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豆南山下

作者:落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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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昭成殿。

      阿罗跪在殿中,韵娘在她右侧,沈淮在他左侧,三人齐齐对上首的天子拜下去。

      “草民参见陛下。”

      “民女参见陛下。”

      年过不惑的皇帝面容朗俊,一双狭长的眼眸暗含打量的冷光,平静地扫过殿内所有人。但见下面跪着的三人虽出身边城,却不卑不亢,镇定自若,见了天子和诸多贵人依旧面不改色,礼数周全浑然像世家之辈。

      武安侯和长公主立于左侧,目光温和地盯着下方年轻高壮的男子。武安侯世子,平远侯世子并庆阳小伯爷立于右侧,俱是神情坦荡地望着跪伏的三人。

      那叫韵娘的女子皇帝认得,宫中妃嫔与小公主近来极爱在身上用一种香丸,那香丸便出自韵娘所办的久香阁。前几日他已亲自提审过她,故而今日不是第一次见。

      中间唤作阿罗的小妇人是第一次见,他只从耳目那里听说她是赵连生发妻所生之女,嫁给他赞赏的将才沈淮为妻。

      皇帝轻抬了下手:“平身吧。”

      三人齐声道:“谢陛下。”而后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恭敬地垂首站立在下首。

      皇帝看向面色平静的沈淮,心中一时翻涌起复杂的情绪,一会儿是见到人才的欣喜,一会儿是对他心无抱负的气恼,一会儿又欣赏他不为功名利禄所困的超然。表情微妙地变化着,最后在深如寒潭的双眸中点亮两簇明灭的小火苗。

      单看武安侯和陈王二将对他的器重,他便知道此人若留在军中,他日必能与这几位悍将比肩。

      可惜啊,他心无此志,强行把他留下予以重用,他若心生不满消极御敌,那是对数万将士的不负责任,更是对百万国民的不负责任。

      身为帝王,他心中必须有所权衡。

      皇帝暗叹,对身侧侍立的大太监道:“提赵连生姜婳二人上殿。”

      大太监应是,往前走了两步,立在阶前高喊:“提,赵连生、姜婳前来!”

      门口的两个侍卫领命去了。

      恰这时,一小太监匆匆入得殿内,跪伏在地:“启禀陛下,怀安王殿下,怀南王殿下在殿外求见。”

      皇帝眸子微眯,目中闪过一丝冷意:“宣。”

      大太监又扬声高喊:“宣,怀安王,怀南王进殿!”

      沈淮目不斜视,阿罗和韵娘同他一般顾自微低着头等待吩咐。武安侯与长公主并不意外,似笑非笑地对望一眼。

      蒙询拧眉看向殿门口,只见两个年纪相仿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一前一后进了昭成殿。一丝不苟地拱手行礼,异口同声道:“儿臣见过父皇。”

      事到如今,怀安王还想争上一争?

      黎修竹挑了下眉毛,心有所感地扭头去看褚云周,对方也在看他,若有所思。

      “免礼。”皇帝随意地摆摆手,两位王爷也不多说,安静地退到长公主和武安侯旁边,等待赵连生和姜婳被带上来。

      没过一会儿,小太监又来报:“启禀陛下,皇后娘娘与五皇子求见。”

      “皇后?”皇帝眉心微拧,“快宣。”

      大太监尖声高唱,俄而便有一身着正红盛装的美妇,在一面如冠玉的少年郎搀扶下进得殿中。殿中除了皇帝,其余众人无不恭敬行礼,沈淮夫妇和韵娘是平民百姓,见了天家需得跪拜,于是拜了下去。

      皇后莞尔道:“不必多礼。”

      少年郎将她搀到御前,偏头瞧了眼站在右侧的蒙询等人,勾了下嘴角,稳步走到他们之中站定。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年相视笑笑,像是十分相熟。

      皇帝瞧了眼偏头望着他笑的女子,无声暗叹,给大太监使了个眼色,大太监忙下阶去,将皇后娘娘搀扶到主座旁稍小的软座。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没人说话,各自寻了一处地方看着出神。

      “赵连生,姜婳带到!”太监拉长了声儿,将众人的思绪重新拉回殿内。

      但见一身着官袍的男子垂首走进来,身后跟着一名战战兢兢的妇人。这二人,便是赵连生和姜婳。

      赵连生是朝中从二品官员,姜婳则封了诰命夫人,见了皇帝,无需行跪礼,男子行拱手礼,女子行屈膝礼即可。

      赵连生在官场摸爬滚打整整十载,纵然到了这般境地,依旧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地向圣上行礼。姜氏虽是诰命夫人,平日却幽居深院,少与京城贵妇来往,忽然见到满殿的贵人,吓得六神无主,行屈膝礼时差点两腿一软跪下去。

      赵连生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胳膊,才免了她在贵人面前丑态百出。

      皇帝端看这赵夫人小家小气惊慌失措的模样,对比阿罗和韵娘的坦然自若,心里顿时分出个高下好歹。

      却不知道赵连生杀伐果决,雷厉风行,竟为了这样的货色抛妻弃女,背信弃义。

      “赵卿。”皇帝敛起心神,沉声开口。

      “臣在。”赵连生朗声回应。

      “你高中状元,污蔑发妻有家丁有染,逼迫其签下和离书,后将外室抬为正室夫人,此事可是千真万确?”

      赵连生撩袍跪下,神情一时悲愤:“臣冤枉!”

      皇帝冷哼:“你有何冤?”

      赵连生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怀安王,观他表情似胸有成竹,心里的大石落下去,将一早梳理好的说辞和盘托出。

      “启禀陛下,臣确有一发妻不假,与发妻和离也不假,可林氏与家丁有染,亦是确有其事,望陛下明察。”说罢,深深地拜了下去。

      阿罗双目紧缩,不可思议地转头瞪着他。如今三十有六的男子虽不复少时芝兰玉树,意气风发,却也是身修体长,提拔俊朗。若非知道他的确干过这些脏事,阿罗险些要被他一脸坦荡的正气哄骗了去。

      韵娘无声冷笑,甩袖转身走到赵连生面前,仿佛赵连生这一跪,是在跪她。赵连生闻到一抹幽香,眼前出现一双锦面绣花鞋,他不慌不忙地直起身,抬头直直望进年轻女子的眼睛里。眼神里有轻蔑,有得意,有不屑一顾。

      韵娘的平静被这个轻飘飘的眼神轻易搅碎,她没忘记自己身处何处,压抑着火气,冷眼看着赵连生和他身边跟着下跪的姜婳:“赵大人,还是一如往常的冷硬心肠,却不知这话叫九泉之下的故人听见了,该当作何感想?”

      “我赵连生一生行事光明磊落,若我做过,我供认不讳,没做过,却也不会叫人平白冤枉了去。”

      韵娘美目微垂,忽地转身,三两步走到阿罗旁边,将她拉到赵连生面前,厉声质问:“你看看这是谁?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我许韵不是你的亲生女儿,我娘亲只是可有可无的妾,可阿罗是你亲生女儿,夫人是你三媒六聘的正妻!你当着阿罗的面,怎说得这样猪狗不如的话?”

      昭成殿上不可喧哗,阿罗拍拍韵娘的手背,示意她切莫冲动。

      韵娘紧咬着下唇,隐忍地闭了闭眼。

      阿罗垂眼,沉静地扫过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姜婳,继而看向神色清冷的赵连生,眼中暗藏了太多情绪,别人或许不懂,她相信赵连生一定懂。

      赵连生看着那张酷似林氏的脸,一瞬恍惚,迅速镇定下来,坦然的和他这个阔别十载的长女对视,唇边竟是漾出一抹慈爱的笑意:“阿罗,这么些年,你过得可好?为父与你奶奶,无时无刻不在挂念你。”

      阿罗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挣开韵娘的手,缓步走到御前,从腰带上解下一个香囊,双手递出:“此乃赵连生亲手所写的和离书,望陛下过目。”

      真相如何,皇帝一早就查得一清二楚,只是赵连生绝不松口,今日的对峙,不过走个过场。却见赵连生与怀安王脸上不见半点惧色,他心中冷笑,倒想看看这二人还能耍出什么把戏。

      皇帝看了眼大太监,大太监会意,迈着小碎步下阶来取证物。回到皇帝身边,小心翼翼地打开香囊,自里面拿出对折三道的纸张,展开呈到陛下面前。

      皇帝没接过去,只扫了一眼就知道那是赵连生的字迹,朝下方抬了抬下巴:“拿去,叫他自己分辨分辨。”

      大太监应声走到赵连生面前,站在两步远的地方将纸张摊开来给他看。赵连生只看了一眼,便浑不在意地移开眼:“林氏偷人,臣与她和离却有什么不对?臣念及旧情没有休妻,便是对她最后的情谊,不知这一纸和离书,能证明什么?”

      阿罗并不回头,拢着手跪下,垂眸缓缓道:“陛下,娘娘,赵连生在朝为官十年,时至今日才叫人查出他曾在香博城有过一妻一女,可见其心思深沉,行事谨慎。再多的证据,民女拿不出,只今日在这昭成宝殿上,当着陛下与皇后娘娘的面,民女断不敢胡言乱语,污蔑朝廷命官。如今民女便将自己知道的内情一五一十说出来,不求别的,只为叫天下人看清赵连生的真面目,还娘亲清白。”

      只看这说话办事的作风,这女子与赵连生的确十分相像,临危不乱,有条不紊。皇帝如是想着,便听皇后轻轻咳嗽了两声,略有担忧地去看她,但见她拿开掩唇的帕子,笑看下方跪立的女子:“你且说吧,若情况属实,陛下与本宫自会为你做主。”

      皇帝微怔,很快恢复如常,接道:“皇后所言极是。”

      “民女的娘亲林氏自幼随父母迁回洛省香博城下属的博云镇,民女的外婆赵氏曾是宫中绣娘,外公林氏是故孙太医的关门弟子,在博云镇中很快便凭借这两门手艺过上安稳日子。民女的姨婆大赵氏嫁给了香博城一户同样姓赵小商贩,夫妻二人起早贪黑只能勉强维持生计,后外婆得知亲姐生活不如意,便出了银子替赵家开了一间绣品铺子,那铺子里的招牌,却是民女外婆的绣作,一副叫价千百两,很快赵家便靠得利开了许多铺子,各式营生均有涉及,不出五年,一跃成为香博城有头有脸的大商户。”

      “他赵连生能有今天,全脱不开林家的帮扶,便说赵连生能拜入香博城大儒严夫子门下,便是由民女外公引荐。外公常年行医治病,与贫富贵贱均有接触,赵连生通过外公,接连与洛省的官员乡绅有了往来,赵家在洛省从此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阿罗说着,下意识捏紧手中的绢帕:“外婆赵氏怕娘亲嫁到旁人家里受了欺负,便想与赵府亲上加亲,与姨婆商议结为亲家,娘亲十五岁那年,嫁给时年十六的赵连生,成亲后两年生下民女。”

      “可恨这赵连生是个不安分的,先后抬了四个小妾入府,后又在赵府附近买下宅院,养下姜氏这个外室,此后常常宿在那处宅院,全然忘了家中妻妾一般。姜氏跟了他不到三年,便生下一儿一女,赵连生想将人接入府中,姨婆以死相逼才作罢,此后更是十天半月不回赵府,整日与姜氏厮混。”

      韵娘看她双肩微颤,忙走到她身旁跪下,搂过她的肩膀轻轻抚慰。

      阿罗继续道:“及至民女八岁那年,京城传回消息道赵连生高中状元,三月后上京赴任,娘亲与四位姨娘自是高兴,满心欢喜地等待夫君回来,却不想,等来一个夫妻和离,妾侍遣散。此人心思歹毒,不愿自己沾上污名,便设计娘亲与家丁阿园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他带着姨婆亲自去捉奸,娘亲百口莫辩,被如此羞辱万念俱灰,最终签下和离书离了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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