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疾

　　楚秋白被早上九点的闹钟吵醒。
　　一条修长的胳膊沉重地横在他胸口，笔直的长腿则跨在他的腰间。楚秋白睁开眼，目光缓缓向上，最终看见了那个闭眼睡着时，也不忘牢牢抱住他不肯松手的俊美青年。
　　这样的桎梏，令楚秋白做了一晚上被夹娃娃机的爪子夹住的梦。
　　在梦里，他惊惶地四处找人求救，下意识地叫楚江来的名字，可是一抬头，楚江来就站在玻璃外，兴致勃勃地握着操纵杆。
　　他的目光轻蔑而贪婪，激光刀一般地扫过楚秋白的胸口，轻轻松松就把楚秋白的身体连同心脏一起剖成了两半。
　　楚江来把楚秋白从悬空的铁爪中解救出来，又用眼神肢解了他，使得楚秋白身上的每一条肌肉，每一块骨骼，每一根神经都一齐剧痛起来。
　　楚江来这样对他，他却仍然想同他接吻。
　　我真可怜。倒在血泊中，楚秋白一脸平静地想。

　　午餐时，陈禾亲自打来电话，他告诉楚秋白，闹事的病人家属在医院门口拉起了黑白横幅，他们从医院的官网上找到楚秋白的照片，打印成A4纸大小的纸张，用红色水笔打上×，见人就发。
　　楚秋白再也吃不下午饭，捞起外套就往医院赶。楚江来拗不过他，只能在车上回电，把多嘴的陈禾一顿臭骂。
　　警察和媒体都已经到场。当着媒体和警察的面，郭军平心平气和地再次提议尸检。
　　但家属坚决不同意。
　　除去昨天那六七个兄弟，张硕刚这回还带上了七大姑子八大姨，三个年过花甲的老太太冲着镜头乌拉乌拉地一顿哭，又是捶腿又是跳脚，一个穿着红色棉袄的大妈对着前来制止的民警一顿狂指，嘴里大喊着：“当官的欺负我们老百姓！退！退！退！”
　　拉着横幅的张硕刚面对媒体声泪俱下，声情并茂地控诉佑民的无良医生手术失误，害死了他刚过完七十周岁的父亲。
　　警察劝他，如果怀疑是手术不当引起的医疗纠纷，确实应该听从院方建议，尽早安排尸检，同时好心地提醒，如果超过规定时间，影响死因判定，责任将由拒绝或者拖延的一方承担。
　　蛮横的法盲没想到还有这种说法，冷笑了一声，指着刚从车上下来的楚秋白说：“我看，你们和这个庸医是一伙的！就是想要包庇他！”
　　扛着摄像机的媒体小哥下意识把镜头对向扶着车门的楚秋白。
　　黑漆漆的凸透镜头让楚秋白骤然想起那段被制成光碟的录像，不由浑身都僵硬了起来。
　　楚江来立刻挡到他身前，皱着眉，用掌心盖住摄像机的镜头，神色冰冻。
　　饶是见多识广的摄像小哥也被吓住了，不知所措地站着，余光偷偷地瞥向他们身后大山一样迅速围过来的保镖。
　　楚江来脸色阴沉，但面对镜头语气却并不生硬，甚至算得上温和：“这么怼脸拍不合适吧，把这段删了。”
　　摄像小哥讪讪地道歉。
　　张硕刚见识过楚家兄弟的身手，自知不是对手，站在离警察很近的地方才敢骂街：“@#%^##)@!$......我爸本来只需要做微创，结果稀里糊涂就被无良医生切开胸，还放了一个死贵死贵的血管支架！现在好了！人没了！医院却只知道推卸责任！”
　　他指着楚秋白身后的名贵座驾，大呼小叫地煽动道：“大伙儿瞧瞧！这车得好几百万吧！普通医生能买得起这么贵的车吗？得吃多少回扣？搞多少灰产啊！这庸医为了几个臭钱可把咱们老百姓害惨了！”
　　佑民门口被各种车辆和人群堵得水泄不通，坐在院长办公室的陈禾被楚江来骂了一通，心情郁闷地给他哥打电话告状，拍着桌子要他秋白哥主持公道。
　　“楚江来不讲道理！手术是秋白做的！家属闹起来，我知会他一声怎么了？又没让他来！是他自己硬要过来的！我在电话里拦了的！他又不听！”
　　陈禾的哥哥比他大十岁，闻言笑了笑。
　　陈禾立马炸了毛：“陈蕤之你笑个屁！”
　　电话那头立马哄他：“你别急。”又问：“你现在人在哪里？”
　　“办公室。”
　　“好那你待着别动，我让人去处理。”
　　陈禾没好气地说：“用不着你找人。”他把堆在办公桌上的喜之郎果冻拆了，只挑里面的橘子果肉吃，边吃边说：“郭军平说双楚已经在医院门口了，电视台全程直播，楚江来露面没三分钟，直播信号都给掐了。妈的！万恶的资本家！”
　　陈蕤之还是笑：“江来在京市有个分公司，年年都是纳税大户。”对面祖宗没应，听筒里隐约传来舔舐果肉的声音。
　　小祖宗没个正形，陈蕤之无可奈何，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很正经地叮嘱他：“不管怎么样，你都乖乖待在办公室，外头就是天塌下来，也别伸头去看热闹。”
　　陈禾啜着果冻壳训他：“我是院长你是院长？我是领导你是领导？”满意地得到对方伏低做小的一句“你是我的领导”，娇气的小少爷又舔了舔带着橘子味蜜糖一样的嘴唇，趾高气昂地对着电话指挥：“那你再给我捐一间ICU病房。我这两天受了惊吓，需要精神补偿。”
　　仅花四分二十七秒，就讹了一间重症监护病房，陈禾摸着吃果冻撑胀的肚子，心满意足地挂下电话。
　　门口有人敲门，他高高兴兴地说了个“进”。
　　院宣传部的部长立马推门进来，急匆匆地向他汇报：“公安把人都抓走了，罪名是勒索和谋杀。”
　　什么！陈禾一下子站起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紧张地问：“楚江来杀谁了？”
　　他妈的！他早就觉得楚江来不正常！看人的眼神像看蟑螂！光天化日之下杀人，该不会还要陈蕤之去捞吧！
　　和陈禾想的不同，被带走的是以张硕刚为首的病人家属。他们阻止抢救的行为引起了普遍怀疑。根据病房小护士的回忆，张硕刚曾连续两天没让张老爷子进食，老爷子正值术后虚弱，饿得头昏眼花向巡房的护士求救，但他说的是方言，小护士听不太懂，连蒙带猜以为他是嘴馋，第二天上班偷偷给他夹带了一根香蕉。老爷子狼吞虎咽地吃完，精神好了许多，但当天下午，在张硕刚探望过后，老爷子突然发病，家属按响呼叫铃时，血压就已经低得测不到了......
　　“那勒索又是怎么一回事？”陈禾问。
　　宣传部长无语地说：“那个姓张的估计脑子不太好，今天一早给楚主任打电话，张口就管他要五百万。”
　　“啊？”陈禾摸了摸鼻子：“那他脑子真的有毛病，要是我，逮着楚秋白这样的肥肉，怎么的也得多加个零！”
　　宣传部长好像更无语了，憋了半天说：“这会儿，人已经在街道派出所了，郭院和楚主任也一起去了，说是配合警方调查。”
　　警方在佑民保卫科提供的监控中发现了端倪。
　　昨日十六点十四分，张硕刚偷偷摸摸地从步梯上了三楼，避过护士站几个明显的监控，趁同病房的病人睡着，鬼鬼祟祟地进了房间。四十分钟后，护士站的呼救铃响起来，张硕刚在走廊上大声呼救，他只放两个小护士冲进了房间，却把宋如恩拦在了医生办公室。
　　宋如恩昨天晚上回去越想越不对劲，就连夜报了警。警察在张硕刚的支付记录里找到了购买降压药的付款记录。
　　医院方面又立马调取了病房监控，经过一夜的筛查，最终锁定了一段时长四十七秒的喂药画面。
　　给张老爷子喂药时，张硕刚站的角度非常刁钻，几乎把老爷子整个上半身都挡住了。
　　面对警方的质询，他只承认为朋友代买了降压药，其余一概不认。
　　审讯的警察又拿出一段录音。录音中，他向楚秋白索要五百万的封口费，对方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答应了他。
　　警察把录音片段暂停，问他：“这一点，你怎么解释？”
　　张硕刚说：“医生手术失误，把我爹害死了，我问他要一点补偿，不过分吧？”
　　警察也被他的厚颜无耻震惊，敲着桌子瞪他：“补偿？你这是敲诈！”
　　受害人楚秋白对电话的事一无所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敲诈。配合笔录时，说起这一段，楚秋白惊讶又迷茫，坐在一旁的楚江来立马替他把话接过去，说：“秋白哥昨天晚上很忙，凌晨才睡。对方五点半打过来，是我接的电话。”
　　楚秋白抬头看了他一眼，楚江来便短促地冲他一笑，转过头问正努力记笔录的民警：“勒索加谋杀，够判死缓了吧。”
　　民警面色沉重地说：“这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对自己的亲生父亲竟也下得去手。”他没参与过司法考试，对相关法条并不清楚，便语意模糊地告诉楚江来，刑侦部门已经介入，考虑到凶手在医院内实施谋杀还试图勒索医生，影响特别恶劣，公安机关会把情况反馈给上级部门，专案专办，争取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
　　楚秋白从没想过事情竟会是这个走向，直到做完笔录都还有些懵。
　　从派出所出来，已接近三点，陈禾裹着一身羽绒服，喜气洋洋地等在门口。
　　看到楚秋白，他张开手臂就要扑上来，被楚江来一把按住，拎垃圾一样嫌弃地拎到一边。
　　“楚江来，干嘛啦？我们之间是世界上最纯洁的同事情谊！抱一抱怎么啦？又不会少块肉！”
　　楚江来冷酷地说：“蠢是会传染的。”
　　陈禾抱着臂看仇人一样地瞪住他：“我蠢？那昨天求我放人的是谁？”
　　楚江来面不改色地回：“卫健委的季主任。”
　　打电话要他同意楚秋白转回江沪的，确实是卫健委的人。陈禾被他噎的没了下文，目光扫过楚秋白过分红润的嘴唇和一直拉到下巴的领口，愣了半天才忿恨地骂楚江来：“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转头又给陈蕤之去了个电话，说他被楚江来气得快心梗，起码得一台最先进的同位素单光子发射计算机断层扫描仪才能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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