湿溻溻的,真难受。

      自从搬到欧阳先生家,还是第一次做这么可怕的噩梦呢,都是因为白天里见到了他,我真没用,还是不能坚强起来。

      可是坚强起来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他们的脏东西喷进了身体啊!取不出来了!

      陈宇突然感到一阵恐慌,怎么办呢?

      对了,洗掉它!

      欧阳鸿飞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分析庭审资料,听到陈宇的房门开了,他走出去,看到陈宇在黑暗里摸索着走进了卫生间。

      “陈宇?在干什么呢?”

      “我、我去洗澡。”

      “你睡觉前不是洗过了吗?”

      “嗯,是、是啊。”

      陈宇虽然这么应着,却迫不及待地进了卫生间。

      欧阳鸿飞一头雾水,也没太在意,就又回房去了。

      陈宇站在镜子前,看着本来白皙洁净的皮肤,却焦虑地念叨着:“太脏了,太脏了……”

      他打开喷头的开关,站在花撒下面,怎么回事?怎么洗不掉?太脏了!怎么办?怎么才能变干净?

      对了,放出来!要放出来!

      他慌慌张张地四处翻找,在壁橱里发现了刮胡子用的刀片,他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拿起了它。

      要放出来!要让脏东西流出来!

      欧阳鸿飞的资料都看了几十页,突然想起来,好像没再听到陈宇的动静,他走出去,果然看到卫生间的门缝里还透着灯光。

      他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叫了几声陈宇的名字,可是没有回应。

      把耳朵贴到门上,可以听到花撒喷水的声音。

      “陈宇,你还没好吗?”

      仍然没有回应。

      “陈宇,我进来了。”

      欧阳鸿飞推开门,他看到陈宇蜷缩着身子瘫坐在花撒下,受惊的小鹿一样瞪着眼睛看他,右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左手举在半空中,手腕处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不断地流出来,被头上浇下来的水流冲到手臂上,再顺着身体,淌到地面。

      “陈宇!”欧阳鸿飞几个大步冲了过去。

      “别过来!太、太脏了,要、要放出来,流出来……”

      欧阳鸿飞把陈宇拽出水流,才发现浇在陈宇身上的水是凉的,三月底的天气,气温还很低,欧阳鸿飞感到心里一阵刺痛,他抱起陈宇,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

      “不……放开……我太脏了……”

      欧阳鸿飞决定,一定要带陈宇去看心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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