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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化
酷暑时节的大明宫,石板路上反射着刺眼的光芒,空气中隐约传来鲜血的味道。
雷荀头晕目眩,几度想昏死于道旁。
他距离紫宸殿已有一段距离,秦王见皇帝说了些什么,他听不到也根本不想知道,只想夺路而逃。
苏女史不知何时也从紫宸殿里出来,见他在徘徊,微微一笑,“雷侍郎辛苦,天气炎热,早些家去休息吧。”
她是皇帝最亲近的侍臣,地位超然而尊崇,可也只是依附皇帝所生的蝼蚁,如此凶险之际,竟然一点也不担心吗?
雷荀咽喉发紧,指着前面与金吾卫对峙士兵小声问:“这些……”
“小儿与父亲闹意气,不妨事的。”
苏女史浅笑着向雷荀微微颔首示意,镇定自若地走向那群士兵。
雷荀向来对苏女史极为恭敬,可是认真回忆,心底并不太瞧得上她,一直觉得她不过是仗着姿色在皇帝身边奉迎的女人之一。
此时见她孤身临敌的气度,雷荀心中微有改观,又更担心了——只怕一眨眼间,这个女人血溅当场。
苏女史的声量不高,她向那群士兵说了些什么,雷荀一个字也没听到。
只是片刻之后,那些士兵陆续解下了武器,向着皇帝所在的方向叩拜。
这场疑似宫变,在史书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连闻风而动的长安官场都没有任何异样,无人议论,无人提及。秦王戎装带兵入宫的大逆行为,仿佛一粒小小的石子投进了湖中。
外人只知秦王因世子李巽病重,未奉旨便赶回长安。
皇帝下旨申饬,令其闭门思过半年,不许见外客。
“病重”的世子李巽并秦王妃柳氏,皇帝早已经下旨接入宫中,说是郑贵妃喜欢,留着母子俩做伴。
从此,秦王遥领安西都护府大都护一职,当地实际军政事务则交给了副大都护、辅国大将军柳营。
到底是一场争夺帝位的风暴被扼杀在青萍之末,还是帝王家骨肉相残故事的开篇,雷荀不敢想其中深意,也不敢与人说。
他重任在肩,兢兢业业为宣王筹划大婚事宜。
首先是女方亲长不在,连名字都不知,奏请之后,皇帝指派苏女史,暂代女方亲长。
苏女史只能暂代女方亲长行礼,其余细事还要雷荀杜撰。
他用尽皆生所学,给朱雀拟了祖上三代的亲长姓名、籍贯、生平事迹等等,还捏造了一个大吉的生辰八字,填在朱雀的名字后面。
其次是婚期,按仪制行完六礼,至少要一两年时间。可是宣王催得急,陛下似乎也乐见其成。
最后一番折腾,大婚最终被定到了次年暮春。
皇室婚礼的繁文缛节,每一步都专供外人看热闹,唯一作用就是昭告天下宣王成亲。
至于这件潦草婚事背后的复杂含义,就需要身处政治漩涡的人好好琢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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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暑时节的午后,最是难捱。
烈日当空,阳光仿佛烧红的利箭一样刺在人身上,知了亡命狂徒一般在树梢嘶叫。
朱雀从外头回来,额上尽是细密的汗珠,拿着折扇不停扇着,她身上的六品绿色官服被汗水浸透,越显曲线玲珑。
紫晶急匆匆地在后头追着,她捧了件宽大的罩衣毫无用处,只得大声感叹。
朱雀才解决了一件大事,心情极好,回眸望了她一眼,“内院这边也没什么人,不用太守规矩。”
紫晶为人严谨,向来最守规矩,不敢和她抱怨,唯有再叹息一声。
两人说话间走到游廊转角,旁侧正是宣王所居的院落之侧。
先前朱雀命人制作的连环水车,汲了水从屋檐上浇下来,温度比旁处低了许多,再加上这转角处一阵穿堂风刮过来,立时觉得凉爽畅快。
朱雀放缓了脚步,正想说歇歇再回去,不想随风过来的还有一声女子幽怨的低泣。
紫晶见朱雀突然驻足侧耳细听,心里突地一跳,不祥的预感还没来得及蔓延,朱雀已经加快了脚步。
宣王所居的内院近在咫尺,门口除了两名侍卫是老熟人之外,还有一位陌生的小娘子,看衣饰似乎是谁家婢女,身形单薄柔弱,说话细声细气的。
朱雀特意加重了足音,原本正说笑得三人都立即望过来,两名侍卫立即收敛了笑意,倒是那名柔弱的婢女轻笑着迎上来给朱雀见礼。
“小奴棠溪,拜见姐姐。”
朱雀收拢了扇子,足下不知怎的一闪,从她身边绕过,径直往院中去。
“哎……”棠溪低呼一声,伸了手停在半空,别说抓住朱雀,连她的衣袂都没碰上。
紫晶赶过来,顺便扣住了她的手腕,一点点攥紧,“瞎了吗?谁是你姐姐?”
棠溪丝毫没有惊慌,若有所思地望向紫晶,“哎呀……小奴眼拙,没见紫晶姐姐在后头,惭愧惭愧。”
紫晶没心思与她斗,压低声音问:“里面只有萧女史?”
棠溪微笑,语意悠长,耐人寻味,“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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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所居的内院,除了屋檐上的潺潺流水,再无别的声音。
平常小吏、侍卫、婢女、仆从少说也有二十人左右,此刻不知躲到何处去了,院里一个人都没有。
朱雀心里一股无名邪火冒上来,掀起帘子的声音不免大了一点。
内室里女子的抽泣声立即停止。
宣王的声音温和平静,“娘子回来了吗?快来救命。”
他这么一句话,倒令朱雀没了退路。
内室里幽香袭人,宣王端坐在书案前,脸上写满“无奈”二字。
他烦恼的主因是地上跪着的那位娇媚动人的小娘子,雪肤花貌,衣饰华贵,也是朱雀前世的故人了。
前世的宣王侧妃,萧缃。
朱雀脑中绷着的弦“铮”的一声断裂,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萧缃必然是为她的堂兄萧缙乞命。
又有无数个声音告诉她,不行。
萧缃满面泪痕如梨花带雨,此刻才漫起秋波,视线从下往上,划了一个曲折的弧度,与朱雀视线相交。
她的气质独一无二,天真无邪又自带勾魂媚态,前世正是宣王内院中最顶尖的美人。
“殿下说笑,微臣冒失唐突了,现在就去领罪。”
朱雀攥紧了折扇藏在肘后,向宣王潦草见了礼,话没说完已经退了两步出去。
她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心中还是不免给自己点评四个字,“落荒而逃”。
“过来。”宣王的声音似乎也不高,微有一点矜持的嗔怨,“萧十五娘是为萧缙那个败类来的,你把她弄出去,好歹给我留个清净。”
朱雀听他说“清净”二字,唯觉半边脑壳都疼。
萧缃还跪在地上,此时听到这一句,哭得更惨了,她甚至膝行几步,距离宣王更近了一些。
宣王脸色微有变化,“萧十五娘是有意要找我麻烦了,出去。”
萧缃难以置信地仰望着他,两人对峙片刻,终于还是以萧缃掩面放声大哭离去终结。
看了一场好戏的朱雀,也想跟着退出去,不想宣王示意她过去,“你热成这个样子,伤口还好吗?过来给我看看。”
朱雀肩上、背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被汗水一浸还是有点微疼,此刻被宣王提醒才想起来,无端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不想在这些小事上纠缠,将折扇打开了摇晃两下,“微臣还有……”
宣王冷笑了一声。
前世那个宣王与眼前这人叠在一处,一个冷漠疯狂又狠辣的人,笑起来皎然如明月掠过山岗。
朱雀只得乖乖站到他跟前,没想到宣王低眸不语,仿佛忘记了面前还站着个人。
“扇子不错。”
“啊……哦。”朱雀这才想起手里的折扇是从梅鸿雪那边顺过来的,脑中瞬间空白一片,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两人之间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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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静更深,正是私宴密谋的大好良机。
沈珘今天回来时并没有见到萧缃,可是她知道朱雀与宣王之间似乎有了巨大的裂痕。
——今日黄昏后,她回来探望宣王,才发现他的病情又有反复的迹象,又不让她告诉朱雀。
沈珘难以理解这种“不许说”的离奇心情,只得发起了这次私宴,主要成员有韩落、林牧,崔徵忝陪末座。
酒过三巡,沈珘才将自己收集的消息归拢在一起,她当然不方便说宣王的病情,只说关心朱雀,最后提出的计策也十分敷衍,“……所以,殿下若是与萧十五娘有什么瓜葛,是不是我去提醒一下朱雀姐姐比较好?”
韩落握着酒杯大咳伪装没听到,林牧与崔徵两人同时望向他,前者脸上写满不可意思议,后者略收敛一点,唇角的弧线难以控制。
林牧:“你是不是傻。”
崔徵:“附议。”
沈珘自从赶到明州起,就一直忙着义诊舍药,心中怨气颇重。此时见两人诚意不够,猛地一拍桌子,“你们!是不是太无情了!”
桌上碗盘都陪着跳了两下,室内瞬间安静。
外头有小婢细声细气的禀报声,“沈小娘子可在?我家小娘子来拜,可否赐见……”
正是萧缃的棠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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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