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乖

　　我左手被颍川握着，右手被攥在青鬼的掌心。
　　隐隐感觉到，周遭的气氛不大对劲。
　　我答应过青鬼的，现在半途不去，总归有些对不住他，况且我一直教他言而有信，如今做个坏榜样大为不妥。
　　而对颍川，我一见到就欢喜得不得了的颍川，我一见到就心情万分愉悦的颍川，我更是万万推诿不了的。
　　当如何去选择，我也没辙了。
　　“颍川师伯，我师尊允了我在先。凡事总要讲个先来后到，相信师伯应是通情达理的。”青鬼咧开一抹邪魅的笑，往他那方拽我。
　　颍川一直以来都是昆仑虚的典范，从来都是以德报怨以德服人。
　　我没料到青鬼会拿这个压他，委实是阴毒。
　　我更没料到，颍川的脸色会冷到如冰雕般，他的眸里又烧着灼灼烈焰，像那次从沉华处带走我一般，我悚然。
　　“万事我都可以讲理，唯独对她不行。”
　　颍川的声音很轻，我却从里面听出了异样，从来都不曾有过的异样。
　　我用力挣脱了青鬼的手，他还要来握，被我一把推开。
　　望向颍川，他牵着我往另一个方向走，我从始至终没敢回头望青鬼。
　　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一番比较，青鬼毕竟只是我的徒儿，还是我和云遥公共的徒儿，他早晚是要走的。
　　而颍川不同，他是我未来的夫婿，我儿子的爹，比青鬼自然是重要得多。

　　颍川一路拉着我的手，我想他大约是忘了松手，我倒是期望他一直忘下去，忘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也没关系，我都不介意。
　　我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被颍川握住的手上，以至于颍川顿下脚步半晌我都丝毫没有察觉。
　　我们到了昆仑虚最高最险的忘尘崖，这里眺望人间最适合，天边飞霞，远黛如画，两百里外的国的轮廓历历可见。
　　七夕四海八荒眷侣厮守的日子。
　　我能见到一对对仙侣从天边御剑而去，密语甜言不绝于耳，却毫不钦羡，因为颍川就在我旁侧。
　　“我这趟去人间，日日都在思你。我给你带了许多人间美食，放在你的厢房。”
　　我没有听错吧，颍川说他给我带了吃的在我厢房里，呸，颍川说他日日思我。
　　我笑得甜蜜，尚且沉浸在那话中不能自拔，他松开我的手，从怀里取出一样绣得极好看的头花。
　　我庆幸自己出门时没有戴上步摇，否则颍川很可能就不会送我头花。这头花，交到我手里就好了呀，我就已经欢喜得不得了，他非要亲自给我戴上，非要贴着我的身子，双手捧着我的头慢慢理我的发髻，再将头花扎在我的发梢。
　　取出铜镜细细瞧，镜中少女的脸与头花相映，美到不可方物。
　　耳边传来颍川的低语，他望着人间。
　　“笙笙，下个月随我去一趟鹿吴山。”

　　颍川的真身是白泽，东荒鹿吴山的白泽一族，是传承久远的神族，极看重祖宗庙廷，一向严禁外人踏足。
　　他说要带我去鹿吴山的宗庙，言下之意已十分明朗。
　　我不是那个外人。

　　如果现在颍川不在我身边，我一个人躲在望夕洞里，我大约会笑得蹦起来。
　　但是我最讲矜持，宠辱不惊。
　　我攥着自己的衣袖，低着头扭了扭身子，仔细控制着脸颊上的绯红，捏着嗓子道：“人家还小嘛。”
　　我原本以为，颍川今天给我的惊喜已经够多了，一茬接一茬，我早已受宠若惊，精神惶惑。
　　可当他移到我身前，低头吻我的额头，湿热的气息如雷殛般袭透全身，我仍始料未及。
　　也是在那时那刻，本姑娘做了个大胆的打算。
　　不洗脸了，这辈子都不洗脸了，我额头上要留着颍川的吻痕。
　　靠在颍川的肩头睡着，我依稀记得他说明天还有惊喜要送我，但他如何将我送回我的厢房我都不知道。
　　是抱着，还是背着，真怨自己当时睡得太死，不记得那感受。
　　颍川其实并不喜欢我住望夕洞，因为他觉得洞里湿气重，对我身体不大好。
　　可我就是喜欢望夕洞，喜欢所有人都寻不见我的感觉。

　　一觉醒来，天色已晚，颍川已经走了。
　　回望夕洞的路上，我听见巡夜弟子在谈论一个惊天大事。
　　说颍川这趟下凡，领着弟子三百人，在柴桑设伏，生擒了魔族殿下沉华。
　　魔族为祸生灵日久，沉华为殿下，四海八荒得而诛之。
　　我想颍川说的惊喜，大约就是指沉华。
　　他们还说，明天颍川便会当着所有昆仑虚弟子的面，对沉华这个魔族余孽处以极刑，昭告天下苍生。
　　那道白衣执剑的背影，那冷澈俊雅的侧脸，在我脑海中渐渐与天璇上神重合。
　　借着夜色，我一路赶到羁押沉华的伏魔台，用迷香迷晕看守的弟子，闯了进去。
　　沉华手脚套着玄铁所制的镣铐，他倚着柱子，嘴边低声念着什么。
　　我凑近一听，他唤的是女子的名字：“桑洛…”
　　桑洛，我略有耳闻，岷山族第一美女，据说是颇有几分我的神韵。
　　他身陷囹圄却念着其他女子我也不恼，因为我毕竟已经心有所属，我们不再有干系。
　　脑海中却不禁浮现我十岁那年，桃源毁了，我身边所有人皆死于大火中，我一路寻到三途川，我误打误撞，闯进往生谷，救下被岩浆炙烤的沉华，自己却不慎跌进谷底。我意识模糊嘴唇皲裂极渴，念着要喝水，是那个细皮嫩肉较我还要小几分的男孩徒手翻开三丈深的骨头堆，拼命给我翻出清泉来。我饮泉清醒时，见他双手十指皮肉尽褪，白骨都露在外边。

　　“沉华。”我轻唤了他一声，他看向我，脸上一喜，显然是认出了我。
　　不过不是当年往生谷的富贵，而是昆仑虚的昭觅。
　　几个月前，是他们魔众擒我欲烹，而今天他沉华是我流渊的阶下囚，风水转得可真快。
　　“你可是来救本君的？本君记得上次你提过要本君纳你为侧妃，想必那时便看上本君了。你若将本君救出去，这事能成，本君立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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