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情人

　　宾客们纷纷散去，亨瑞扯着僵硬的笑容一一送别，他的一位老友甚至不愿意接受贴面礼了，非常别扭地退了一步。
　　送走客人以后亨瑞转过身，笑容在瞬间荡然无存，他阴测测地看着文森特，“你真是越来越过分了，你觉得我不能打你，所以要这样乱来吗？”
　　“你即不想同我分手，也不愿意和你的家人坦白，所以我帮你一把。”
　　“帮？你这叫帮我？我没告诉过你吗，我的家庭对我的重要性！我的叔叔，他为了抚养我付出了多少，他是个受人尊敬的人，他为什么要受你的戏弄。”
　　“人无完人，在你眼里他是个受人尊敬的人，在我眼里，他压榨自己的妻子，控制自己的儿媳，他还教出来一个打老婆的大侄子。”
　　亨瑞立刻举起手来几乎要扇他一巴掌，不过他控制住了情绪，文森特站在他跟前不躲不闪，只是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等待一个吻，而不是巴掌。
　　亨瑞缓缓地放下手，最后说出来的话低沉而无力，“你没有资格评判我的家庭。”他指指门外，“你走吧。”
　　文森特睁开眼睛，像欣赏一具代表悲伤的雕塑一样静静地看了看亨瑞，然后他低下头，手插裤兜慢慢走出去。
　　他当然知道今天他做得有多过分，但是他既不后悔，更加不想道歉。他只是知道，自己又一次经历了失败的爱情，原本他以为他能把握住的，他以为亨瑞的爱能够战胜这一切，看来他想错了。
　　他抽着烟走在街角，想起他的初恋，当他爱着他的时候，那个男孩英俊而迷人，当他哭着说分手，说不能背叛家庭的时候，文森特只觉得他一切的美都消散了，仍是一样的鼻眼嘴角，顿生厌恶，他把他推下了楼。
　　后来他爱上K先生，也是全心全意地要跟他好，K先生的家人都接受他，他以为他能得到一生的幸福了，到头来，K先生想共度一生的除了他，还有外面无数漂亮的男孩。
　　直到他遇上亨瑞，一个为了他变弯了的直男，死也不离婚却最终依然割肉放血也为了他离婚的天主教徒，他承认自己飘飘然了，觉得自己又找到了真爱。当你爱上一个人，即使他打过女人，你也能原谅他，即使他粗鲁无趣，你也觉得他天真可爱，可是现在，他说那是他的家庭，他的生活方式，你没有资格评判。
　　文森特把烟蒂按灭在垃圾箱外面，弹走烟头，他继续往裤兜里掏，才想起来刚刚抽完的是最后一根烟了，他没带钱包，他到现在也学不会有计划地花钱，他买完花的时候兜里只剩下10块钱，最后那10块钱给了快递小哥当小费，现在他没有钱买烟了。
　　没有烟，他觉得连路都走不动了，扶着墙蹲下来，他面对着墙壁开始无声地落泪，向他又一次失败的爱情默默道别，或许一同道别的还有公园旁边那套豪华公寓，还有优越的生活条件，永远花不完的零花钱。
　　他想我这个时候还在心疼失去的这些身外物，果然是个俗不可耐的寄生虫呵。
　　艺术是什么？艺术是人类文明的寄生虫，没有生存，何来艺术？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文森特背对那人摇了摇手，“谢谢，让我一个人呆着。”
　　那人还是锲而不舍地拍他的肩膀，文森特已经哭得抽泣起来，他扭过挂满眼泪的脸，不耐烦地说：“我说了……”
　　亨瑞站在他跟前，表情还是冷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温柔脆弱，是的，今天他也觉得受到了伤害，现在他发现原来有一个人，自作孽地在这里哭得比他还伤心。
　　“你看看你，一个男人在大街上哭成这样，丢人现眼。”
　　文森特揪痛的心突然放松了，好像那痛楚也突然不见了，只是他哭得更凶了，肩膀都在抽，他想张嘴，嘴巴一动哭得更厉害了，他扑上去抱住亨瑞，颤抖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很过分……对不起……”
　　“现在知道说对不起了？”
　　文森特稍稍平复了情绪，接过亨瑞递来的纸巾，这是下午在花园餐桌上随便抽的，揉在裤兜里，看着实在不干净，不过文森特也不能讲究了，他擦干眼泪，擤了鼻涕，觉得自己又充满了活力。
　　“不过我不后悔。”他拧着脖子说道。
　　亨瑞白了一眼，在他头上佯装拍了一记。
　　“以前看你，觉得简直像天上的神仙，可以不吃不喝，现在一脸的眼泪鼻涕。”
　　“那你不爱我了吗？”
　　“我希望自己不爱你了，可是又控制不住出来找你，我怕失去你。我想你是因为太爱我了，所以这么急切地逼我出柜，不能给我一点心理准备。我之前的态度也有问题，表现得我好像根本没有出柜的打算。出柜，我还是不习惯这个词。不管怎么说吧，你能不能……以后让我自己来。我想你这样娇气的大少爷都能和家庭决裂，我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是我还不希望最终和我的家庭决裂。他们不是完美的人，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要抛弃我的家人，这才是家庭的意义，不是吗？”
　　“如果他们不接受你呢？”
　　“那是他们抛弃了我，但是我不会抛弃他们。”亨瑞伸出手来。
　　文森特破涕为笑，高高兴兴地牵住他的手，两个人并肩往回走。
　　“这是你家附近，你不怕别人看到吗？”
　　“怕。”
　　“那你还牵着我的手？”
　　“这不是晚上吗，远远看过来，人家以为你是个女人。”
　　文森特咬着牙，只是现在不能再发脾气了。
　　“先说好了，如果我不想出柜，你不能把我推下楼。”
　　文森特在他小腿上踢了一脚，“你以为今天以后，你还能在柜子里躲着？”
　　“圆个谎就好了，反正疯疯癫癫的艺术家不止你一个。”
　　文森特觉得亨瑞又恢复了天真和愚蠢，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居然以为大家还不知道吗？他要怎么圆谎呢，就因为艺术家疯疯癫癫的，就可以和这个人划清界限？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出柜？”
　　“不知道，也许十年八年吧，你等得了吗？”
　　“呸，那我可等不了。”
　　“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非要让我和家里闹翻呢？你自己没处理好家庭关系，就想拉我下水吗？这样做可太过分了啊。”
　　“我也不明白，你的家人又没有用经济制裁的手段逼迫你，你为什么不能出柜？”
　　“我不想伤害他们。”
　　“可是他们在伤害你。”
　　“我宁肯是他们伤害我，也不想我伤害他们。”
　　文森特觉得，亨瑞的大男子主义已经无可救药，跟他的粗鲁愚蠢一样，可是他现在离不开他了，各种层面上的离不开。
　　“还有，别再说出柜这个词了，我不承认我是同-性-恋。我爱上了一个男人，这没错，我承认，可是那也不代表我是同-性-恋。”
　　文森特朝着一个没人看到的方向翻了个白眼，他想你就死撑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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