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程默刚站起身，就又被顾时叫住了。
　　听说顾时是第一次接触呈禾可言的书，原本以为应该再需要给他一点时间，可没想到，顾时却早已经将原著与剧本摸透了。
　　程默很欣赏这一点。
　　“你做得很好。”
　　程默从来不吝啬对赞赏之人的赞美。
　　“谢谢您。”顾时倒是谦逊有礼，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翩翩公子的姿态。
　　很早之前就听过一句话，有些人就像是真的为某一个行业而出生的，而顾时，应该就属于那一部分人。

　　“我记得，你今年大三了。”
　　个人简历上写的是二十一岁，A大三年级学生。
　　“是的，老师。”顾时微微一笑。
　　顾时身上有一种令人放心的成熟稳重，甚至是每一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细心雕琢。
　　程默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
　　“你叫我程默就好。”
　　不过就比他大几岁，还都是学生，这一句老师还真有些不敢当了。
　　顾时却很坚持。
　　“您担得起。”
　　他的眼神中有种莫名其妙的坚定。
　　程默对他的反应感到意外，不过也没说些什么，只是难免有些哭笑不得:“咱俩的年龄差距，倒也用不着使用‘您’这样的尊称吧？”

　　许珂假装拿着本子认真研究着什么，可实际上却是时不时往那边瞟一眼，剧本都快被他揉烂了。
　　叶西泽远远瞟了他几眼，同情他的同时又想两只手连轴抡他。

　　“程默老师，我能加您一个微信吗？”临走时，顾时又主动叫住了程默，说话的同时连手机都拿了出来了。
　　见状，程默反而无法拒绝了。
　　“好啊。”
　　房间里的人不多，顾时这话问得也没刻意收住声音，听到的人都忐忑地迎了过来。
　　“老师，我也想加一个可以吗？”

　　许珂没动，半倚在沙发边看着他们，若有所思。
　　“跟你说个事。”
　　叶西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语气明显不太友好。
　　“嗯。”许珂有些心不在焉。
　　叶西泽:“之后我就不帮你追人了。”
　　帮我追人？
　　许珂疑惑地眨了眨眼，表情难看，认为他在说什么屁话。
　　“别嚼字眼。”叶西泽看出了什么，白着眼道，“阿川怕你带坏我，让我少跟你来往。”
　　“你是怎么有脸说出这么一番话的？”
　　许珂是真觉得他不要脸，仗着有几分姿色让沈川入了坑，然后自立一个惧内人设，天天撒狗粮。
　　叶西泽充耳不闻:“总之，人给你找着了，其他的，无能为力。”
　　沈川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消息，知道了呈禾可言就是程默，单方面跟他冷战的这几天，叶西泽悟得了一个道理，不要多管闲事。

　　“程默老师，您的微信名是叫Rabbit吧？没加错吧？是这个吗？这个名字好可爱呀。”
　　楚潇潇的声音中藏着压不住的兴奋，不小的声音在房间里传开，她生怕扫错了，一遍遍确认，声音又不自然地大了起来。
　　许珂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去寻程默的视线，最后发现他正好也向他看了过来。
　　不远不近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一条深深的沟壑，一个在那一边，一个在这一边。
　　目光相撞的瞬间，程默匆匆瞥开。

　　“对。”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收起了手机，短暂地笑了笑，“一起下去吧。”
　　不知道是在与谁言语，最开心的却是楚潇潇。
　　程默的微信头像是一个黑色背景，很简单，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
　　楚潇潇盯着那个头像看了许久，如得稀世珍宝，一次次的感慨。

　　许珂紧紧地抿着唇，好半天都没有动，直到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那种没来由地欣喜涌上来，他垂眸看向自己搭在沙发上的手，明显的指尖发抖，是紧张，又似乎是难以置信。
　　叶西泽从卧室换好衣服出来时，许珂还站在原来的地方，最诡异的是，他好像是在笑。
　　“你干嘛呢？”
　　叶西泽略带嫌弃地叫他，“要发情滚回你房间去。”
　　许珂嘴角的笑收得很快，没搭理他，自顾自地拿过了一旁的外套，随便往臂弯处一搭，大步就往外面走。

　　刘正已经将外卖拿好了，东西很多，摆了满满一桌。
　　程默坐在边上，静静地听着餐桌上的人聊天，时不时会回几句，嘴角的笑也不轻不重，刚刚好到让许珂觉得心烦意乱。
　　程默一直都是这样的。
　　他能够看得出他的不适，也能够看得出他对这个场合的努力融入，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勉强。
　　远远地观察着，许珂的目光直接而明显，程默根本不可能忽视得了。
　　但他就是假装看不见。
　　既然如此，许珂也装作不知道罢，就像他一直以来都做的那样，装作一无所知，是许珂长久练就，也是他最擅长的事。
　　“许珂啊。”几杯酒下肚，杨副导演似乎是有些醉了，他拉着旁边的人，话匣子也自然拉开，“咱们也合作了那么多次了，这次又多多指教了，来，我敬你一杯吧。”
　　说着，就要将他手边那个杯子斟满递过来，却被另一只手稳稳接住了。
　　叶西泽瞅了他一眼，而后一杯见底。
　　“明儿他还要补拍宣传照，喝多了你帮他拍啊？”
　　许珂事不关己地靠坐在椅子上，脸上表情都没变过。
　　叶西泽懒散地哈了口气，搬着凳子挤到了许珂与副导演的中间，随口一说:“来，我陪你喝个尽兴。”
　　在酒桌上帮许珂挡酒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这是沈川帮这个好友要来的福利。

　　这一顿饭许珂没怎么吃，就像是来走个过场，期间的心思懂的都懂。
　　杨副导演倒是被叶西泽灌得烂醉。
　　“他醉成这样，明天还能工作吗？”许珂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
　　“不影响。”
　　同样是喝白的，叶西泽还跟个没事人一样。
　　许珂装作没看见，默默端起来桌上的葡萄汁。

　　视线范围内，程默突然接了个电话离了桌，见他要走，许珂也就起了身。

　　“嗯，我知道。”
　　程默靠在窗边，为难地皱着眉，“我过阵子会去郦庄，我打算把这个作为我的毕业选题……对，只是刚刚忘记跟你说了…我明白，时间还来得及。”
　　“我心里有数的，老师。”
　　每一次蒋川生气都能听到这家伙乖乖地叫一声老师，就莫名的，蒋川的气都能消一大半。
　　他骂他，也只是频繁地重复一句“臭小子”。
　　放弃原来成形的课题，转而研究这样一个还没什么具体案例的东西，蒋川问他是不是疯了。
　　程默笑笑：“当初跟着一穷二白的您跋山涉水，我可不是疯了吗？”
　　蒋川一口气卡在嗓子眼，上不来也下不去。
　　“疯子！”
　　对面的人怒骂了一声，气冲冲地撂了电话。
　　“嘟嘟”的空音刺耳，程默也只得自己叹气。
　　他下意识去外套里摸什么，好半晌才掏出一根烟。
　　离开的时候从蒋川办公室顺的。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刚将那支烟放到鼻下嗅了嗅，还没闻着味道就被人打断了。
　　程默淡淡地抬眼，偏头的瞬间就见人朝他走来。
　　他皱着眉，越走越近，只是目光始终放在他手上的烟上。
　　喉头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程默连忙将烟收进了口袋里。
　　“没抽。”
　　他搓了搓手，轻声说道，“就闻闻味道。不会抽。”
　　他确实不会抽。
　　只是跟着蒋川到处奔波的这么些年里，那个老烟枪总是会给他递上一根，久而久之，程默也习惯了烦躁地时候闻闻味道。
　　“嗯。”
　　许珂也轻声应着，自顾自地说，“我也很久不抽烟了。”
　　两人并肩站在窗口，外面的风从半开的地方钻了进来，强行让程默起了咳嗽。
　　“咳咳…”
　　他用手背抵在唇边，低着头将咳嗽的声音压小。
　　许珂摇了摇后槽牙，唇线都绷直了。
　　“回去吧，这儿冷。”
　　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抓他的胳膊，刚碰上，就被躲开了。
　　第二次了。
　　许珂眸色一沉。
　　程默也没想到自己的反应，那一瞬间根本就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已经躲开了。
　　两人都没说话。
　　程默也不敢抬头看他的脸色，只是觉得，好像更冷了。
　　咂了咂舌，他简直想咬断舌头。
　　“我……”
　　“程默。”低沉的嗓音微哑，许珂说话时停顿了一下，“还要躲吗？”
　　身子僵住了。
　　许珂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也几乎发僵。
　　瞳孔收缩，程默用力吞了一下口水，不知道该怎么办。
　　忽然，他又听见了叹气声，颇有些无可奈何。

　　“程默，别躲了。”
　　他说。
　　那道声音颤抖，让程默耳根发烫，像是耳鼓起了反应，发出了一点鸣音。
　　他不禁想起了那年许珂的告白。
　　似乎也如眼下这般，浑身透露着一种小心翼翼，谨慎再谨慎，生怕把话说重了，吓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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