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掉乌云吃掉你

　　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周佩雯一直不理解秋千后边这堵墙的设计。虽然把里头和外头围得死死的，没留半点空隙。

　　但它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周佩雯从秋千上下来，看了眼前的人几秒，随后把视线落在他身后那堵颓矮的墙。
　　不禁觉得好笑：这么矮，能拦得住谁？

　　“我……”对方似乎也没料到这个时段会有人在这儿，更让他出乎意料的是翻墙要找的那个人此刻就直直地站在他面前。
　　“你……有事吗？”突然间再次碰见面，周佩雯还是有些乱了阵脚。

　　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从来都是放纵任性的人，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没人能管得住。
　　可他，不一样。

　　李梁没看她，视线总是在空气里游走，没有焦点，“我找人。”
　　周佩雯觉得好笑：“干嘛放着好好的路不走，偏要绕路翻墙进？”

　　“不关你事。”

　　迎面飘来不轻不重地一句话，听的人却是愣了几秒，随后低头自嘲：是啊，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风过林梢，隐在里头的凉意直达她心底。
　　周佩雯整理好情绪，吸了吸鼻子，才缓缓说了句：“确实不关我事，抱歉啊我这人就爱管闲事。”
　　李梁的眸底掀起波澜，却没表露出来。也没回应她，转身三下两下爬上墙檐。

　　“你不是找人吗？不找了”见他转身就走，为了体现她爱管闲事的特点，她故意提高音量。

　　“我已经找到了。”

　　跳向地面的同时，他缓缓开口。低沉的嗓音裹在风里，吹在她耳边，却是在心底重重敲了几下。
　　流氓。
　　混蛋。

　　接到电话的后几秒，对方还在声情并茂地说些好听的话，李云朵却是听不下去了。
　　是诈骗电话吗？
　　是吧。
　　听说最近骗子很多。

　　她这么想着，越发觉得电话那头是个面目可憎，不怀好意的诈骗犯。

　　“不好意思你打错了，我是孤儿，没有父母。”说着便要挂电话。
　　对方却是急了：“唉——等等等等，李云朵你真不知道还是和我装糊涂啊？”

　　“你什么意思？”

　　“陵城，西街103号楼边上垃圾箱，那年……我和你妈把你丢那儿了。”电话那头小心翼翼，生怕她不信。

　　幸好，她信了。

　　真糟糕，她怎么能信了。

　　可是，她又不得不信，因为那些被她费劲心力困在深处的记忆挣脱着跑出来了。

　　李云朵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表达此刻的的情绪。像是被人生硬地摁倒泥里，什么话也说不出，一张口便吃了满嘴泥。

　　此刻她整个人如同顿住一般，手机什么时候落在地上的，她不知道。
　　可那说话声却还清清楚楚地在她耳畔回旋，一遍又一遍。
　　每转一圈，那声音便愈加清晰。
　　她像是被人施了定术，丝毫没有反抗的力气，脑子一阵嗡鸣，接着陷入一阵空白。

　　“喂？李云朵？”

　　“喂你还在听吗？”

　　“找个时间见个面吧，我有点事儿要说。”
　　“……”

　　那天，李云朵一直魂不守舍的，坐在院子里愣了好几个小时。宋欣什么时候醒的她也不知道，直到人走到她面前，脆生生地叫了声姐姐，她才迷迷糊糊地缓过神来。

　　“啊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姐姐，我……睡了好几个小时了。”

　　哦，是她走神了。

　　她觉得可笑。
　　那些人狠心的把幼小的她丢下，却还能安然无事的再次跨进她的生活里。

　　回去的时候周佩雯见她表情不对劲，硬逼着她说。
　　可她不想说，在她心底好像有个奇怪的认知，只要不说就不会成真。

　　“你倒是快说啊！”

　　“说了没事你要我说几遍啊！”没由来的火气直冒脑门，她甩开对方脱口而出。
　　吼完的瞬间她顿时愣住了。

　　她刚才……冲雯雯发火了？

　　被推到角落的周佩雯也是一脸震惊，双眼倏地睁大，像是受了惊吓。

　　迎着对方满脸的惊愕，李云朵立马走上前，结结巴巴的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雯雯，我也不知道……”
　　“李云朵，”对方却是倏地咧嘴笑了，“以前我还担心你这么没脾气的人要是被人欺负去了该怎么办，也不会还手……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我有点杞人忧天了。”
　　“我……”

　　“算了，”她冲她摆摆手，露出微微笑意，“我也是担心你，你要是实在不想说我也不逼你。但是李云朵，如果需要帮助，千万别憋在心里，我倒是希望你能像刚才那样发泄出来。”
　　听到她这么说，李云朵心头一暖，像是冬日的夜里为她送来一盏暖灯。
　　收拾好心情之后，她对她坦白了。

　　她确实需要发泄，可不是对她。

　　“艹！这什么人啊想丢就丢想要就要啊？”周佩雯气得吹胡子瞪眼，咬牙切齿道，“别去李云朵，这么多年没联系，现在突然出现，谁知道他要干嘛？”
　　“可是……”可是，她想知道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别可是了，这样，去可以，但是我得和你一起去，”见她欲言又止的困窘样，周佩雯就知道她又想着法子拒绝她，便立马打断她的思路，“拒绝无效，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最终李云朵叹了口气，语气显得很是疲倦，“好吧。”

　　夜深人静的夜晚里，李云朵丝毫没有睡意，一直对着床板发呆。
　　消失了十几年的人就这样没有丝毫征兆地闯入了她精心维持着的生活里。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
　　对方突然出现的意图，还有她的手机号对方又从何得知。
　　这些……她都不清楚。

　　她开始怕了。
　　怕她原本平静的生活会被不速之客所打乱，然后陷入可怕的循环。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似乎又要开始躁动，可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唯一的期望只是让这颗失去安全感的心脏停留在一个温暖的地方。
　　仅此而已。

　　“李云朵，睡了吗？”

　　正当她出着神，床铺上头传来一声轻叹。
　　“睡不着。”她老老实实地交代。

　　突然，上头一阵响动。
　　一颗裹着杂毛的脑袋探了出来，“还在想那今天事儿？”
　　“……是，又不是，”因为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她又想起那天他略微萧瑟的背影，“雯雯。”

　　“嗯？想要我下来陪你？”
　　虽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可周佩雯最懂李云朵，从对方的话里便把情绪理得明明白白。
　　果然是周佩雯。
　　李云朵“嗯”了声。

　　随后空气里一阵窸窣，过了几秒李云朵感觉到一只手磕磕碰碰地探过来。随之而来的是床板陷下去的声音。
　　“你是不是胖了？”她故意揶揄对方。

　　不出意料的，对方呼着气扬起手里的拳头。李云朵可以想象到她此刻的表情。
　　“说正经的，怎么了？”周佩雯身子挪过来，一张脸怼在她身旁。
　　李云朵垂眼想了几秒，开始组织语言：“前几天发生了一件事，然后许灿好像生气了，他说……他不想和当我的朋友。”
　　她说的时候，语气有些失落，倒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然后呢？”

　　“然后……他再也没和我联系过，我……我也不敢联系他，我怕他不想见我。雯雯，”她侧过身，一双眸子在夜色里看不见光亮，“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那你呢？”她反问，“他不找你，你很不舒服？”
　　李云朵点点头。
　　好像是的。像是身边丢了个重要的物件，心里头空落落的。

　　以前没想着遇见却总能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里相遇，像是时间安排好的。而现在，越是刻意去想，却越是碰不见面。
　　又好像和偶像剧的剧情截然相反，真是个奇怪的规律。

　　周佩雯凑过来：“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是李云朵，我看的出来他很喜欢你……或许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只有你还像个笨木头，一点眼力见儿也没有。”
　　“什么？他、喜欢……我吗？”周佩雯一段语重心长的话却是让听的人大惊失色，眸子骤然紧缩，一颗小心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狂跳个不停。
　　她这是怎么了

　　许久之后再无声音，李云朵都还以为她是睡着了，正想翻身的时候，对方却是不轻不重地开口：“你觉得呢你喜欢他吗？”
　　“我……我不知道……”她该怎么回答？
　　她从没想过这么个问题。

　　喜欢又是一直什么样的感觉？

　　“你在想什么？”周佩雯问她。

　　“我在想……怎么样算是喜欢。”她的声调很轻，散在空气里。
　　对方却是轻呵一声，像是在笑，“黎里说过，爱情没有规则，也不应该有条件。还有……”

　　她停顿了下，接着说：“霍尔克罗夫特先生说过，爱情和红算子一样是遮掩不住的。李云朵，他靠近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像小鹿乱撞般张皇失措？”
　　李云朵仔细想了想，脑子里忽的闪过许许多多和许灿独处的细节，还有……那令她抓狂的失灵的心跳频率。
　　“好像……有的，”说着，李云朵忽的坐起来，一脸认真：“你哪看来的这些名句还有那些句子……是这么用的吗？”
　　爱情吗？
　　还不至于吧。

　　周佩雯好不容易装回深沉，却被对方无情揭穿，故作正经道：“看破不说破的道理懂吗？”
　　她撇撇嘴，倏地又在她身旁躺下：“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是有点喜欢。可是……可是他真是这么想的吗？他为什么……会喜欢我？”

　　“傻子，理由都是喜欢上后才知道的。”

　　第二天，按照对方发来的地址，周佩雯带着李云朵一路穿行，最终站在一家咖啡厅门口。

　　“看样子是日子过得不错啊，选了这么个地方。”周佩雯站在她身旁，又瞥了眼门牌，不禁感叹。
　　“话说，这么多年没见面，他又怎么认得出你？”周佩雯倏地反应过来。
　　李云朵却是淡淡：“连手机号都有了，还会连照片都没见过？”

　　“也是。李云朵别怂，实在不行还有我在呢。”周佩雯上前推开门，视线立马在周围一圈来来回回扫了好几眼。
　　李云朵跟着她站定，一双眸子漫无目的地在人群中搜寻。

　　“李云朵这儿！”

　　忽的，一个黄皮中年男人从边上拉开椅子站起来。
　　两人闻声望过去，那人抬起左手冲她们摆摆手。那人衣着端正，戴在左手上的手表随着手臂的晃动一闪一闪地泛着金光，面容却是泛着疲色。

　　“李致雄？”李云朵俩人缓慢走近后才发现那人身旁还坐了一个女人。
　　端庄优雅。
　　这是李云朵对她的第一印象。

　　男人连忙点头，见她身边的周佩雯，神色有些尬尴：“你怎么还带个外人来？”
　　“她不是外人，你才是。”李云朵接过话，目光冷冷。

　　男人一听，脸色稍变：“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别说废话了，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找李云朵干什么？”周佩雯拉着她在两人对面落座。

　　男人看了眼身旁的女人，对着笑给两人介绍：“云朵，这是我太太，也是你继母福溪阿姨，快打个招呼。”
　　周佩雯觉得好笑，椅倚着沙发冷笑：“我们还是来听你说事儿的，不是来认亲的，叔叔。”

　　“这有你什么事儿？”男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云朵，”他又朝向一直为未开口的人，“当初那么做……我们也是没办法。那会儿家里条件实在惨淡，你还有一个哥哥，你母亲肚子里还怀着一个。我们没有，也没找到人家收养，只能……只能……”
　　只能，把她丢掉。

　　“不过……”男人激动起来，眼睛里放着光，“后来你母亲生第三胎的时候难产……去了，只剩下你哥哥一个，我带着他去了国外，做了点小生意，日子过得还行。云朵啊，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你，以前没能力养你……但是！但是现在可以了，你哥哥他也很想你……前几天我去找了你养母，她说你们已经解除收养关系了，我也补偿给她了你这些年在她那儿的费用。”

　　男人缓了缓，似乎是说渴了，抿了口咖啡，继续道：“如果你愿意，我马上就去办手续，你福溪阿姨也很欢迎你的。”

　　李云朵一字不落地听完，强忍着怒意按住身旁快要爆发的人儿，缓道：“说完了？”
　　对方却是一愣，表情也有些挂不住，“云朵啊……”

　　话音未落，周佩雯一把拉起坐着的人，接过她为未说完的话：“说完我们也该走了。叔叔讲的故事真是感天动地，你的目的我都明白，只不过李云朵是不会跟你们走的，因为……你们不配！”

　　“你——”

　　没给他发言的机会，李云朵便被拉着出了门。从落座到起身，李云朵一直在忍。
　　在对方的故事里，自己竟然只是个走投无路被迫丢弃的物件，等到飞黄腾达时才想着要找回的物件……而已。

　　“周佩雯。”

　　“嗯？”

　　“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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