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急

　　“呦，这么早就上场了，看来前几场，你们鄞城那队输的不轻啊！”

　　崔谨皓本是想着尽量低调的把人快些送到席上，如今瞧着大家的注意都在场上的比试上，他索性也站住不动了，站在原地，抱着臂瞧。

　　苏络听了这话，瞧了崔谨皓一眼。
　　崔谨皓知道她心中疑惑，便唏嘘叹道，“你也瞧见了，那边蓝旗的是曲阳的贵人，白旗的是你们鄞城的故人，两边针尖对麦芒，不睦已久了。”

　　自打正德十三年，大梁迁都曲阳之后，皇帝带着好些官员到了新都，然而官眷们并没有一同前去，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官员的家中子女多有家中老一辈人看管。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几百年的国都繁华养出了他们骨子里的鲜衣怒马，肆意飞扬，加之无人严加管教，不夸张的说，鄞城的公子小姐们在整个大梁也是出了名的膏梁纨袴！
　　而曲阳的这些新贵们，他们高人一等的念头还未生根发芽，自命不凡的气质却颇得成效，他们看不上鄞城的那些纨绔，只觉得这些酒囊饭袋唯一的用处就是可做自己的前车之鉴，他们一心科考仕途，坚信来日朝堂，必是他们搅弄风云的江湖。

　　一边，觉得对方树小墙新，一边，觉得对方庸庸碌碌。原本天各一方的时候也就罢了，早些年鄞城旧人也都到了曲阳，如今又是到了入朝为官的时候，利字当头，这口角纷争免不了放大。

　　听崔谨皓这话里的意思，两边常常在在马球场上切磋，而鄞城是占了下风的。

　　苏络面上神色不变，只是方才乍见韩岁欢的欢喜淡了几分，又砌上了几分客气的假笑，道，“今日前来，不知可否有幸一见大人场上英姿？”
　　“我就算了。”崔谨皓摆摆手，又朝着不远处认出他的人拱手施礼，这才接着低声道，“马术非我所长，又何必丢人现眼？倒是听说县主在鄞城时，打得一手好马球，今日才该叫我们都开开眼才是。”
　　苏络轻笑出声，“此一时彼一时，许久不练早都生疏了，真要上场，怕是要叫大人笑话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场上已经开赛。
　　白旗这边韩岁欢和楚睦勋为首，身后还有三人，一女两男，那女子是前工部主司之女贺朝云，剩下两人瞧着眼熟，苏络叫不上名字。
　　除了韩岁欢外，她只和楚睦勋算得上有些交情，楚家是皇商出身，不过宫里八皇子的生母楚贵妃是他堂姐，因而他们家从前行事一向张扬。
　　然而和苏络幼时玩在一起的是郑俊卿他们，郑家还有位代行皇后之职的郑贵妃，宫里宫外一体，他们也没少和楚睦勋起争执，直到五年前楚家满门在那一场民乱中丧生，只留下他一人独活...今日再见，眼前之人眉宇坚毅，只是若有似无的愁苦之色挥之不去，哪里还有半分当年张扬跋扈的影子？

　　球动了。

　　混乱之中，一时也没瞧清是谁的球杆先碰到了球，只见那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朱漆红球自人马之中飞跃而出，随着马蹄声又在空中急急折断了方向，球被王渚一杆拦下，他却被楚睦勋堵住了去路，王渚于是手腕一转，将球送到了那黄衣女子身边。
　　那黄衣女子一声娇呵，同自己的队友配合着，将球往对方球洞前运，而贺朝云早拦在半路，她们抢球的功夫，苏络瞧着眼熟的那两人也赶到了，他们两人年纪稍小，动作也莽撞些，有人一杆将那黄衣女子的球杆别住，另一人半吊在马背上去够球。
　　几人纠缠在一起，苏络去找韩岁欢的身影，却见她刚挣脱了两人的阻拦，策马高声道，“把球给我！”

　　苏络只看见那球像是爆开的豆荚一样，不知被谁挤了出来，然而滚得并不远，那黄衣女子见状，便立刻调转马头，又将球控在杆下，跑了一段后将球击向了王渚。

　　王渚接过球一杆挥开楚睦勋，大家又齐刷刷奔向王渚的方向，又是一番抢夺。

　　两边都想抢下这局的头筹，都可着劲儿的冲，眼前的变故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便看得人热血沸腾。

　　场上之人的注意也都落在那朱球之上，独崔大人还有心思看着苏络的反应，语气闲适道，“曲阳之中，小王大人的马球也是数一数二的，若是这两人单打独斗，想来也是精彩纷呈，不过若是组队嘛...到底还是曲阳这边更胜一筹。”
　　瞧着苏络抿着嘴角没理他，崔谨皓倒是笑得志得意满。

　　苏络虽然觉得崔谨皓说话太欠，可也不得不说，论起配合，还是王渚这边更好些，贺朝云和楚睦勋的技术只能说是不差，若是和别人组队也不显什么，可偏偏就是韩岁欢的技术太好，更显得她配合起来吃力。
　　不仅如此，她显然也是被重点防备的对象，好容易抢来了球，转眼便被人抢走，各处夹击之下，韩岁欢反倒无用武之力。

　　崔谨皓又道，“小王大人忙了这些日的案件，可见是憋坏了，这一出手就是要冲着拔头筹去的，看来...”

　　他话音未落，便见楚睦勋纵马将球抢了过来，王渚一杆将球击出，眼看楚睦勋的马就要和自己的马撞在一处，他勒紧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在半空中折了个方向。

　　球再次向着韩岁欢飞来，然而却是在左手边的方向，球门还在她背后，若是等她调转马头那些人自然已经追了上来，索性韩岁欢便背对球门，反手将球击出。
　　一球进洞，铜锣声响，拿下头筹。

　　这一招反手击球实在是精彩，可场上欢呼却远不如方才，场上飘起白色旗帜，球也再次落在赛场正中。

　　接下来的三局，双方胜负各半，眼看着香快燃到尽头，决胜便在最后一局了。
　　可在方才那一场，韩岁欢这边的人和王渚队里的人抢球时，不慎击中了对方的马蹄，那力道不轻，马儿当即跪跌在地，那人从马上摔落，扭伤了手腕。
　　气愤之下，他的同伴一把揪下了击中马蹄的人，混乱之下，马蹄一脚落下去，踩断了那人的手臂。

　　两人立刻被送去了医馆。
　　苏络紧皱着眉，面色并不好看，话里更带了几分冷意，“打马球会受伤是常事，可也不至于下这样的狠手吧？”
　　崔谨皓却像是司空见惯，“若是不在打马球的时候发泄出来，还不一定要在别的地方出什么乱子，与其让他们在别的地方生事，不如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好歹还能安生两天。”
　　“这叫安生？”
　　“这已经很安生了。”崔谨皓望向球场，“不夸张的说，如今整个京中官眷之中，能办的起这样大声势，又请得动各方神仙的马球会，也只有韩姑娘了。她祖父是半个朝堂清流的恩师，又是韩相的远亲，自己不涉朝政，在这各方势力之下又能够独善其身，她自然明白自己是在干什么。朝廷能让她这么做，除了韩相能够只手遮天以外，也是为了我刚才所说，叫这些公子小姐们安生几天。毕竟打马球和打架相比，还是这个更稳妥些。”

　　见苏络面露凝重，崔谨皓话头一转，“自然了，也不是每次都会闹成这样，若是像前一场那样的碾压胜利，是不会有什么意外的，也唯有实力相当的时候，才会让人为了赢不顾一切。”他喟叹一声接着道，“所以说啊，这两个人碰上的机会可是很少的，不然也不值得五公主拿出马远的真迹来做彩头。”

　　苏络没想到曲阳和鄞城的矛盾竟然已经闹成了这样，心中觉得可笑，不由得讽刺道，“那还真是好事了，否则这两个人多碰上几次，岂不是次次都要抬出去几个？”
　　崔谨皓摇头失笑，“在下是个胸无大志的人，自然不懂他们这些血气方刚，不过依着我从前的那些经验来看，只怕他们这场还有什么别的赌注。”
　　他一脸神秘，凑到苏络耳边轻声道，“伤的越狠，赌注越大，今日这般断骨见血的，怕是...”

　　他话没说完，苏络心却是一沉。
　　苏络看向场中的韩岁欢，她眼中全无笑意，沉着脸看向王渚。
　　不应该的，这不过是个游戏，韩岁欢也并不是输不起的人，能让她这样认真，只怕崔谨皓所言非虚。

　　苏络看着场中已经开赛，沉口气道，“崔大人今日是不打算上场了吗？”
　　崔谨皓眼中光芒一闪，“自然。”

　　“既如此。”苏络道，“不知在下可否借大人宝马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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