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识君

　　喝了粥吃完药，林君要季远珩老实的在榻上休息，自己去把碗碟收拾了，觉得不好待在屋子里跟他面对面，便寻了个理由去院子里：“你好好躺着，我去练会儿剑。”
　　说着拿过季远珩的絮峦剑便走去院中。
　　此次回来耽误了太久，赏杀楼的事情悬而未决，他对幕后的人半点头绪也没有，本想着只是回来确定一下季远珩的安全，却没承想被绊住这么多日。心里烦乱不堪，手下便拔出剑来，凌厉刺入空中。
　　君明剑庄的君子剑法讲究的是轻盈流畅，剑意重在洒脱，故江湖中有君明剑庄一门剑中君子之美称。
　　在这一点上，季远珩的剑法就完全如江湖所言一般。
　　但林君就远不如他了。且不说他剑庄武学全是半路出家，单单是那时他大病初愈，全身血络都受中毒影响，比划起剑招来，手足僵硬至极，学到连招之时，常常手中的剑都握不住。也是他不肯服输的倔性子，加之季远珩不厌其烦的一次次教导，林君现在才能似模似样的打出招数来。
　　不过每每练习君子剑法，林君都必须集中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才不会出错，这也好，至少能让他烦躁的内心暂时平静下来。
　　他握着季远珩的佩剑，由上而下一剑劈出，力达至剑身便着力收回，转身手腕下翻，剑又反向刺出，脚下步伐谨慎，使出一招明湖揽月。林君的动作宛如剑本上的小人，一招一式都精准无误。
　　然而生硬至极。
　　林君想，这大概就是他跟季远珩在剑法上最大的差距，同样的招式，同样的时机动作，季远珩舞出来就是惊鸿游龙般的肆意洒脱，而他就刻板的照本宣科。他自己也深知如果用这些来抵挡对手的攻击，只怕他一招还未出完，对手早就循着他的破绽把他杀了。
　　偶尔自嘲起来，他就觉得，自己练不好君子剑法的主要原因大概是因为他压根就不是个君子。
　　武功是用来做什么的？无非是自保和制敌。
　　既然是敌人，置于死地才是最万无一失的，何必费其他心思，只要能杀了敌人，用什么手段，不都是一样吗？
　　禁阁的思想根深蒂固，林君更不是什么勤快动脑的人，比起这些炫目的华丽剑招，给他一把机关弩，一匣子弩箭，百步之外取敌性命，易如反掌。
　　能轻松解决的事情，何必近身上前拼个你死我活。他才不会像季远珩那样每次打架之时还要跟对方讲上一番道理。
　　“阿君，剑脊向上，右臂抬高，平剑刺出时手要稳，剑锋回转时力着在腕处，腿不要绷着，自然向后跨步，剑刃朝上收回再转身直刺。”
　　耳旁是季远珩低沉的声音，他嗓音本就老成，此时又病着鼻音难免加重，加之有些沙哑，听上去自然比不上以往清润，林君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发现并不是自己在脑子里回忆他过往提点的要诀，而是他就站在旁边看他练剑。
　　“季远珩，谁让你出来的！”
　　他突然朝他吼了一句，吼完自己也愣住了。
　　为什么要发脾气呢？
　　“怎么了，我一个人在屋子里无聊的很。”季远珩饶是被他吼得习惯了，也还是愣了片刻才敢上前来讨话说。
　　“明明就发着热症，不好好在屋子里休息还跑出来吹风，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林君自知刚刚吼得重了，便收敛了许多，语气里掺着些许无奈。
　　“只是点小伤风，不碍事儿的，我又不是断手断脚，一个人在屋里躺着烦得很，想你一个人练剑也定是无聊，不如我们像小时候那样一起练，我自当发发汗，也一起做个伴。”
　　林君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拒绝，他清楚知道季远珩兴致起来想做的事情，自己是拦不住的。小的时候亦步亦趋，长大后是避之不及，现在……
　　现在又是怎样呢？
　　他发现自己也不知道想怎么样，那就这样吧。
　　“给你。”林君将手中的絮峦剑还给季远珩。
　　“你拿着吧，我好歹算你半个师父，再用絮峦岂不是欺负你了，我就用这个吧。”季远珩说着从院子里的银杏树上挑了根粗细匀称的树枝折下，拿在手里拍了拍道：“这样比较公平。”
　　其实他并没有瞧不起林君的意思，只是想着本就是闲来无事的拆招挡招，若是他持着絮峦，万一收不住招，伤了他就麻烦了。
　　林君心里也明白，但就是少年心性忍不住恼怒起来：“你少瞧不起人！”
　　话音一落手中絮峦剑便再次立剑而出，剑尖直指季远珩前襟。
　　絮峦剑长三尺三寸，重两斤七两，用的是上乘的南海晶铁锻造而成，当年机缘巧合之下季书轩得此奇铁，冥思苦想数月亦无良策，便将此铁封存起来，直至四年前第五次问剑大会，才终于绘出锻造谱开炼天庐锻造而出，先不说此剑之利，单单是剑首上正反镶嵌的两颗帝王绿，便已经是价值连城。
　　再说此剑之轻盈，剑器中也极其罕见，然此剑之利，当今江湖中亦鲜少能有与之匹敌。所谓锋利无比，吹发即断，斩铁如泥已不足以形容其九牛一毛。然而此剑奇就奇在剑锋特有的曲度设计，与普通剑器最大不同之处乃是若贯以内力挥刺便可形成强大剑气，破敌于无形。加之其本就奇轻无比，便更适合以快为决的剑式武功。
　　说到底，简直如同为季远珩量身而制一般。
　　然而，此时此刻这剑是在林君手里，不是季远珩。
　　到底是物似主人形，不是自己的东西便如何都用不顺手。
　　林君气季远珩小瞧自己，手下一剑刺出，便看他向后一倾堪堪避过：“阿君，这就开始了？偷袭可不行！”
　　“少废话，看招！”
　　他上刺一招未遂，便连忙接出第二招来，只见剑身一甩冲着季远珩的腰腹而去，季远珩侧身一闪，手中树枝侧面打在剑面上，林君只觉得手中絮峦向左一沉，便将势就势劈剑左抡，剑刃斜入两人之间隔住季远珩的反攻。
　　“临海观潮，这招还是我教你的。”
　　“学会了就是我自己的。”
　　林君反唇辩驳，看着季远珩笑得灿烂。
　　“这招不错，不过，若是力度掌握不好，剑便难以收回，就像这样。”季远珩说着，身形突然向右一闪，转身欺到林君身边，手中的树枝示意般的擦过林君的左臂。
　　若他手中拿的是絮峦，林君的左臂恐怕就被削下来了。
　　季远珩背着他转头笑着贴近道：“青燕摘星斩空月，阿君，你可别学我这样投机取巧。”
　　林君心下一惊连忙向后撤了一脚，手中剑锋翻转，一招摘星式朝着季远珩猛地刺出。
　　这一剑出去他登时就悔了。两人此时离得过近，以絮峦之利，这一剑必然会伤到季远珩。
　　季远珩自也不傻，急退了两步，架剑忙挡。
　　树枝啪嗒一下应声而断。
　　呛啷一声。
　　林君手中的絮峦便被丢在地上。
　　剑刃挂着一串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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