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门春秋

　　后续情形一片人荒马乱。
　　等杜芳霖回过神来……他人已经下到了场地当中，一手捏着祸风行染血的剑锋，一手掏出了黑衣少年的心脏。
　　——总之，当时情况是这样的。
　　山洼之中，一群人齐齐化为白骨坠地，祸风行当时就已不知所措，并且是唯一一个生还的人。
　　风卷动尘埃，向四面八方送来尘蛊，第一个与第二个产生警兆的人，正是杜芳霖与海蟾尊。
　　当时杜芳霖就想带着身后一票人马上离开，但是眼看着祸风行一路飙风“吹”下来，把下方洼地处那不知道是什么的危机感应病原体一个劲地往上吹。
　　跑，来不及，留下，怕是人会死。
　　人觉非常君是第三个感觉到情况不妙的人。他眼看着下方洼地不少人倒地变成白骨，立刻察觉到气流变化中一定蕴含有腐蚀肌肤的毒素。
　　他再抬头，发现对面山丘上有两人反应不对，当机立断旋转金伞在身前隔绝出一片清净空间。此时，非常君足下的草木已经开始化为焦炭，如此明显的危机已用不着人多说，马上抽身而退，当场化光。
　　非常君离开得不算太晚，但也有半边金伞绢面化灰而去，就如同场上那些覆盖在白骨上的衣袍一样。
　　风中潜藏着某种能吞噬生机的毒物，功体深厚的人，或许能依靠护体元功暂时抵抗。
　　但是，如果没有办法解决四面尘埃中游散的蛊毒，他们迟早也会因具有生命力的内元被红尘“吞噬”，化为白骨坠入泥土。
　　——海蟾尊宗成子如此判断，当即将衔月金蟾化为惯用的剑器方圆百卉，动作异常熟练一脱手剑已入土，“艮脉号灵山！”他长喝一声，八卦剑阵已在整个山头上铺开，暂时护住其余还未有所反应的人：
　　“杜芳霖！”
　　清微八阵剑之变体，以土化金汲取地气形成剑气护阵，顿时将迎面而来呼啸的“风”拒绝在外，连同风尘中一道席卷而来的不明威胁物——这种对危险的微妙感应，来自于宗成子那数年时间西武林不断奔劳逃命。
　　在那段岁月中，擅长剑阵的宗成子扮演的正是守护与断后的角色……那么总要有人离开阵地，出面替阵地中的百姓解决问题。
　　这个人选，除去侠邪御神风之外，往往便是儒者杜芳霖。
　　尚未成型的剑阵从一开始就留有一道豁口，让那道几乎同时做出危机应对的墨色光影从这暂且安全之山丘上向下离开。
　　祸风行抬头，还没有来得及抽回长剑，已是被一只手从侧面钳制住剑锋！
　　……山丘上，宗成子和杜芳霖同时做出反应的时间，其实非常短暂。
　　大概是这样的，当一剑飙风祸风行之到来，无意中催动尘埃疯狂卷向着四面的同时，洼地上正有大量人类化为白骨坠地。宗成子当场向后一步右手持剑疾开剑阵，而离开安全之地的杜芳霖却已踏足祸风行之身后。
　　所有人都化为白骨，唯有祸风行还活着，为什么？
　　如今，这唯一一点“异常”已被儒者抓在手中，动作非常的准，也有点狠，杜芳霖动作带着三分狠戾，反手拔起长剑，左手向前突入骤然撕裂眼前黑衣少年衣衫与皮肉，就这么生生掏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心。
　　红尘之毒的解药，正是其主人心头之血。
　　留给杜芳霖做出判断的时间并不长，只不过是山洼中所有人都已呈现一定白骨化，唯有近身一剑穿透黑衣少年心脏因此沾染其心头血液的祸风行没有任何异样。
　　场上诸人白骨化的时候看起来是一瞬，但其实过程却是以黑衣少年为中心，由快而慢。身边宗成子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说明感应到四周扩散尘埃中存有危机的人并不是只有自己，这危机是真，而且，驭风剑者一招已掀动四面气流，自己等人行动再快也慢了一步，必然跑不过面前之“风”。
　　那就直接解决源头！
　　眨眼的时间，宗成子山头上剑阵尚未彻底成型，山洼上一堆白骨还在交叠相融，这边杜芳霖手里已经多出一颗活跳跳热腾腾的人心。
　　他反应太快了！
　　——说是连自己也没能回神，其实从离开山丘到身化流光入场，一气呵成拔剑挖心，再到感受着风里尘蛊啃噬身体之刺痛，全程思维清醒冷静，一直道他手中沾染有黑衣少年心脏血气之后，所有近乎虚幻的感觉化为吹拂离开的细微之风……
　　杜芳霖“回神”之后，多少觉得自己至少应该会有点情绪波动。
　　但实际上他眼眨都没眨一下，就连功体也挺运转平稳，还有心评估了下自己掏心的动作狠不狠。
　　这大概就是他走上的这条修行之路的副作用，在西武林天天折腾魂魄啊人体啊折腾久了，就连自己的五感和心态也全数都在控制之中。
　　“你——”
　　旁边站着的驭风剑者此时才反应过来。
　　“……啧。”
　　杜芳霖看着自己左手上那颗仍然在微弱跳动的人心……儒门的人做事情不讲究起来，那还真就像是个反派大坏人。
　　祸风行只觉得刚刚一瞬四周人影皆化白骨的场景，此时全部化为冲击力，正在自己脑海里翻搅沸腾，但下一瞬间他已再度发出惊异声：“嗯——？”他未曾握剑的左手上赫然已消失了一小片皮肉，就在刚刚，就在此刻骤然露出白骨！
　　杜芳霖左手抓着的心脏同时停止了微弱的跳动。
　　……他本来是想拿这个心脏当护身符，回到山丘上，去解救被尘蛊困在剑阵里的其他人的。
　　由生转死，便在这一瞬——原来死人的心血，会失去效用。
　　草！
　　杜芳霖不及细想，直接将手里的心脏给那失心的黑衣少年塞了回去，同时催动元功，依照手上的触感微调对接血管……别问他这些年在战乱里都自学了啥，总之这个心脏复苏手术先给人做起来就对了。
　　黑衣少年本来面如金纸，以手上长剑为支撑而尸身不倒。
　　直到给人再把心脏塞回去，这擅长操弄神魂之术的杜芳霖才正眼看了看对方，发现这少年的神魂赫然被尸体所束缚，死后也没有寻常人魂魄离体的迹象……怕是有成为非尸流的潜质。
　　挺好的，心脏复苏手术有指望了。
　　散落在四周尘埃中的蛊毒似乎对其主人的生机自有感应，当杜芳霖把少年的心脏“还”回去之后，出现在祸风行左手上的异变立刻停止，就像是心血再度产生了作用，尘蛊不再因感应到主人之死而彻底失控。
　　“离开吧！我不保证接下来你不会有危险。”
　　杜芳霖头也不回，对祸风行说——近距离之后，他总算把这位给认了出来，确定是记忆里剧情中出现过的人。
　　现在的逆海崇帆执法者灭徽死印，一剑燎原祸风行；未来洗白后的中原正道四奇观风岛之主，一剑风徽杜舞雩——在这里死了可惜，别愣了，逃生去吧！
　　“回去之后，记得换掉衣服洗个澡，最好再吃点什么补一补。”
　　灰尘里沾染的毒，能被水洗掉吧？
　　洗不掉，那就万般皆是命。
　　就刚刚那短短一瞬间，祸风行不曾持剑的左手上已有一小节指头化为白骨。尘蛊啃噬之势停止之后，鲜血正如泉涌，从断裂之处滴落入土。
　　祸风行深深抬头看过来，一言不发，记住这份人情。
　　然后他骤然再化为风——两步后发现了什么停下脚步，强行止住身边的风，没让四周尘埃再浮荡起来。
　　杜芳霖：“……你慢慢走。”
　　祸风行：“……哦。”慢慢后退，踩着白骨，心情复杂地离开了。
　　到这一步，杜芳霖才刚刚勉强将被自己手快挖出来的心脏，给接回去一半，还有一些细微之处需要调整。
　　眼看着黑衣少年脸色已恢复几分血色，随着血液重新在血管中流动，也似乎带动了肺部呼吸，鼻息处有着细微气流涌动。
　　杜芳霖心想：——这人什么来历？记忆里没有。
　　是他没有看过的剧，还是剧外不曾演到的内容？他脑子里对巫教这个词的记忆多半是另一部剧的内容……这个人，该不会是另一只“凤蝶”吧？
　　“啊……”黑衣少年唇微微动了动，吐出一口带着冷意的废气。
　　命大。
　　杜芳霖慢慢收手。
　　但他随即再抬左手，用染血的食指点中即将苏醒的黑衣少年眉心。魂丝若有若无刹那侵入对方意识海，带着一丝算计意味，杜芳霖第一次将这种探查山河砚内部意识世界的方法，作用在活人的身上——他看到了一片昏黑世界，一泓熟悉的银泉，耳边仿佛如风掠过一丝带有凉意的低沉声音。
　　‘何谓红尘？’
　　回荡在黑衣少年空荡荡意识当中的奇异语调，带着如同风声一般的回响，却仿佛不像是再问这少年本身。
　　何谓红尘？
　　……红尘即是人生，人生短暂却鲜活，江山万里红尘！
　　“啊——”黑衣少年猛地睁眼，意识与意识的碰撞刹那爆炸成仅在脑海里活跃的烟花，让两个人同时七窍出血。
　　也就在这一瞬间，一道白发儒衫人影倏然踏离了黑衣少年身后，猛然站到了杜芳霖身边，回挥袖断开了两人之间的意识连接，赫然正是墨倾池。
　　墨倾池一手自后方沾染了黑衣少年身上的血液，但另一手藏在袖中，也已让素色衣袖染上不知来历的血液……他不知何时离开了山丘安全剑阵，同样下到这山洼危险之地，并在此时助了杜芳霖一阵。
　　“危险。”
　　墨倾池道：“……你不该如此应用凤儒所传之秘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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