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梅之喜

　　“你知道楚风诚和我夫君的关系吧？”余婉大方的在桌前坐下，倒好了茶。
　　她一手托着茶杯，一脸深沉地看着我，我点点头。
　　“楚风诚这个渣滓、老色鬼、昏君！他就是看上了我夫君的相貌！他明明知道我是他夫人，咱们夫妻恩爱，还要横插一脚，破坏我们感情，还用毒物来控制我们。楚风诚不得好死......”
　　我就这样听余婉大约骂了半个时辰，她才住口，猛的灌一口茶，休息一下。
　　“不好意思，温先生，我这些话憋了太久了，不说出来心里难受。”她这样说道。
　　“可以理解。”
　　余婉现在已经很坚强了，换做一般人来很有可能会走极端，但她还忍着，等待着日子变好的那一天。
　　我沉吟一会，“余夫人，我想我们可以合作。我和你说个故事吧......”我将我温府一家的故事说给她听，但她听后神情怪异，或许是吓着了。
　　“已经结束了，我还有我娘在。余夫人，我已经知足了。”我安慰道。
　　“你说，你父亲是温舒奂？”她的表情越发惊讶。
　　“是。”奇奇怪怪的，段天余听到这个后也是很奇怪。
　　“温方良，你们一家都是被冤枉的。”余婉一脸明了的样子，她指尖摩挲一下茶杯，却没有动 作，大概是茶凉了。
　　我站起身，重新沏了一杯茶。她满意地端起来吹了吹。
　　“我早就知道了，我们家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那份圣旨上的罪行我们一个都没有沾边。”我说，“余夫人若是知道什么，大可放心告知于温某。我们现在，只能统一战线。”
　　我尽量详细地告诉她信息，以表诚意：“当年御史大夫遇刺时是我姐姐大婚。当时杀进来的那 批人是皇上身边的暗卫队，我看见了他们身上的金黄令牌。我姐姐和大娘不是他们杀的，是御史 大夫一家害死的，所以我这点不作评论。但第二天，就将罪行转移至凉州温府。”
　　余婉听后点点头说：“那么就说通了。这么些年来，御史大夫在宫中已经埋下深厚根基，就等楚朝气脉薄弱之时一举进攻拿下皇权。楚狗想让乐儿继承皇位，自然会早点铲除异己不让他们日后肆虐。大概也是你们家倒霉，刚好那天遇上个联姻，楚狗借此放出谣言火上浇油，说因你姐姐温纯染不愿嫁与王家公子，再因两家本有世仇，正好借此机会赶尽杀绝。”
　　我怔住了，有些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余婉的意思是，当初楚风诚杀我们温家不是为了民心，也不是所谓的皇朝内政。
　　只是因为他的喜欢！他喜欢段天余，想让他的儿子继位，仅仅是因为这个！
　　我们一家只是个好用的替罪羊，就连死了都还要遗臭万年！
　　若不是曲周清救下我和我娘，怕是此等恶人一辈子都无法得到报应。当年的事情就要蒙尘于世，我们温家真的就变成了人人口诛笔伐唾弃的对象。
　　我记得大部分兵权都掌握在大将军周锐毅手里，可惜他常年不在朝中，一直站在生死的边缘，也无法干预朝事。
　　若不是梁国说要讲和，楚国百姓怕是真的要一个不留。
　　“香菱馆在西洋商人处购得曼陀罗粉，也就是楚狗控制我们的药物。”余婉说。
　　“此物我已了解过，中了曼陀罗毒的人，南下寻找柳明月医师，她似乎可以治疗，这场瘟疫就是她制出治疗药物以控制的，一切都结束后，余夫人之后大可一试。”
　　余婉点点头，沉思着。
　　“......余夫人可知东移林一物？”我试探地问道。
　　“你说的大概是个宝物吧，只要是珍藏的东西，都在他自己房内。”
　　“东移林似乎有改朝换代的威力，若是用之，则无忧。”我正说着，忽然房间的门打开了，曲周清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物件，表情有些凝重。
　　“阿良，东移林我拿到了。”他将一个木盒丢在桌面上，一点都不惊讶余婉的存在。他刚刚教习完段乐射箭，正满身都是汗，自然地走到一旁拿起干净的汗巾擦汗。
　　桌面上那个被称作是东移林的东西，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木盒，但说不定内藏乾坤，我们没有动手触碰它。
　　“你去找了丞相？”我问道。
　　“对，我问他要，他就给了。”曲周清似乎在说一件举手之劳的事情。
　　这么简单吗？原来还可以如此？
　　“这件东西已经被打开过了，这里面有什么？”我看了一下木盒边缘，问道。
　　“一封信。那封信我没看，是丞相看的。现在打开也无妨。”曲周清说。
　　小心地打开木盒，里边真如曲周清所说。一封信如何可以使得改朝换代？我愣住了，一时不敢相信。
　　字迹俊秀，苍劲有力。信的内容很短：
　　天余，你信我。
　　信他？信他什么？为什么要信？
　　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文字，我只好将它塞回盒中。
　　“曲周清，这个东西可以给我吗？”我问道。
　　“随便你。”
　　真就这么容易的拿到手了？我忽然觉得好不真实，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东移林？
　　但我还是收好了，放入衣袋里。
　　“余夫人，丞相大人不好露面，这件事可交与我们。”曲周清坐下，看着余婉的双眼道。
　　“那是自然，今后还要依仗曲先生和温先生了。”她站起身，庄重地对我们行礼。我们则对她抱拳以回之。
　　之后我带着东移林在一个夜晚回到了流韫的寝宫，推门时流韫正在写信，我走上前将东移林交与他。
　　他当场就打开了木盒，看了上面字后，竟然笑了出来。
　　“楚风诚真是老糊涂。”
　　不明意味。只是皇上才满三十，年纪上来说是不算老的。
　　对啊，等等。为何楚风诚还可以生出一个和他年纪相差不到五岁的儿子来？
　　“殿下，你不能食言。”我提醒道。
　　“......温方良，你是不是也觉得楚风诚想要传位给段乐，是因为他是段天余的儿子？”流韫开口说话，嗤笑地说道。
　　“不，你错了。没有段乐，他照样不会传给我......因为我的亲生父亲负了他母亲，之后却两 人私奔离开了皇宫，最后被双双杀害了。”
　　“我父亲和他母亲本是一对眷侣，但后来他母亲被前皇收入宫中，并生下了楚风诚。父亲即使伤心欲绝也无计可施，只好继续在民间生活，找了个女子生下了我。后来前皇驾崩，楚风诚继位时候才十三岁。我娘病死后，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我父亲潜入宫中带走了他娘，从此再也不见他们人影。后来听到了他们的死讯，好像是因为得罪了什么江湖人士被一刀砍死了。楚风诚调查我们家，把仅存的我收留，并恶意对外宣称我是他儿子，即使我们年级相仿。大概是因为怨恨我爹带走了他娘又没有保护好她，导致他们死亡这件事。之后又有大量尖锐的问题，朝堂之上的权力，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僵。”
　　想了想，流韫继续说：“我恨他，他恨我，我们相互之间不会放过对方的。”
　　“楚殿下，没有机会便创造机会，没有可能便变成可能。”我往前走一步，说。
　　流韫双眸流转灵动，却没有说话。
　　“楚殿下，东移林到底有何作用？”我问。
　　“你也看到了，东移林只是信，一种写着普通文字的信。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里边写的字。暮景派仿造的东移林里边是没有字的，就是空盒一个。一般来说，寄了信就有回信。不知这世上，东移林是否只有这一个。”流韫沉思道。
　　他看样子应也不知这东西有何作用。
　　有人推门进来，我们的声音戛然而止。原来是西树，他见到我似乎有些激动，将手里拿着的信飞快地交与流韫手中。
　　“这是什么？”
　　“周将军的回复。”西树拉着我坐下，“他还是不同意，并且说他随时整顿好军队来救驾。”
　　“冥顽不灵。”流韫低语。
　　若是有周锐毅帮忙，皇上的这三千暗卫根本不足为惧。
　　这个办法我早已想到，但是它带来的后果可能会大失民心，朝中乱政等一些不堪设想。为何流韫会选择这个最不利的办法？
　　而且现在看来，已经打草惊蛇了。大将军那边一定会做出相应的防备。
　　我想了想，将在丞相府的见闻告知于他。
　　“段天余果然和楚风诚不清不楚。这样吧，方良你继续在丞相府待着，西树你回暮景派联系上繁颜，并带上这封信。没有让你们回来就不要回。”他将信件小心折叠好，交与西树手中。
　　说完，流韫忽然又拉着我往院子里走去：“方良，我再教你一招。”
　　嗯？怎么忽然教我武功了？
　　只见他身姿灵巧，左手抛出一把匕首，旋转着将不远处一块尖石削下一块，之后回旋回来剑锋直逼人面。右手举起一把匕首挡着缓冲，哐当一下，左手那只被稳稳地收回手中。
　　“这招叫蜻蜓捞月。一手攻一手防，适用于群战。”流韫说这话时语气非常温柔。我不由得晃神。
　　总感觉会发生些什么。
　　不安。
　　我呆滞地点点头。其实这个招式不难，但一般人想不到。我看一眼差不多就懂了个七八分，再多加练习就可掌握。
　　“多谢殿下。”
　　流韫不经常笑的，可是我这是却忽然看见他嘴角微翘，浅浅地对我笑了，语气出奇地柔和：“方良，你是我教的最后一个徒弟，也是最长久的一个徒弟。”
　　“其他人呢？”
　　“死了的有，归隐了的也有。”
　　“殿下没有再见过他们吗？”
　　“没有。时间太长了，也不记得了。”
　　“我师父也死了，不知道谁杀的。殿下，我报仇之后，还要去找到杀人凶手。”我看着他的眼睛说，对的，我有目标，我要活着，还有人在等我。
　　“你一定可以找到的。方良，我好久没有听见别人叫我师父了，你......你是我最后一个徒弟了。”
　　“我在入派以来就说了，我的师父只有百刃娘一位。楚殿下还是不要把我当徒弟为好。”
　　流韫很失望，我看得出来，但我无所谓。皇权争执，乱世纠葛，统统都不想牵连太多。
　　他转过身：“是我失礼。既如此，那流某也无言相对。时候不早了，方良还是速速离去为好。”
　　我告退。
　　深秋的风吹的让人打寒。
　　刚回到屋内，西树便拉着我往屋内走，门被他一把关上。
　　“怎么？”
　　“和我去凉州。”西树呼吸不稳地说着，眼神里全是期盼。
　　太突然，我根本理解不了他的意思，只好说：“我要去丞相府。”
　　“你别去了，咱们别去搅这趟浑水好吗？”他声音里带着恳求，“好吗？方良，方良？”
　　“你总要给我个理由。”
　　“方良，你继续这样下去，你会死。”西树眉头紧蹙。
　　死？这个熟悉的词再次出现时，竟是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了。从小到大，眼见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从我生命中离去。家人也好，救命恩人也好，师父也好，生命死亡，只有我记忆里还保留着他们的影子。
　　一直都觉得他们还活着，活在每个人的记忆里。
　　所以死亡不足为惧。
　　活着只是为了陪伴自己牵挂的人。
　　我轻轻拿开他的手，来到桌前坐下：“你若想去那便去吧，我只想要为我们温家一家报仇而已。我娘有曲周清照顾，我没有什么牵挂，我死不足惜。”
　　西树听了这句话后眼里立刻水光一片，他忽然用手蒙住我的双眼，接着温热的触感落在我额间。
　　我被惊地直愣愣地不敢动。
　　“方良，我说过，我们再重逢时，我要给你一辈子的幸福。”西树说，“方良，我想......成为你的牵挂。”
　　他目光无比真挚。
　　西树他，什么意思？
　　我一时间思维跟不上，我差点直接拒绝。
　　“你一直都是我的兄弟，这个一辈子都不会变。”我想了想，婉转地说。
　　心想着，若是为了兄弟而活，说不定也算是心里的一个寄托。
　　但西树的却不说话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我话里的意思。
　　“西树，对不起，你想要给我的幸福，我无法接受。”我正色道，决定不再顾左右而言他。
　　“为什么......”
　　“因为我心上人另有他人。”我说。
　　“曲周清吗？”
　　“......是。”我深呼吸一次，承认了，我心跳如鼓。
　　这是我第一次实打实地说出这种话。
　　他那样子像是傻了。
　　“对不起。”
　　“你别说了。”西树低下头，眼睛不敢看我，一个箭步跑出房门，他背影的肩膀直颤抖。
　　我不是不知道他的意思，但是我一直把他当兄弟看待。
　　我根本没这意思。
　　我不是他的良人。
　　微微叹口气，摸出匕首去后院练武，直至夕阳西下之时，我收工。
　　“蜻蜓捞月”果然威力迅猛，我已经十成十地学会了。想着若是明日去丞相府，我今晚就要收拾好行李才是，这次可得多带点银子和药。
　　刚推开门，就发现西树在里面擦剑，似乎也是刚刚练剑回来，只不过他的眼眶红红的，状态不好。
　　令人窒息的沉默。
　　想找话题却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只好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行李差不多也清点好了，想着那几把匕首有些钝了，便坐下来准备拿出磨刀石。
　　“方良，你一定不要死。”西树忽然冒出一句话来。
　　我被吓一跳，闻言抬头看他：“好的好的，什么死不死的，我寿命长着呢。西树你也要好好的活着，咱俩一辈子行侠仗义如何？”
　　西树忽然飞速抬头对上我的视线，目光灼热，我一惊不由得移开一些。
　　“你不怪我？”西树茫然地问道。
　　“我亏欠你。”我亏欠你这些年送给我的真心。
　　“好，方良，一辈子，咱们一辈子都好好地活着。”西树颤抖着回应我。
　　我低下头不说话了，手里的匕首已经被我磨得锃光瓦亮。
　　想这么多做什么呢？
　　我们的未来都是光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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