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星

作者:龙五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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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炼狱(二)


      沈夜北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不喜欢猫,非常的不喜欢。

      对此,少时的柳余缺曾多次取笑他。“你自己就长得跟个猫似的,怎么还讨厌猫?同类相斥呐?”

      沈夜北面瘫地白了他一眼,没吭声,扭头看向地上的野猫玩儿老鼠。只见这皮毛油光水滑、大眼睛跟俩灯泡似的“萌物”百无聊赖地用爪子把底下的老鼠扒拉来、扒拉去,玩儿得不亦乐乎;老鼠则发出惊恐万状撕心裂肺的“吱吱”声,蹬着四肢细短的小腿拼命逃窜,却一次又一次徒劳无功地被重新抓回来……仿佛一个无解的宿命循环。

      “你不觉得,猫特别像人么?”他反问。

      柳余缺乐了:“小怪物,你这丰富的想象力和多愁善感的劲儿是跟谁学的?跟你人设完全不符啊喂!”

      人设?沈夜北又从他嘴里听来一个新词,但很快就从字面意义推测出了其本来含义——再者,柳余缺总会莫名其妙地冒出些怪话来,如今他已见怪不怪了。

      那厢柳余缺自顾自笑够了,才堪堪想起正题:“是不是觉得猫这种动物特别残忍?动物界除了如猫等少数几种之外,几乎不会出现单纯为了找乐子而虐杀猎物的捕食者,而人类,很不幸地就是这少数几种‘异类’之一。”

      “我知道。”沈夜北正色道:“所以我才讨厌猫。”

      “小东西!”柳余缺像个长辈一样爱怜地揉了揉他柔软的头顶,然后毫无预兆“啪”地用力一拍,疼得沈夜北差点骂。刚要动怒,前者却莫名叹了口气:“适者生存,败者淘汰。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你以后会懂的。”

      沈夜北板着张死人脸:“我不想懂。”

      “哈哈!”柳余缺促狭地挤了挤眼睛:“中二病犯了吧你!而且我说兄弟,你也忒双标了!之前骗乡民信洋鬼子传教的是你,现在对着一只耗子伤春悲秋的也是你,你魔怔了吧?”

      沈夜北怔住。柳余缺这个问题问得很妙,妙就妙在正中痛点,令他根本无法反驳——

      直到今天,他都没能走出这个“悖论”。

      “哗啦啦”的一叠声,伴随着无法忍受的剧痛,沈夜北被迫苏醒过来。双眼被盐水渍得生疼,即便半睁开也只能瞥见一片模糊,唯独耳边沈庆阴森的声音异常清晰:“一整轮下来居然还能一声不吭,行,骨头够硬。”

      他面前的刑架上,沈夜北双手被分别钉在上面——不错,是“钉”,而且是拇指粗细的、生锈了的铁钉子。不仅如此,两把镰刀似锋利的的铁钎子还贯*穿了他的锁骨,将他全身的重量全部悬于这两条细细的骨头之上!

      沈夜北醒来的很不是时候,因为这时沈庆正饶有兴致地用一把看起来很精致的钳子捻住他的右手食指指甲,一边兴趣盎然地偏过头看他:“知道本官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沈夜北没有回答。刑堂内一时死寂,只余簇簇鲜血从他手上、锁骨、各处交错纵横的刑伤处汩汩而下,坠落地面时不时发出的轻响,几不可闻。

      紧接着,又是一声轻响。然而却不是血落的声音,而是……

      他的一片指甲,被生生拔了下来!

      与此同时,饶是早有心理准备,沈夜北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一声惨叫刚要出口,总算在最后关头强行吞下,喉咙里只来得及滚落一声近乎无声的悲鸣。

      “呦,还跟我搁这儿玩儿‘坚贞不屈’呢?”沈庆随手甩丢钳子,拍了拍手,油腔滑调地笑道:“疼就叫出来嘛,不丢人的。”

      可惜,这之后直到夜里,他都没能等到第二声——这实在令他十分恼火。

      要知道,对于绝大多数在锦衣卫供职的人来说,皇权就是他们唯所是瞻的马首;皇权乃绝对的、至高无上的权力,而至高无上的权力则保证了他们有足够滔天的权势在这普天之下、率土之滨大肆敛财,逍遥快活。

      可人这种生物既然脱胎于兽类,就必然保留着兽类的心性,比如,在满足了一切物欲之后,多了“找乐子”这项高级精神需求。

      对于锦衣卫来说,折磨犯人、滥刑滥杀,就是人生最大的乐子!

      这项“乐子”魅力如此之大,以至于贵为镇抚使的沈庆也不能例外:他一口气拔掉了沈夜北的十个手指甲,没能尽兴,就连足趾也没有放过。

      然而还是无声。

      拔指甲不行,那就换成“弹琵琶”——弹了琵琶之后,沈庆甚至还将从他肋骨上片片削下来的肉盛了一盘,贴心地端到他面前:“沈捕头,尝尝‘神仙肉’的滋味如何?”

      沈夜北居然笑了。

      这一瞬间,沈庆几乎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他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确定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犯人的确在笑,音调也跟着有些高企,试探性地问:

      “你这是……疯了吗?”

      沈夜北灰绿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从头至尾,一点不落地刻下了他整个人的全部形状。

      “烤熟了放些孜然花椒,再给我。”

      他一字一句,笑声凄厉:“正好,我也饿了。”

      ————————————

      沈庆连续来了三天,也连续对他用了三天、十五种大刑,最终等到第四天的晌午,仍未见着人影。

      倒不是之前被沈夜北堪称惊世骇俗的反应给“吓”到了:这许多年里,向来只有他沈庆沈大人把别人吓到失禁的份儿,哪轮得到区区一个人犯吓着他沈大人?如今沈庆没来,是因为苏婴来了。

      确切的说,是苏婴和她老子苏文洛一起来的。多年未见,这位当初曾经文秀儒雅、如今养尊处优、位高权重的朝廷大员竟圆润了不少,显然是心宽者必体胖:“哈哈,哎呀,廷钧呐……”

      廷钧是他的字。在大楚,以字称呼对方是表亲近之意,可是以苏文洛地位之尊,又何故多此不必之举?

      沈夜北犹自思忖之际,苏婴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曾让她魂牵梦萦的男人……怎么就成了如今这副残破不堪的模样?

      光是看着他露在囚服外的累累伤痕,她的心就已经忍不住疼到抽搐。

      对于苏文洛毫无营养且废话连篇的“问候”,沈夜北只是微微低着头靠在墙边,双眸死水无波。他只是有些奇怪,即便是受到某位更加位高权重的“大人物”的委派而来,苏文洛也完全没必要本人亲自下场——

      难道是皇帝楚陵?民间传闻,楚陵虽尚未登基,但已实际行使皇帝之权,并力排众议对各地此起彼伏的农民起义采取怀柔政策、对革命党的活动也不像之前那般零容忍,虽然可能性极小,但也不排除这位力图把帝国从崩溃边缘拉回来的新帝及其背后的帝党想借他一用为天下表率、与后党角力。

      转念一想:哈哈,怎么可能!他沈夜北区区一介草民,就算所为之事捅破了天,还真能“上动天听”不成?

      “……廷钧呐,”正当他神游天外时,苏文洛语重心长地又补充了一句:“实不相瞒,我是受了几个友邦好友之托……”

      话说到一半,却在瞥见自家宝贝女儿幽怨的眼神儿之后连忙加上一句:“还有这丫头,这几日简直把家里都掀了个底儿朝天,恨不得以死相逼也要救你出去!总之呢,年轻人呐,不要太绝望,虽然刑部不归我管,可内有本官替你出面,外有大洋国和基辅罗斯公使替你求情,我那太后亲家母未必不肯赦免你!”

      他这一番话里信息量实在太大,以至于沈夜北楞冲了好一阵儿,才堪堪缓过来:“……外国公使,替我求情?”

      “对啊。据说基辅罗斯公使还特地提起你本是他们国家的公民,为此还提出外交照会了呢。”苏文洛想当然地把真话说了出来,随即后悔地闭上了嘴。沈夜北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心下已经有了计较:“多谢苏大人。”

      “哎~客气什么?”苏文洛大度地摆摆手,感慨道:“当初要不是你救了小女,阿婴这丫头……”他嗔怪地又瞪了一眼在一旁吐舌头挤眼睛卖萌的苏婴:“总之廷钧呐,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他们没对你动大刑吧?”

      沈夜北不动声色地把本就藏在袖间的手又向回缩了缩,沉默摇头否认。苏婴眼尖,立时就注意到了他这过于“生硬”的掩饰,张了张嘴刚想出声,就被苏文洛的话给堵了回去:“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哈哈,今天就是来看看你,本官有事,就先回去了。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当值的讲,我已经嘱咐好他们照拂你了,放心吧。”

      苏文洛苏大人把想说的、该说的话一股脑竹筒倒豆子般倒了出来,也不管沈夜北是什么反应,心满意足地拍拍屁股而去。然而苏婴却没跟她爹一起走,反而固执地留了下来——现在,“甲字”牢房里就只剩他们二人了。

      “……你的手,让我看看……”她颤抖着声音道。沈夜北脸上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没什么好看的。”

      苏婴的倔劲儿被他这并不高明的糊弄给成功激了起来:“不,我偏要看!”

      “小姐再不走,苏大人该着急了。”

      “他才不管我呢!”这父女俩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喜欢在句尾加个“呢”。对她的卖萌,沈夜北不堪其扰:“你想听我说谢字是么?谢谢,行了吧?”

      他这两个“谢”字毫无诚意,反而带着十二分的不耐烦。苏婴一愣,万般委屈随即齐齐涌上心头,眼泪也“刷”地流了下来。

      她本以为自己这一哭,沈夜北必定能怜香惜玉地后悔万分加安慰一番;然而后者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泪流成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始终一言不发。等她哭得差不多了,他才罕见地柔声道:“非要看我的手是么?”

      “我只是,只是……只是想关心你!不知好歹!”苏婴一边吸着鼻涕一边恶狠狠地嚷道。

      “好,那就看看是谁不知好歹。”沈夜北不客气地反唇相讥,毫无预兆地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想看,那就看个够吧。”

      亲眼见到那没了指甲、伤口已经化脓感染的五根手指,苏婴先是在极度的惊恐之中睁大了双眼,条件反射式地拼命打开他的手,好半天没能再挤出一个字来!沈夜北冷漠地注视着她那简直要吓晕过去的可怜样儿,依旧保持着好脾气:“我不让你看,就是怕你吓得当场昏迷。”

      “……”苏婴对他所有的不满和愤怒瞬间化作乌有,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花痴和迷恋又占了上风。她强迫自己将视线从他的手指移开,最终又落回了他的脸上。或许是因为提前接到了苏指挥使“视察”的通知,狱卒们已事先给他清洗了一番、刮了胡子又换了套干净的囚服,保证苏大人见到的沈夜北不会像之前那么“肮脏恶心”——

      同时,也方便了苏大小姐继续沉迷美色,不能自拔。

      和天牢里第一次见面时相比,沈夜北确实“干净”了许多。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惨白的脸上半分血色也无,原本精致优美的薄唇也成了死人似的灰白。然而与之前的冷若冰霜相比,此时此刻,他的神情居然出乎意料的温和。苏婴在他的注视下羞红了大半张脸,心疼地捧起他早已在酷刑下没了形状的手,讷讷道:“我就知道锦衣卫不会放过你,刚才怎么不跟我爹说实话呢?”

      “沈庆是你父亲的直系下属,我如果照实说,你父亲当如何自处?”沈夜北轻声道。另一个原因他没点明——苏文洛早就知道他都遭遇了什么,但并不想从他口中听到实情,所以才会在苏婴发声之前出言制止。

      既然如此,那便卖他这个人情,权当成全他苏大人既想做好人又不愿得罪人的心愿,给自己多留条后路。

      苏婴也不是白痴,自然听出沈夜北话里的深意。她犹豫了一会儿,又道:“可我之前明明嘱咐过萧衍,让他一定要好好关照你,他怎么……?”

      沈夜北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不打算在她面前揭穿萧衍的真面目,因而立即转移话题,开始套她的话:“三法司会审有结果了吗?有没有提到何时处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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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炼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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