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镜

　　穆青山半倚在榻上，仍旧咳个不停，半天才缓过来。
　　“你是鲛人？”
　　“嗯。”宋酒儿答道。
　　他眼睛半眯着，由上至下打量着宋酒儿。
　　“是个好苗子，可惜……”
　　“如果宗主能救我的朋友，我心甘情愿做您的灵体？”
　　“我的？”穆青山讪笑道，“我一把老骨头，早就不想着那个了……”
　　宋酒儿有些惊讶，她抬眼看看穆青山，只见他身形瘦削佝偻，没有半点从前那种意气风发、少年英杰的样子。
　　不知道这十年他经历了什么……
　　“你去后山住下吧，你朋友的事，去找仁心，现在这里他做主。”
　　宋酒儿点头，转身准备退出房门。
　　正当宋酒儿要出门离开房间时，穆青山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你很像我徒弟。”
　　宋酒儿心中一揪。
　　“是吗？”她淡淡道，她没有回头。
　　“人老了，这眼也花了，她早就死了……”穆青山的语气里有自嘲，有怅惘，也不知道有多少的真情。
　　但是宋酒儿听得心里堵，只想马上走出这间房。
　　外面没有人栏他，看来穆青山的确吩咐过，她在这里来去自由。
　　之前和南宗打斗结束之后，她都没有这么类，现下仿佛被抽干了力气。
　　旁边的侍童看她脸色苍白，前来询问她，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便说要不要到偏房休息一下。
　　宋酒儿点头，神情恍惚地跟随侍女到偏房。
　　她躺在床上，身体疲倦，神思纷乱。
　　她尽力遏制，她想关住箱子盖，把他们都压回去，可是没有用。
　　终于，她放弃了抵抗。
　　往事如云烟一样一幕又一幕地涌上心头。

　　通灵国太和四年三月十八日的亥时三刻，距京城1300里外的一座石窟。
　　九方过人高的铁足铜鼎在道场巍巍伫立，鼎身的盘龙兽面和鼎腹内壁上的繁复铭文昭示着这鼎的不凡出身，九鼎环抱着道场中央高达百尺的土筑高台，高台之上，巨大的三足炼丹炉上插宝剑铜镜，足可以站的下二十个大人的炉膛内，火焰熊熊燃烧，炉壁通红，可是细看之下，丹炉内部的神室内竟然空空如也。炼丹炉内无金丹，实在是奇事。
　　通往道场的神道两侧是石筑的神兽，此刻，神道入口处的貔貅旁，刘仁心一身白衣，正盯着道场内的形势，见程卯缓步而来，他迎上去。
　　“东西都备齐了吗？”程卯沉声道。
　　“都备齐了，只是……”刘仁心道，“五百个孩子，丢了一个。”
　　程卯横眉倒竖，瞥了一眼高台之上的状况。

　　一个长髯飘飘的道长昂首阔步地顺着一百零八级台阶登上高台，不是别人，正是年轻时候的赵容。随着他在台上站定，台下钟声渐起，紧接着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咒声。古老的咒语声中，他燃起符篆，口中念念有词。
　　“天地道法，阴阳五行，弟子诚请大道天尊助弟子炼得金丹……”

　　“道长已经登台，你跟我说孩子不够？你可知，这丹若炼不成，你师父今晚就得死在皇宫里。”
　　刘仁心皱了皱眉，“酉时查验，人还是够的。程大人，这方圆一百里内都是荒地，我们怎么去找个孩子过来啊？”
　　“你问我，我问谁去。”

　　“国主传话过来了，”程粟狎着一个小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刘颉，你怎么在这儿？”刘仁心看见冷面侍卫手中的小童，不由惊道。
　　“国主有事，命我代他督查，此事不能有误，500个童子，一个也不能少。”说着，冷面侍卫便将手中的娃娃扔到了官员身后的童子堆中。
　　“可……那是我的徒弟！”刘仁心怒视程粟。
　　“这是国主的命令，我只是奉命办事罢了。刘贤侄，识时务者为俊杰，您还是保住人头要紧。”
　　刘仁心起势欲夺下孩子，就被程粟和另一个侍卫合力拿住，“既然你如此不识时务，就休怪我无情了。把刘仁心关起来。”
　　“你这样残害生灵，倒行逆施，就不怕遭天谴？”刘仁心愤愤道。

　　程粟不理他，吩咐程卯道，“看好这些孩子，若再丢上一个，我可再救不了你了。”
　　“好……”程卯低头沉声道。

　　当此时，高台上传来一声爆和，钟鼓咒声更盛，一声紧似一声，程卯知道，时辰到了。他命500个童子排成三列，依次登上高台。炉门已经打开，稍微靠近炉壁就能感受到灼人的热浪。
　　午夜的石窟寂静无人，坐落于大山中的道场被神秘和威严笼罩，石窟中偶有的菩萨石像见证这一幕，这将裂无数人心，搅动江湖朝廷几十年风雨的一幕。

　　半日前。
　　京城中央的地方搭起一个四十米见方的台子，整个上京的人民倾巢出动，家家户户带着自己的孩子。皇城的禁卫军出动，维持着现场的秩序。高台之上三把椅子中，左边那把坐的是南宗大弟子程卯，右边是皇上眼前的新红人通灵道长赵容，而众人目光聚集在中间那把椅子上的人身上。
　　“宋少侠，我看人都来得差不多了，要不就开始吧。”
　　“嗯。”
　　当中那人神色淡漠，似乎对面前的这一切并不感兴趣。她一身青布衣衫，看起来不过二十一二岁的样子，但端坐于其他两位高官新贵之间竟然不慌不忙，头发未束，随意披在身后，别有一番少年侠客的疏狂恣意。

　　就在半月前，皇城里贴出告示，皇上在民间征收一批“通灵童子”。
　　程卯向人群中比了个“肃静”的手势，接着高声宣布道，“今日，北宗宗主的徒弟宋岩少侠，携同我与通灵道长，奉上谕，在此主持民间通灵童子考核大会。此次大会，凡是京中未满10岁的，出身寒门的子弟，均可参加，其他诸如父母在朝中任职，或者家中颇为富贵者，请自觉避让。大会现在开始！”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为期一天的通灵童子考核大会拉开了帷幕，而在那之前的半个月里，宋岩家的门槛差点被京中的父母踏破。当然，其中也有不少人是南北宗门人。因为南北宗已经归附朝廷，为了给寒门弟子更多机会，所有门人不许参加这次选拔。南北宗索性着手下放出消息，宋岩拒不见客。但门中总有抱不平者，怎么也不肯错过这次一步登天的大好机会。

　　此时的会场一片欢腾，选拔大会的冠军已经产生，是一个腼腆的紫衣少年，一举拔得头筹的他此时激动地向台下挥手。
　　主位上忽然传来一个清淡的声音，那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现场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我记得，他是北宗的人吧。”自开场没说过一句话的宋岩突然淡淡道，但眼睛却还阖着。
　　谁都知道这位考核官大人是北宗的重要人物，位置仅次于北宗宗主和大弟子，可是北宗门人不能参加大会，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不知道他此时提起这事，是什么意思。
　　台上，左右两位大人知道这事只有宋岩自己解决，迟迟不敢表态。

　　“这次大会好像不该有你。”宋岩懒散地抬头，幽深的目光直指台上不知所措的紫衣少年。
　　那紫衣少年听过此话，笑容凝在脸上，呆呆地站在台上，不知所措。
　　台下的喧闹也平静下来，人们窃窃私语着。
　　看台两侧静立的宋岩的手下已经会意，架起紫衣少年便往台下走。谁能想，刚才台上一展风采的比武冠军，在一个宋岩身边的一个小小手下面前就束手无措。
　　恰在此时，不知道哪里冲出来一个美貌夫人并尖头男子。
　　那尖头男子缩在美貌妇人身后，显然不是能主事的。果然，只听一个尖利的女声道，“你敢下来！”
　　她这一声，冲的不是主位上的宋岩，也不是台上的侍卫，竟是冲着自己的孩子去的。
　　“当不上通灵童子，就别回家！”

　　孩子的被人掣肘，行动不由自己，听了这话，更是着急，索性整个人趴在地上，手指拼命地抠着地面，抠出了血也不放开，显然极怕那美貌妇人。他一面挣扎一面磕头，“大人，求求你了，我一定好好表现，让我留下来把，大人。”
　　没有听到宋岩下令的侍卫丝毫没有停顿，臂上使力，紫衣少年便飞下台去。而那美貌夫人竟也是个面冷心硬之人，接到孩子后毫不手软，孩子飞回台上，重重摔在地面上。

　　被当成个物什抛来抛去的少年已经痛得站不起来，蜷缩在地上捂着肚子虚弱地喊疼，可没有人管他。
　　左右两个大人已经有些看不下去，转头向宋岩道：“既是大会的第一名，不如……”

　　“扔下去。”宋岩的眼神中没有其他的感情，他甚至没有瞧场中的少年以及身旁两位大人一眼，只是轻松地活动着自己的手指。
　　扔了几个回合之后，孩子已经在地上昏迷不醒，美貌妇人终于沉不住气，破口大骂道，“宋岩，你真是歹毒。既是公平竞争，为何北宗人不能参加，我夫妇二人平日里素来恭敬待你，你今日为何要为难于我们？非要我夫妻二人横尸在你面前，你才满意吗？”
　　妇人的控告如泣如诉，锋芒逼人，最终换来的不过台上人的两个字。

　　“聒噪。”
　　而后，一把反射着寒光的利剑被扔到了夫妇二人面前。
　　“二位自便。”
　　世人都道，北宗宗主的二弟子小小年纪，却比谁都要冷面无情，像一座终年不化的冰雪山。今日算是见识了。
　　旁边的两位大人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却是松了一口气。
　　妇人没想到宋岩如此反应，又是着恼又是无措，正要还口回去。台下一个年老一点的喊声提醒了大家。

　　“你们快去看看孩子吧！都不动了！”
　　这下，现场人才拥到孩子跟前，一边责怪着孩子父母的无情，一边推搡着将孩子送往医馆。而美貌妇人和尖头男子这下也没办法，只得在群情激愤下带着孩子治伤。
　　到此，会场又恢复了刚才的流程，观众中重归平静，又重回热闹的巅峰，可与刚才还是不同，刚才主位上的人所散发的威势却让在场的人无不谨言慎行地看完了最后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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