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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错了床
第二天。
中午时候阮峥被蝉叫声吵醒。
她头疼得厉害,叫了一声斐然,掀开被子坐起来,吊着眼皮没精打采,游魂似的扫视一圈。屋内摆设没一个对上号。这不是她的卧室,也不是她的床。面对如此诡异的状况,按流程来说,她应该先大惊,再来一嗓子歇斯底里的鬼叫。
然后外头的人冲进来。
她大怒,质问发生了什么事清。
然后对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她惊怒交加,羞愤欲绝,跑回去洗热水澡。
情节发展譬如偶像剧一幕接一幕,一环扣一环。但有时候脑子转得太快,没来得及震惊,理智抢先反应过来,事件始末在脑子里捋了个明明白白。昨晚她肯定是等魏忠等到一半睡着了。洛云桢把她抱到床上。她一觉睡到了中午。洛云桢为了避嫌出去了。
事就是这么个事。
道理肯定也是这么个道理,不会再有其他的。始末想通,再特意鬼叫一通,显然太矫情。说不定她在这睡一觉,大家都觉得吃亏的是洛云桢,该叫的也是洛云桢。
剧本拿反就是一件这么令人蛋疼的事情。
阮峥头发甩到身后,多多少少有点绝望,闭了闭眼,抓起袍子当披风,跟个山大王巡山似的迈出门。要是碰到人她就打算微笑一下。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洛云桢酒醒了,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内心的震撼估计不会比她小。
同是天涯沦落人,大家就不要互相伤害了。
她只希望洛云桢能够一如既往的淡定。
一出门,外头鸟语花香。洛云桢不在。她提着的那口气登时泄了个干净,垮得彻彻底底。脚踩风火轮,顶着正午的大太阳,她像即将原形毕露的孤魂野鬼飘离西南院,穿过大半个公主府,成功返回自己的卧房。过程顺遂无比,连个鬼都没碰到。
卧房也没人。
窗户上的刀还卡在那,被子也掀在地上,跟昨晚一模一样。
阮峥本心怀忐忑,怕碰到秦斐然,一路上都在想怎么解释。现在看来不用解释。屋里根本没人进来过,没人发现她消失了一晚上。她蹑手蹑脚把东西归位,上床躺了半刻钟,做出个睡眼惺忪晚起的模样。
今天七夕,府里都放假了,只剩一个没地方去的小丫头端茶送水。她起床洗了个澡,让人传午膳,那个小丫头站在旁边伺候。
阮峥低头喝汤,问道:“秦姑娘呢?”
小丫头:“殿下忘了,秦姑娘和元深管事也放假了。”
阮峥松了一口气:“哦,对。”
前两天元深就跟她报备了,说中秋事多,宫里宫外都要打点,脱不开身。他想七夕提前告假回去一趟,跟家里人聚聚,陪弟弟妹妹放花灯。她当时想也没想,一口应下来,顺带给秦斐然也放了假。这几个月他们都辛苦,让去账房支双倍月钱,买点东西回去探望家里人。
元深欢天喜地。秦斐然也感念她的好意,但没支银子:“只是一点香烛纸钱而已,花不了多少钱。”秦斐然家里人都去世了,要去祭拜。
两人一大早就离开了公主府。
探亲的探亲,扫墓的扫墓。
阮峥如释重负啃芙蓉卷,心想嗐,演了幕独角戏。
七月流火,暑热渐消。
一个人时辰就过得慢,慢腾腾吃完饭,日子还早。七夕佳节,无人登门造访,府里也没事禀报,大概元深他们都处理周全了。阮峥无事一身轻,没有睡意,搬把椅子坐在回廊尽头,欣赏满院葱郁景致。云卷云舒花开花落。她喝光几壶茶,剥完了一盘栗子肉,磨掉大半个时辰,天仍没有黑。
小丫头腰杆挺直,立在旁边当门柱,老老实实沉默寡言。
阮峥把那盘栗子肉递给她:“吃吗?”
小丫头摇摇头:“奴婢不敢。”
阮峥:“会下棋吗?”
小丫头头摇成拨浪鼓:“奴婢不会。”
阮峥见她脸圆眼睛圆,模样呆呆的,不由问道:“旁人都走了,你怎么不回去?”
小丫头:“回殿下的话,家离得远,回不去。”
阮峥笑了笑,故意逗她:“那怎么不去街上看花灯呢?长安繁华,街头人多热闹,有杂耍的卖糖人的卖胭脂水粉的,戴面具猜灯谜放花灯都好玩。水月楼出新曲,要放十里的礼炮,瑞王爷包下一只朱船,携诸美夜游滦河,天上银河人间眷属,百姓们争相观望,难道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小丫头呆得厉害,听到这么说依然摇头:“长安是好,但毕竟不是我家,我一个外乡人,就不去凑热闹了。”
阮峥拨弄栗子肉,没话说了。
歇一会,景致看烦,准备回去睡觉打发时间。门房急急忙忙,从回廊后拐过来,说外头有位谢大人求见,问她要不要请进来。阮峥左思右想没想起谢大人是哪根葱,问了一句:“谁是谢大人?”
门房脸色有些不大自在:“从前的刑部侍郎,眼下被贬成……临安州判。”
这官贬得,二品到七品。阮峥没见识过:“犯了多大事啊?”
门房提醒了三个字:“东营街。”
阮峥反应过来,道:“他是那名无赖的姑父?”那无赖大放厥词,说自己姑父是刑部侍郎,天牢他们家开的。现在一家子人头落地,就剩姑父进士出身,在朝中有点人脉,又攒了多年资历。这回祸事里得以保住性命,掉了乌纱帽,被发配到外地做芝麻官。
门房点点头,谨慎问道:“要打发走吗?”
阮峥稀奇得很:“他来干什么?”
“说是来给殿下请罪。”
请罪?他侄儿打的太子,得罪的是宋家和宋贵妃,掳走梁青野,得罪了梁府。在她面前不过放了几句狠话,来公主府请罪,岂不是本末倒置拜错了庙门?阮峥觉得此人脑瓜子不大灵光:“我没工夫见他,让他回去吧,好好做他的官。”
门房欲言又止。
阮峥准备回屋睡觉,余光又瞥见一个眼熟的人。
那人走过来,朝她行礼,也是来传话的:“洛公子想请殿下过去一趟。”
阮峥打了个喷嚏,调转方向,面无表情叫住即将离开的门房,道:“谢大人亲自登门,想必有要事相谈,将人请进来,看茶伺候。我换身衣裳就过去。”话说完才反应过来,注意到西南院这位,耳背似的问:“你刚刚说什么,洛公子请我过去?”
那人道:“公子说,殿下若有要事缠身,一时半会来不了。他在西南院等着便是。”
阮峥看了眼门房:“这会也不知道要多久。”
那人道:“公子说,无论多久,他都等着。”
阮峥:“……”
早知道出门去看烟花看人头了。
……
谢大人此行并未抱有期望,已经准备好吃闭门羹,被请进来,一时之间反倒不胜惶恐。他给公主行完三跪九叩大礼,就在厅内站在,让坐不敢坐,让喝茶不敢喝茶,提心吊胆脸色苍白等公主开口问话。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中年文官都长一个样,长脸长胡子长袍。
阮峥脸盲,认不出,心说这位谢大人怎么跟上回那位张大人长得一模一样?两人必然不是一个人,NPC建模能不能再敷衍一点?
“下官罪该万死,特来向殿下请罪。”
阮峥眼看他又要跪下,开口道:“谢大人何罪之有?”
谢大人:“下官的侄儿……”
阮峥打断他,跳过前情回顾,还给他做了一番精炼总结:“东营街之事已经了了,太后定的调,官司也已经结了。你侄儿一家都在牢里等待秋后问斩,我救不来,也没有救的道理。谢大人能保全自身,赚一个州判做做,已经是本事滔天,今日来求见我,莫不是贪心不足蛇吞象,还想做个州牧?”
谢大人大惊失色:“下官不敢!”
“那大人是有何指教?”
谢大人快被她措辞吓死,脸色白得没有人样,道:“殿下误会了。天恩浩荡,下官得以保全性命已是感激涕零,岂敢生非分之想。下官只是……只是来负荆请罪,望殿下不计前嫌。”
阮峥:“谢大人,有话直说。”
谢大人叩首道:“下官纵容亲眷铸下此等大错,冒犯储君,实乃罪无可赦,一身孽难以洗清。此去临安,是陛下的恩典,也是殿下的垂怜。今生再无他念,只盼能在临安,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还望殿下垂怜。”
阮峥望着他,没听明白,耳朵嗡嗡嗡嗡的。
谢大人见她没有反应,痛心疾首继续道:“下官今后任凭殿下差遣,做牛做马,偿还殿下恩情……”
“等会。”
阮峥越听越迷惑,他为什么要给她做牛做马?她漏掉了什么关键信息,“你刚刚说,你去哪里做官?”
谢大人打了个寒颤:“临、临安。”
阮峥听到这个地名,总算明白他来干什么了。
临安是永宁公主的地盘。这阵子,阮峥通过旁敲侧击,从元深那套话,以及原主剧情整理中,陆续了解到,永宁公主当年南下剿匪,将临安治理得固若金汤,预备打通商路,夺回官道控制权。后来天有不测风云,齐魏开战,大军压阵,要过的最后一道城就是临安。战事一起流民四散。为免心血毁于一旦,永宁公主连夜发信长安,求天子令勒住魏王悬崖刹车。
天子令威力无穷,诸侯王不敢不从。
只可惜,来晚了三日。
永宁公主螳臂挡车,身边人几乎都在三日内死光。
这就是公主府为什么空荡荡的原因。她受了重伤,被迫回长安修养,精神大受打击,没有任何心思再弄一批新的人。临安那个烂摊子吊在太守名下,至今半死不活。
阮峥继承了破破烂烂的记忆,下暴雨的那个晚上,从梦里感知一切。噩梦和现实只有一线之隔。她躺在泥浆里,眼睛木然睁着,快要被豆大的雨滴打碎,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红色的雨淹没了天地,她身下的血斑越来越大。
醒来后四肢百骸都是凉的。
自此之后,大家在公主面前提起临安二字,连着尾音瑟瑟发抖。
这位谢大人,才出鬼门关,又进虎口。大周上百个郡县,贬个官,发配三千里都有的选,倒霉悲催的偏生被贬到了临安。他怎么敢不来公主府拜谒,便去走马上任?路上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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