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澄

　　两人出了那瓦子口，此时已是夜半，可来往的人群依旧如烟如海，欢声笑语不断。安墨澄跟在陆怀绮身后去取马，忽然看见陆怀绮身前冒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扑通”跪在他面前，怀里抱着一个襁褓，哭着哀求道：
　　“公子，救救我的孩子吧！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安墨澄快步走上前去，准备靠近看看那女人，但陆怀绮把他拦在身后，隔着几步，对着那女人问道：
　　“你孩子怎么了？”
　　那女人抽泣道：“他得病了，再不治就要死了。”
　　陆怀绮道：“那你应该去找大夫，你可是没钱？”说着就去摸钱袋。
　　那女人却摇头哭喊道：“不是，我去医馆了，大夫们看了，都说治不了，就匆匆把我们赶了出来。”说完咳起来。
　　陆怀绮疑道：“那你找我，我也没办法啊，我也不会医术，更不是华佗。”
　　那女人磕起头来，让陆怀绮手足无措。安墨澄见那女人脸色也不是很好，与她怀里的婴孩的脸色如出一辙，面上发红，双腮发肿，还不停的咳嗽，指甲缝中微微发红，只是她那怀里的孩子更加严重。陆怀绮准备去把她拉起，但安墨澄谨慎地把陆怀绮拉退了几步，说道：
　　“你先别磕了，你先起来，我们到一个人少的地方说话。”
　　那女人听见了此话，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忙站起身来跟在他们后面。
　　找到一个稍微僻静之处，安墨澄特意与她保持了几步距离，轻声问道：“夫人如何称呼？”
　　那女人道：“我叫唐瑛。”
　　安墨澄：“唐夫人，你从哪里来的？”
　　唐瑛老实答道：“清峯。”
　　话音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劈在两人头顶，惊得两人连退了好几步，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安墨澄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递给唐瑛说道：
　　“唐夫人，你先把这帕子系在脸上。”
　　唐瑛不知何故，但她依旧把孩子轻轻放在地上之后，把帕子系上了。待她又重新抱起襁褓后，陆怀绮说道：
　　“唐夫人，我猜，你跟孩子都已经染上瘟疫了。”
　　听见“瘟疫”二字，唐瑛睁大了发黑的眼眶，惊道：“怎么会是瘟疫？”
　　陆怀绮道：“你从清峯来的，难道不知清峯已经闹瘟疫了吗？”
　　唐瑛依旧不肯相信，说道：“我是六月初三离开清峯的，我已经赶了五天的路了，我走的时候清峯还好好的。”说着，她又哭起来：“在半路的时候，我孩子就生病了，越来越严重，我自己也咳嗽起来，我就改道来兰台求医了，从没想过会是瘟疫。”
　　陆怀绮侧头对安墨澄说道：“澄哥哥，我们先把她带回凤鸣府。”
　　安墨澄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目前他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要是放任她在这兰台城中不管，必将会引起瘟疫横行。思考片刻后，安墨澄对陆怀绮叮嘱道：“我们走一条人稀的小道。”
　　两人上了马，走向一条漆黑的小道，唐瑛自觉远远地跟在后面。
　　到了凤鸣府，陆怀绮急匆匆地喊来成烨，且谨慎与他保持了一些距离，吩咐他去叫陆衔琷与司南乔。成烨见他们神色焦急，后面还跟了一个看上去不大正常的女人，便不敢耽搁，跑进了内院。
　　唐瑛进了这华府，站在一处角落，离两人远远的，她看这里处处富丽堂皇，一派大气之样，她有些胆怯，但又想到这样的府里住的一定是大人物，这样的话，自己的儿子也就有救了，心中又燃起希望来。
　　三人站在中堂等了一炷香时间，陆衔琷跟司南乔披了外衣出现在了门口。
　　陆衔琷睡眼朦胧问道：“绮儿，你这大半夜叫成烨把我们喊起来做什么？”
　　陆怀绮一手举起示意陆衔琷就站在那里说话，然后开口道：“爹，闹瘟疫了。”
　　陆衔琷跟司南乔双双怔住了身子，陆衔琷双眼瞪大了，惊道：“什么！”
　　安墨澄开口道：“陆将军，清峯闹瘟疫了，这位从清峯来兰台的唐夫人跟她孩子此时也已经染了瘟疫了。”说着他指向站在角落里的唐瑛。
　　陆衔琷问道：“清峯闹瘟疫了？朝中为何没有人说此事？”
　　陆怀绮道：“我们也是今晚在勾栏里才听到的，出来就遇上了染病四处求医的唐夫人。”
　　司南乔快步走到唐瑛身边，陆怀绮递给了她一块丝帕系在面上之后，就在一旁查看起唐瑛母子。
　　其余人紧张的在一旁等着。
　　司南乔一边摸了孩子脸一边问道：“唐夫人，你孩子是何时发病的？”
　　唐瑛答道：“我们是六月初三离开的清峯，在第二天他就开始发热了。”
　　司南乔一边解开了襁褓，只见那小孩浑身通红，大腿上的有几处皮肤已经开始溃烂，形成一些小小的坑，看得人触目惊心，嘶哑的哭声从那小孩嘴里传出来。司南乔眉心紧锁，目光凝重，不断仔细查看起那几处溃烂。她看过小孩后，又看起大人来，且问道：“唐夫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热的？”
　　唐瑛说道：“昨天。”
　　“那夫人有没有在自己身上发现发红发烂的斑点？或者感觉到痛。”
　　“都没有。只是觉得两腮很痛。”
　　司南乔站起身来，面色凝重道：“这病我从来没有见过，不知道是什么瘟疫。唐夫人在她孩子发病三天之后就开始出现症状，可见这病传染性极强，且恶化快。我目前也只能用药试试，看能不能延缓。”
　　唐瑛听司南乔说，仿佛被判了死刑，紧紧抱着那襁褓，一下歪坐在地上。
　　在场所有人都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沉重。
　　安墨澄此时想起要是不尽快找到可能已经被传染的人，恐怕整个兰台城都要成为疫区了，他便开口急问道：“唐夫人，你是哪天到的兰台？去过哪些地方？”
　　唐瑛回过神来，哭着说：“我是今天才到的，一到兰台城我就去找医馆了，跑了大概有三四家。后来就去了今天遇到两位公子的街。”
　　陆怀绮拿来纸笔，两人又仔细询问起唐瑛来。把她去过的地方一一记录下之后，交给了陆衔琷。
　　陆衔琷用手捏了捏眉头，说道：“成烨，你先去吩咐下人们，从此时起，凤鸣府闭门。明日一早，再去拿我的军印去练兵场调几队兵，去到这几个地方搜寻与她接触过的人，凡是与之有关的人直接带到凤鸣府上来。特别是那几家医馆，一定要先封了，记得让他们都戴上面纱，做好防护。我也得遣人把此事禀明国主。”
　　成烨听到命令之后，立马就跑了出去。

　　忙碌了大半时日，一切终于安排妥当之后，司南乔去到书房继续研究起了病症。而陆怀绮跟安墨澄此时却显得有些空闲，两人坐在檐下，默默无言。
　　陆怀绮问道：“澄哥哥回房去睡觉吧，眼下我们也不能做更多了。”
　　安墨澄道：“躺在床上也是睡不着，不如跟你聊聊天。”
　　陆怀绮说道：“澄哥哥，趁我们现在都还没染上那瘟疫，要不你回安府去吧，现在凤鸣府不大安全。”
　　安墨澄却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染上？刚才我们跟唐夫人靠那么近。”
　　陆怀绮连忙打断道：“不会的，一定还没染上。”说完，他似乎也有些底气不足。
　　安墨澄安慰道：“别担心，有陆夫人在，一定都会好起来的。你不是说陆夫人是在世女华佗吗？”
　　“可是外人都以为我娘不会医术的，要是她插手太多，我害怕她的身份会被人识破……”陆怀绮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忧道：“可是，如果她不插手，岂不是袖手旁观？”
　　安墨澄一手放在他肩上，安慰道：“一定有两全之法的。”
　　陆怀绮点了点头，而后叹道：“不知明日的兰台城会乱成什么样。真想不到，我们前几个时辰还在那热闹非凡的勾栏处听书听曲。”
　　两人坐在台阶上，一同抬头望着四角天空中的那轮西沉明月，静默无语。

　　第二日天色刚微亮，带了陆衔琷奏折的快马便入了宫墙。
　　一大早，兰台城中各处就出现了大队士兵，到处抓人，带着面纱行色匆匆，没过一个时辰，兰台城出现瘟疫的消息就传遍了各家各户，各个药铺里瞬间挤满了来买药预防的人。一时间，全城又沸腾起来，乱做一锅粥。
　　一夜未眠的司南乔，给了陆怀绮跟安墨澄三个小小的绢袋，让他们挂在胸前，她解释道：
　　“这里面装了雄黄，丹砂，矾石之类可以防疫的药物，还有一个，成烨回来了你们替我给他，你们一定要好好佩带。你们也不要随便进到后面那几间院子里。”
　　陆怀绮问道：“娘，这个病有的治吗？”
　　司南乔愁眉不展，不知怎么回答，便说：“娘会尽力找到治疗方法的。我也会命人去找兰台城中的大夫们来凤鸣府一同商议，国主也一定会派宫中的御医们来的。”
　　陆怀绮握住司南乔的手道：“可是，娘，这样一来，你的身份不就……”
　　司南乔轻轻笑了一下，安慰道：“绮儿放心，娘一定会隐藏好的。你们两人一定要小心谨慎些。”说完，又看着安墨澄说：“墨澄，这几日我跟将军是没有空闲来照看绮儿了，你比他沉稳些，还请你照看好他了。”
　　安墨澄用力点了点头。
　　陆怀绮道：“娘，你也一定要小心，不要染上了。”
　　司南乔笑了道：“我是谁啊？你不是说我是女华佗吗？放心吧，绮儿。”
　　说完她就转身进到那唐夫人在的院子里去了。
　　她刚离开不久，成烨就回来了。陆怀绮连忙走上前去把那绢袋给了成烨，说道：
　　“成烨，这是娘给你的，你一定要带好，可以防疫的。”说着给他戴上了。
　　成烨低头望着那枚小却精致的绢袋，忽地持剑抱手道：“谢夫人、公子！”
　　陆怀绮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成烨道：“还好。”
　　正郁愁间，一小队士兵又带着五六人跨进了凤鸣府大门。那些人无不面带惊恐，就要掉出眼泪来。陆衔琷闻声走了出来查看，那些人一看到他，就冲上去，可还未跑出几步，就被拦住，他们只能远远央求道：
　　“陆将军，陆将军，救救我呀！”
　　“我家里还有妻儿啊，陆将军我还不能死啊！求你救救我们。”
　　陆衔琷安慰道：“诸位不要太过担心，你们现在只是可能会发病，把你们带来凤鸣府，只是以防万一。如果不幸真染上病了，凤鸣府也一定会尽全力救治大家。”
　　听见他的话，那些人似乎吃了一颗定心丸，仿佛自己一定不会是那个不幸中招的人的。
　　但陆衔琷话音才落下不久，外面又来几个士兵，带来一个正咳嗽不止的人，那人脸上绯红，眼眶发黑，双腮也发肿。安墨澄一看就知是个已经染了病的人。
　　陆衔琷大声吩咐道：“赶紧把他带到那间院子里，不要跟任何人接触，带他来的士兵也要经过药熏才能走动。另外的人带到另一间院子去。”
　　而后的几个时辰里，人依旧不断的送来，到了傍晚，才稍微减缓下来。陆怀绮跟着忙碌了一日，三餐也被忘在了脑后，他看着那些惊恐不安的人，无能为力之感前所未有的深，只能暗自希望大多数人都没沾染上瘟疫。
　　一人跑来向陆衔琷禀告：“将军，目前兰台城中与唐瑛有过直接接触的人大概就是这些了，共有十三人，其中已经发病的只有三人，那三人目前与唐瑛在一个院子。”
　　那来禀告的人话音刚落，又有一穿着银灰色铠甲的人跑来：“将军，从清峯来的急报现已传入宫中，现在清峯已经死了五十人上下，已经封城了。”
　　“五十人……昨日清峯闹瘟疫的消息才传入京中，今天就已死了五十人。”陆衔琷喃喃道，他脚步稍有不稳，站定之后，他又问道：“现在兰台城中情况如何？”
　　那人沉稳答道：“国主已下令关闭城门，禁止任何人私自进入或离开，夜市也下令暂时关闭，大多数百姓在听闻消息后都自觉闭门不出了。现在除了在凤鸣府上的，还未在城中发现患者，只是许多医馆药铺里都挤满了人，稍有些慌乱。”
　　陆衔琷他们稍微缓了口气，只是这才是第一天，接下来还有多少人发病，谁也无法预料。他对那人说道：“好，你们在外行走，也要小心些。”
　　那人答道：“将军自不用担心我们，只是现在城中最危险的地方是凤鸣府，将军也要保重。”
　　陆衔琷点了点头，而后忽地想到一事，说道：“前些时日阙外人就已轻松混入了兰台，现在正是慌乱之际，无论接下来兰台城中情势如何，你们都要守好兰台城，不得让他们有可趁之机！目前这里无事了，你且快回去吧。”
　　那人领了命，就快速退下了。说完这些，陆衔琷也转身去找司南乔了。
　　陆怀绮坐在石阶上，正愁眉不展。安墨澄走了过去，拍了拍他肩膀，递给他一袋流云糕，说道：
　　“这才是第一日，饭还是要吃的。我让人买来的，你吃些吧，不然接下来不知还能不能吃上了。”
　　陆怀绮叹了一口气，一手接过后，摸出一块慢慢啃起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