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如寒霜

　　我面上虽笑，心中却难免苦涩，也许今晚的情境将分别的场景提前了太多，本不该这样。
　　我低头无语，心情低落。
　　良久，方惟伸手扶住我，他的唇落在我的额头，那样轻柔的，让人眷恋的温热在我额头散开。
　　我道：“我们先不想这些，好么？”
　　“我同你回临淮。”他说。
　　我心中既惊讶又高兴，问：“你不做官了？”
　　他轻笑，眼中柔光流转：“我也不想太累。鞍前马后，谨小慎微换了些富贵荣华，总得有命消受。去了临淮，我开一间武馆，教人学些功夫，又陪在美人身侧，岂不妙哉。”
　　我笑道：“那你还想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同意。”
　　“毕竟涉及朝廷，我只是在想怎么脱身。”
　　“那就好。”我起身伸了个懒腰：“今日你也辛苦了，珍珠正好拿了个安息凝神的香包给我，我拿来给你，你可不要告诉殿下，省得麻烦。”
　　“我随你去。”
　　“今日梁道友说，五年前礼部的理事记录不见了。”方惟接着说：“事实上，那次国事交涉的结果有些问题。”
　　“嗯？”
　　“我大周与北戎的关税协定里有几项内容有些异常，我国常有的货物，如布匹，若由北戎输入，关税比矿石及兽皮类要低得多。但事实上，矿石与兽皮才是大周真正需要从北戎输入的货物。”
　　我点点头，因家中做布匹生意，我也稍懂一些其中含义：“这样的话，真正需要的东西价格贵了，而不需要的东西，倒是会侵占本国货物的市场。这个政策，很是奇怪。不过……”
　　我推开房门转过身来：“户部这些年，应该很清楚这些事情。”
　　不错，户部主财赋，不会不知。可他们征收的关税，到底有多少进了国库，多少被官员中饱私囊了，却很难讲清。
　　方惟道：“正是，户部难逃干系。户部尚书王尚明早些年也是江锋的门生，江锋的女婿，也是他王家一脉。不过当下北戎再次出使，礼部这边，应当留心是否有变，今日你也看到，北戎使团已有人进入洛都，这些人，究竟是来做什么？”
　　我明白方惟言下之意，他是说恐怕北戎有些人正与礼部在商议什么。
　　“江锋堂堂尚书令，又是国舅，何须勾结外国？”我问道。
　　这话说出口，仿佛似曾相识，几天前，我也曾说庆王萧岑没有必要勾结敌国。
　　真是当权者的心思猜不透，我怒道：“不如我们想个法子把江锋杀了，直接离开洛都如何？”
　　方惟一把将我抱了过来，道：“还得一阵子。清儿，你再陪我在洛都一阵子好吗？”
　　他今晚有些反常。
　　我抱住他的身体，感受到他的体温，我贪恋他的怀抱，去那些朝廷纷争，恩怨情仇，与恋人两情相悦，朝朝暮暮，比这些都重要。
　　“当然好了。我就想一直陪着你。”我语气都软和下来：“只是讨厌这些事情，害我不能和你花前月下，对影成双。”
　　他放开我，低声道：“清儿，我答应你，会与你携手共白头。”

　　当晚我辗转反侧睡不着，本来已经很困，但脑子里都是方惟，我设想与他一起的甜蜜日子，心里越来越激动，反反复复，到了下半夜才模糊睡去。
　　第二日，起床已经较平日里晚了，但仍是头昏脑胀，我推开房门，去萧允之的屋里，发现他与方惟都已经不在，便出了礼宾院去寻他们。
　　这才知晓原来南江月已经到了鸿胪寺，一众乐师跟在她身后，而她，正在与萧允之和李达商量什么，她身姿轻巧，气质极佳，是那种人群中看一眼就会注意到的人物。
　　方惟走到我身边，问：“休息好了么？”
　　我摇了摇头：“拜你所赐，我不太清醒。”
　　他眼里藏着浅浅笑意，却道：“殿下来了。”
　　原来李达带着南江月去参观鸿胪寺，萧允之看见了我，便来让我去商会送信。
　　我欣然应允，道：“午饭可给我留着。”
　　这回没有萧允之跟着，来淮南商会我可轻松多了。爹爹正在帮着薛管家装货，我高兴地大喊了一声。
　　爹爹见到我也很欣喜，忙招呼我过去，我跳到他身边，环住他的手臂，道：“爹爹，清儿可想你。”
　　爹爹凑近我，小声道：“清儿，进宫这么多天还这样没规矩，可要注意分寸。”
　　“这不是在您跟前么，我在宫里，且谨慎着呢。”
　　我见薛管家在一旁偷笑，便放开爹爹，问道：“你们要运货去哪？”
　　“姑娘，这次我们打通了与云锦商号的生意，往后可在洛都有了稳定主顾了。”
　　“云锦商号？什么来头？”
　　爹爹答：“云锦商号是洛都丝绸供应的主要来源，地头蛇，洛都府都得卖他一些面子，爹爹正要和老薛一同送货。”
　　原来如此，这么说我谢家的生意还是树大根深的：“云锦商号在哪里？”
　　“在阜安坊东北角。”爹爹道。
　　“老爷，姑娘既然身体好了，你们就多聊会，老薛我自己先送货就行了。”薛管家招呼了几个人，准备上路。
　　“老薛，刚与人家合作，我还是同你一块去。”爹爹说完又转过头来小声对我说道：“清儿，注意安全。”
　　我目送爹爹与薛管家离开的背影，正如临淮时一样。
　　“清妹。”小白从身后拍我的头。
　　我闭眼无语：“早知道你在这里，怎么没去帮爹爹呀。”
　　“我在洛都，主要身份可是刺客。生意上的事，自然插手少。”小白走到我面前：“说，你是不是有事需要我帮忙？”
　　小白的样子很亲切，正如在临淮时一样，他对我的感情，已经放下了么？
　　我定了定神，朝他点点头：“这事你不要告诉爹爹。”
　　我告诉小白要去盯礼部尚书的捎，他并没有多问，得知萧允之会帮助我们离开洛都后，也无什么欣喜之情，只叹：“皇室的人，可守承诺？”
　　“应该会吧，毕竟他的母亲，是阿竹前辈啊。”我道。
　　小白点点头：“也是，他对爷爷，还算恭敬。”
　　他虽这么说，我却觉得他有些欲言又止。
　　“小白，家里没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你也看到了，家里的生意蒸蒸日上。”
　　说的也是，爹爹与薛管家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小白也平平安安站在我面前，这不都是我期望的景象么，又还有什么好担心。
　　“要是苏元有什么异动，你告诉我们就行，可别轻举妄动。”
　　“自然。”小白戏谑道：“没必要无端端犯险。”
　　“清姐姐，你回来了？”少女银铃般的声音传来，冰冰跑到了我身边，又笑着对小白说：“白大哥，清姐姐借我一下。”
　　我刚想说什么，却被冰冰拖着出了门。
　　她拉着我的手继续前进，我问：“冰冰，余叔叔来了？”
　　她点点头。
　　“你们什么时候离开洛都？”
　　她停下脚步，道：“没这么快。”
　　街道上人来人往，冰冰放开我的手独自在前走着，风吹起少女淡黄色的衣角，显得灵动飘逸，我跟上去，听她问道：“姐姐，你这回回来，还走吗？”
　　“要的。”
　　“嗯，那我想买个礼物送给陈大哥，你有时间陪我选一选吗？”
　　我想着，回去又会被萧允之使唤，何不珍惜时间在外透透风，便答应了。
　　冰冰笑了：“那我们去平留坊。前几日陈大哥都带我在平留坊玩，我觉得那里挺好。”
　　我调侃：“那近日陈大哥怎么没来找冰冰啊？”
　　“陈大哥也不是每天都有空的嘛。”
　　洛都城在阳光的照耀下，热闹非凡。北方少雨，已经是春雨的季节，这里却总是晴空万里，我想，若人心也如这样万里无云，该有多好。
　　“冰冰，你记得我们隔壁那条青梅巷，有户姓陈的人家么？”
　　青梅巷陈家，便是萧允之养父母的家中。
　　“陈家？我没印象，虽说青梅巷离我们那儿近，毕竟都是些普通人家，我没什么往来。不过……” 冰冰抿了抿嘴，继续道：“爹爹说，前阵子青梅巷来了好多人，连官兵都来了。”
　　“官兵？”
　　“嗯，详细的爹爹也没细说，就是说话间提起了这个事。怎么了？”
　　萧允之长大的地方，要说没人关注是不可能的，就是这么些去的人里，究竟有几方势力？
　　“清姐姐，来这里看看。”冰冰也不等我回答，进了一家服饰店铺。
　　冰冰打量着店中的服装样式，单手托腮，好像真在认真思考什么，她一会看看发冠，一会看看元服，最终，她拿起一条墨色腰封，问：“这条怎么样？”
　　冰冰嬉笑的神色之中，总有几分不安。
　　“冰冰，怎么了，突然间要送礼物做什么？”
　　“没什么，这些日子都是陈大哥照顾我，我得感谢感谢他。”她低下头去，抬头时眼中却泪光点点。她低声道：“可是爹爹不许我见他，爹爹还让他不要来找我了……”
　　我一时错愕，这几日陈音不论是不是真的没空，肯定都没来见冰冰，冰冰患得患失，日子一定很难过。
　　“冰冰，没事的。”我走到冰冰身边，安慰道：“陈音哪是那么听话的人，那人主意多了去，这几日肯定是被何事耽搁了，真是，害得我们冰冰这么不开心。”
　　话虽这么说，我想着还是得找个机会让陈音把话说清楚，我可不想见到冰冰这么活泼的女孩子以泪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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