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萤

　　第二天，轩怡带着行李和奶奶一起到了学校。
　　轩怡本打算自己一个人到学校的，于是在整理行李时，只拿着一个手提包，按着三天的换洗量挑选衣物，所挑的尽是耐脏耐磨的短袖长裤，换洗的内衣裤袜则多挑了几件，以备不时之需。再向奶奶要了床毛巾毯，对角折叠再卷起来，用绳子一绑正好塞在塑料桶里。轩怡估摸了一下，一手提包，一手提桶，身上再背着床草席，简单清楚，负重不多，便于行走，便利索地将东西码好堆在书桌边。
　　临睡前，老陈和奶奶进屋来，和轩怡闲话。
　　起初的闲话，多是今天到校的见闻，气氛轻松，老陈时而在边上插嘴，添油加醋，更是乐趣融融。可渐渐地，奶奶的话不自觉地多了起来，仿佛有千百般话语言道不尽，坐车安全、老师恭敬、同学和气、读书用功、躲风避雨。。。说着说着，便说到了感冒生病、躲灾避险上来。
　　老人不禁潸然落泪，之前因车祸失忆所憋在心中的苦闷便毫不遮拦地倾泻了出来。
　　轩怡也红了眼，看着身边的老人涕泪交下，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直挺着上身前倾，拉着她的手认真地听。老陈则站在床边，一脸沉寂地看着妻子哭泣，并不相劝。
　　奶奶絮絮叨叨，渐地断续声弱，不知过了多久，只剩下轻声的抽泣。屋里的气氛显得窒息，连一声叹息都不没有。爷爷和她都没有作声，两人如雕像般一动不动。
　　终于，老人止住了哭泣，用手帕在脸上一通擦抹，将眼泪鼻涕一并收了去，自言自语地责备了自己几句，才抬起通红的眼睛看向两人，见两人都不言语地僵着，无不尴尬地转移话题道：“轩，行李整理好了么？让奶奶瞧瞧。”
　　“噢。”轩怡心里虽不情愿，可三人间终究打破沉默。她连忙跳下床，将行李拿到床上打开。
　　奶奶简略地翻了翻，便是责备，“就这么少？女孩子家，这些衣服哪够。”更是不由分说地打开了衣柜，帮着挑选了起来。
　　“奶奶，这些够的，我是去上学，穿得朴素点好。”轩怡跟在奶奶身后，连忙劝阻。
　　“这哪能行，女孩子得穿的漂亮点，咱们陈家的姑娘，怎么能被别人比下去。”奶奶边翻边埋怨，不时地将挑选好的衣物从衣柜里丢出来。
　　轩怡看着丢出来的衣物，尽是颜色鲜艳，材质光鲜，款式不一的衣物，不禁皱起了眉头。“奶奶，这些衣服都太显眼，这怎么穿去上学啊！”轩怡边说边将床上的衣物拿起，重新塞回衣柜。
　　“轩，听奶奶的没错！”老人霸占着衣柜，一把抢回轩怡手上的衣物，又丢回了床。
　　“爷爷！”轩怡拗不过奶奶，只得向一旁不语的老陈求助，却发现老陈的目光里含着笑意，分明是默许了奶奶的行为。
　　轩怡没了办法，只好坐回床边，看着奶奶将一件件衣服塞进手提包里。不一会儿，奶奶便起身离开，留下一床的衣服和无可奈何的轩怡。
　　轩怡无奈，伸手摩挲着手边的一件淡蓝色上衣。它的色泽光鲜，凹凸的花纹图案占据着领口，十分地艳丽。她将它拎起来向老陈抱怨：“爷爷，这能穿到学校去么？”
　　“这可以平常穿，放学后穿，和同学出去玩的时候穿。”老陈一口气说了几个场合，差点把轩怡给气背过去。
　　“爷爷！”轩怡微微恼怒，才发觉老陈也有不正经的时候。
　　“你爷爷说得对，不上课的时候可以穿啊，去同学家、跟同学出去玩、和同学拍照的时候都可以穿，没事在宿舍里照镜子的时候也可以穿。”奶奶返回了屋来，手上拿了个更大的手提袋，开始往里边装衣服。
　　“奶奶，这两袋衣物，我一个人怎么扛啊，就少拿点，整成一袋好了。”轩怡转换策略，和奶奶商量了起来。
　　“谁说你一个人去，明天我和你一块去。”奶奶一句话将轩怡堵了回去。
　　“奶奶，这就不用吧，不就去县城么，我一个人又不是没去过。再说了，您这么大岁数，怎么能让你背东西。。。”轩怡言语焦急，再次相劝，更是央求地看向老陈，却发现老陈那看着自己的眼神，一如下午河边同行时的注视。
　　耳边想起下午老陈的那番话，轩怡不自觉地降低了声调，放下了阻止的手。。。

　　于是，当她们出现在校门口，两个人都满满当当地提着东西。轩怡十分地不解，奶奶怎么能整出那么多东西来。
　　进了学校，她先将奶奶带到宿舍楼前，将东西放下，自己跑到教学楼四楼找楚老师。楚老师正在办公桌前批改作业，见她进来，便拿出一个文件袋，在她面前打开，将饭菜票、宿舍钥匙、课程表等袋内物品一一清点，又装回文件袋内，递给轩怡。
　　轩怡道了声谢，正要离去，楚老师却道：“昨天，不好意思，没能送你们。”
　　轩怡摇了摇头，“是我的不对，老师不责怪我就好。我奶奶还等着我，我先下去。”
　　“那好，下午第一节是我的课，你上课前到办公室来，我带你去教室。”楚老师摆了摆手，放轩怡离去。

　　轩怡下楼的时候，正是上课期间，楼道里一个人都没有。楼梯间回响着教室里老师讲课的声音，洪亮而清晰，阳光透过墙壁的窗格，明亮艳丽，清风穿身而过，轻柔舒畅。这里有新的同学、新的老师，没有人知道自己的过去，一个美丽新世界的大门正徐徐地向着自己打开。轩怡感到十分地惬意，轻快地颠着脚尖蹦下了楼。
　　与奶奶汇合后，两人一同将东西搬进了宿舍。宿舍里，自己的书桌上已整齐地堆着书，占满了半个桌面；原先自己床上的东西已清扫一空，只留下空空的床板；衣柜门上贴着一张纸条，写着“请用此柜”，想必是同屋姑娘的温馨提醒；屋子也打扫干净，全没有昨天来时随处挂着的衣物。轩怡感到了同屋姑娘的热心，看来是个好相处的舍友。
　　轩怡将草席解开，摸了摸床板，没有灰尘，便要将草席往床上铺。
　　奶奶却连忙出声阻止，“轩，床板还是先洗一下，现在阳光正好，在外面晒一下，很快就干。”
　　“可我摸了没有灰尘，应该是昨天有人帮着擦过。就不用麻烦了。”
　　“那哪行，床还是要自己擦洗过才放心。”奶奶坚持。
　　“可奶奶，这得搬到楼下去，这么重，下次我叫虎子他们帮忙，我自己洗好了。”轩怡想着尽早让奶奶回去，不要累着。
　　“你不帮忙，那我就自己搬。”老人家起了固执，不管轩怡，自己弯腰去提床板。
　　“我来，我来。”对于老人的坚持，轩怡总没有办法。
　　两人将床板抬到了楼下。轩怡抢着提水擦洗，动作迅速，胡乱地洗了一遍。可奶奶却不放心，又重新洗了起来。
　　于是，宿舍前出现了这样一幅有趣的场景，轩怡一边抢着做，一边催着奶奶回去，奶奶却按着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地将她做过的事情又做了一遍。
　　几个来回，轩怡没了辙，只得袖手立在奶奶身边，看着她忙碌。

　　“陈轩怡？”身后传出一声询问，待轩怡转过身，便瞧见一个姑娘一脸的高兴，三步并两步地上来，拉着轩怡的手不放。“真的是，真的是你。”
　　“你是？”轩怡疑惑。
　　“秀兰啊，”那姑娘见轩怡不认得她，失望地撅起了嘴，“我们是初中同学啊，你忘了么？”
　　“不好意思，你是。。。”轩怡依旧疑惑。
　　“我们初中同班了三年。那时你的座位在第六排，我在第三排。”秀兰简单地介绍了自己。
　　“噢，秀兰啊，我好像有点印象。”轩怡恍惚了一会儿，提声道。
　　“真的！”秀兰高兴地问。
　　“嗯，”轩怡回道，“噢，这是我的奶奶。”她指着身边正在洗床板的奶奶。
　　“奶奶好！”秀兰大方地叫着。
　　“哎，好！”奶奶一边忙碌一边回答。
　　“秀兰，你这是？”轩怡问。
　　“刚吃完饭，回宿舍。你不会是新来的同学吧？”修兰突然醒悟。
　　“太好了，轩姐居然跟我同一宿舍。”她兴奋得差点儿跳了起来。
　　“是，是，”轩怡笑着回答，“哦，都到吃饭的时间啦，真快。”
　　“奶奶，东西放一下，我们去吃饭吧。”轩怡忽然有了劝说奶奶的理由。
　　“再差一点就完了。”奶奶依旧埋着头。
　　“秀兰，可以的话，带我们去食堂好么？我刚来。”轩怡回头问。
　　“好啊！”
　　“那这样，我帮你把东西拿上去，顺便取一下饭菜票，你帮我叫奶奶别干了，行不？”轩怡用央求的眼神示意秀兰，更是抢着上前拿她手里的东西。
　　“好啊。”秀兰一口答应，笑着走向奶奶。
　　午餐，轩怡和奶奶在食堂打了饭。荤菜不多，只有两样，轩怡打了齐。不知是不太适应人多的场合，还是饭菜不合胃口，奶奶有点拘谨，简单地吃了几口饭和青菜后便停了碗筷。
　　轩怡见肉菜未动，便知道奶奶又是舍不得，便夹了些在奶奶的碗里。
　　奶奶嘴里嘟囔着，嫌弃这里的饭菜吃不惯，却又叮嘱着轩怡不要浪费，看着她把菜吃完。轩怡拗不过老人的坚持，这顿饭吃得有点多。
　　饭后，奶奶不顾轩怡的劝阻，又顶着大太阳在楼下忙活，轩怡只得做自己能做的事，将衣服放进柜里，将下午上课的书放进带来的书包里。渐渐地，轩怡的小床有了生活的气息，草席铺了上去，蚊帐挂了起来。床边有了双拖鞋，黑色，这让她并不反感。
　　随着发车时间的临近，奶奶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活，嘱咐轩怡独自生活时的注意。见奶奶又停不下来，轩怡连忙拉着她的手往外带，一边点头应承着，一边提醒她发车的时间。
　　分别终究还是来了，老人独自离去的背影在轩怡送别的目光中逐渐变小、消失，有那么一阵，轩怡心生情动，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
　　她的心思复杂，展开新生活的自己，终究还是带着旧世的身体，缠绕着牵挂，割舍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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