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时光亲吻你

　　慕西沉这天下午最后一节课去了趟副校长办公室。

　　随着德圣利克来校交流的时日渐进，交流赛小组所制作的机器人也大体成型。今天便是验收成果的日子。

　　当着各校领导的面展示了番小机器人的个中性能，校领导频频鼓掌。

　　这个机器人还是他们科技小组的成员在参加上一次科技比赛时制作的，耗时近三个月。慕西沉在此基础上做了升级改良，有它在，赢过德圣利克应当不成问题。

　　成品展示完成时已是放学时分，校领导对他们的所呈现的结果都十分满意。机器人电路板收整起来费时，副校长称可先将机器人留在办公室，让他们早些回家。

　　慕西沉应下来。

　　从副校长办公室离开时学校大部分人已经走尽了，慕西沉告别了小组成员，独自敲响了齐主任的办公室。

　　“慕西沉？”

　　齐主任在今天成果展示时也在，自然看得出他今天心情似乎不大好。

　　方才在进行成果展示的时候，他就一直默默站在角落全程没怎么讲话，只在领导问问题而组员答不清时才简言少语地说几句，虽还是一派稳定从容，可明显心不在焉。

　　见他居然主动来找了自己，让她不禁有几分讶异，问：“怎么了？”

　　慕西沉微颔眸，手掌不由自主抵住校服的左衣兜。
　　那只小狐狸还躺在那里。

　　默少顷，他抬眸，声线低喑，“齐主任，有件事想麻烦您。”

　　-

　　今天的天有些阴，没有夕阳。小镇一入了夏总是多雨。

　　晚上回到慕家，慕西沉在桌前坐下来，从兜里取出那只小狐狸。

　　小狐狸被放在一个塑封袋里，塑袋表皮上坠着台灯浅黄的光斑，也映淡了它身上的污渍。

　　中午他将它拾回来后，就已经先用洗洁剂先简单冲洗过几遍。可惜那油污浸得太深，它的脸上、身上都沾染了深色油块。

　　默默看着，他想起不久前蒋老师的话。

　　今天他请求齐主任出面向蒋老师讨要那条腕带，齐主任欣然应允。可蒋老师却什么都不肯还。
　　齐主任好言好语和蒋老师商量了挺久，最终达成了协议，同意如果他能够在这次交流赛上赢过德圣利克，他便将腕带还他。

　　将小狐狸握在手里紧了紧，慕西沉悄声出门。

　　月凉如水，静夜里的蝉鸣叫声微然，星星躲在云层里沉睡。

　　这个时间，慕母和慕茵都已经睡下了。慕西沉放轻动作取了个水盆，到洗手池旁接水。

　　慕家的自来水还是直通的地下水，即便是夏季也刺骨冰凉。他将小狐狸浸泡在水里，用小刷子沾了洗衣剂轻轻在它身上仔细摩擦。

　　冷色月光将少年手背的肤色映得更白，他的指尖渐渐泛出红。

　　等一切都完成，月亮也已经爬到中天。

　　小狐狸干干净净躺在少年发红的掌心里，抱着心笑得欢喜。

　　-

　　姜染这天晚上放学没有直接回吴家，而是和程星月到景区外不远处的青石巷压马路。

　　夜风微凉，她的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系在腰上，一头棕色长发散下了，任风吹着，被路灯晃出一点偏红的光。

　　程星月看得出姜染心情不好，从一来起就嘻嘻哈哈地在讲笑话逗她。姜染偶尔捧场似的弯弯唇角回应，多数时压根不做反应。
　　渐渐的程星月也没成就感极了，脸色丧下来，半哄半劝地去拱她的肩。

　　“怎么了你，丧丧气气的，装好歹也装得像点好不好啊，有人把你魂勾走啦？你今天这么不高兴，到底怎么了嘛。”

　　“没。”姜染失笑勉力向她弯弯唇角，极淡地应了声。

　　“因为慕西沉？”

　　听到这个名字，姜染一愣，继而有点烦躁地蹙了眉，“跟他有什么关系吧。”

　　“嘁！”程星月嘁她，“别装！”

　　今天中午，姜染没同他们一起吃饭，也没回吴家，程星月就猜测到她大概率是去找了慕西沉。

　　她又不瞎，从来云坞的那天起，她就已经看出这两个人之间那股欲语还休的不正常气息了，加上从张阳刘枫那儿听来的她先前的各种光荣事迹，无一不证明他俩有问题！

　　而从她中午回来后，她的情绪就有些不对了，一整个下午几乎都失魂落魄没主动说一句话。到下午课前慕西沉回来，还非不由分说要和她换座坐。搞得程星月在慕西沉身边如坐针毡地坐了一下午，差点被他冻死了。

　　所以她几乎百分之千确定她今天心情不好，绝对和慕西沉有关！

　　姜染现在不想提他，一想起下午的事，心里那股躁意跟委屈又止不住地升起来，说了句，“没装。”

　　只是语气有些闷声闷气。

　　程星月心下唉了一声摇摇头，也不追问了，索性换了个话题，“不过染染，你说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呀？以前追你的人那么多，你怎么偏偏看上他啦？你说他这人，虽然长得嘛……是挺好看的。但是也太冷了，也太闷了，我今天跟他做同桌一下午，这样的人，估计也没什么情趣的吧……”

　　姜染的思绪明显还停留在她说的另两个字上，她一怔，“……喜欢？”

　　“对啊。”程星月眨巴着眼睛道：“你不是喜欢慕西沉吗？”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上的泥层里一破，迅速发了根生了芽，一下子见到光。
　　姜染有一瞬的怔忡。

　　很快，意识到程星月还在等她的话，姜染迅速回神瞅了她一眼，嗤声笑了，“谁喜欢他！”

　　“不喜欢，你还那么撩拨他？”

　　她轻哂，神采有几分漫不经心，散漫说：“只是当初宋之帆说把他搞定，为了能在一中行方便，撩着玩罢了。”

　　“切！”程星月却嗤之以鼻的比她还厉害，鄙夷，“这话你也就留着偏偏你自己吧，想蒙我，门都没有！我还不知道你？”

　　“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程星月骄傲地仰起头。

　　程星月认识姜染这么多年，一直觉得姜染可谓是口是心非的最佳典范。

　　喜欢的不说喜欢、讨厌的阴阳怪气。想要的，也从不说想要了，而是要么直接上前去夺，要么夺不到时，就干脆撒撒手完全放弃——即便拼尽全力，也要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旁人所见的姜染，张扬、不驯，漂亮恣意，仿佛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在乎，所以也活得潇潇洒洒。

　　可是只有他们这些最临近的朋友才知道，她不是什么都不无所谓的，也不是什么都不在乎的。

　　只是因为太在乎，所以害怕失去，更所以在没得到或失去的时候，干脆就佯装不在乎的样子，以免让别人堪透了软肋。
　　——没人能护住我的软肋，那么我便自成铠甲。

　　程星月一直记得她有句至理名言，每当她失意难过，他们这些朋友劝她哭一哭时，她总不止一次地笑着说过。

　　“哭？我干嘛要哭。”
　　“笑要大声笑，哭要躲起来哭。这样才酷。”

　　可她有时候可能连自己都忘了，她也只有十七岁，她也只是个没长大的少女。

　　偶尔脆弱，偶尔委屈，都不是有罪的。更何况会在别人面前哭的孩子，才会有糖吃……

　　……

　　与青石巷一墙之隔的白石巷，一个情景剧组正在工作。

　　云坞镇的青石巷与白石巷这一代是景区外一处商业区，风景幽美文艺，巷中有不少小店装修精致各具特色，也将这里渐渐发展成一处网红打卡地。

　　每年春夏两季，巷中的风景也是绝佳，也就此引来不少剧组来此取景。

　　剧组正在做前期筹备工作，各部门负责人正在调试设备。各种轨道、电线等杂物堆了一地。

　　孟拓和跟班共举着一个长杆话筒，随着收音师的指挥调整位置。

　　收音筒太沉，一动不动举久了难免手酸。

　　跟班一个没撑住，手忽然震了一震，收音筒便向下一斜，“咚”地磕在墙壁上。

　　正在监控器前看运镜的副导演顿时摘了耳麦摔在桌上就开始怒骂，“怎么回事！到底能不能干了？不能干赶紧给我滚蛋！今天这都都第几次了？因为你们耽误了多少事！两个废物！”

　　孟拓身后的跟班一瞬生了戾气，撂下话筒就要上前。
　　孟拓却抬手将他阻止，细微对他摇摇头。

　　他接着向副导好声好气道了几句歉，副导却气急败坏，又骂骂咧咧地斥责了好一会儿，才让他们走远，再试试下一场的收音。

　　不远处有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坐在长椅上补妆，见状发出了几声嗤笑，瞟向他俩的眼神有点嘲笑意味。

　　一直走得离远了剧组核心，跟班终于愤愤道：“妈的！绝了，明明是雇咱们来给他们帮忙的，还这破态度！谁他妈欠他们的么！”

　　“小点声。”孟拓指指头顶的话筒嘘声提醒，“录着呢。”

　　跟班如临大敌地捂了捂嘴，见远处的副导跟演员们正在说笑，压根没注意到他们这边，这才松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说：“他奶奶的！幸好干完今天就不干了，又不是他家奴才！凭什么……”

　　“忍忍吧。”孟拓神色却淡，“给钱的是爷。”

　　这个情景剧组录音的工作是别人介绍来的，介绍人当初只说有个小剧组缺两个打杂的场务，要人要的急，只需要干两天，问他们愿不愿意来。

　　这种小剧组给的钱不多，但聊胜于无。索性应了下来。

　　按理说他们俩算是来救急的，可这两天待见没得到半点，反倒受尽了白眼和辱骂。

　　远处副导像是和演员说完了，朝这边喊道：“欸！你们两个干嘛去？谁让你们跑那么远的！成天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废柴！……”又骂骂咧咧起来。

　　跟班气得直攥拳头。

　　孟拓脸上倒云淡风轻，随眼瞥向副导身旁那几个演员。演员也正不咸不淡地笑着看着他们。他不禁极淡地哂了声，有几分自嘲。

　　命可真贱啊……
　　有的人天生在高处备受追捧，而有的人，生来命如蝼蚁，即便使尽全力，却还是要被人踩踏自尊。

　　-

　　这一边，姜染笑了，说：“真没有。”

　　“得得得。”程星月也不想跟她争辩这个，又换话题，“不过说真的，染染，我觉得吧，你要是真喜欢慕西沉，倒是真可以和他试试啊，你……”

　　姜染打断纠正，“不喜欢！”

　　“……好好好不喜欢，不喜欢。”程星月乐了，暗笑她真是死鸭子嘴硬，表面灵机一动又笑起来，“那敢情好，既然你不喜欢，那明天开始我就去撩他喽！反正他这人吧，冷是冷了点，闷是闷了点，但再怎么说，长得是真得挺好看的，成绩还好，我还挺……”

　　听她这么说，姜染愣了愣倒忽然板起脸，在她絮絮叨叨的间隙急急地说了声：“你敢！”

　　程星月心下瞬间一阵狂笑乐了，故作嗔怪道：“哦呦~某些人不喜欢，还不让别人喜欢，怎么这么霸道哦！”

　　“……”姜染不想和她说了，大步往前走了两步拐进青石巷子里。

　　程星月看着她的背影偷偷笑了笑，上前勾住她的肩，“那就‘玩玩’喽？”

　　姜染一怔，不解看她，“玩玩？”

　　“对啊。”程星月：“你说的啊，既然你撩他只是玩罢了，那就‘玩’到底喽，不然游戏玩一半，有什么意思呀。”

　　居然还在说慕西沉。
　　姜染不想说这个，无语地瞟了她一眼，抬手去拨肩膀上她的手。

　　程星月将她又勾回来，“哎呀，说真的呢，反正你是知道我的，一向是及时行乐的主！‘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既然有这么一个目标了，干嘛放开啊，赶紧抓到手啊！”
　　“而且不说别的，就光说慕西沉这个人，就真的挺极品的！……不是贬义的那种极品啊，就是……他这个型，很少见。气质，长相，都很有那个味道，这么个极品，你还不抓住了，难道眼睁睁看他成别人的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姜染都被她说笑了，抬手去拍了下她的手。

　　听她夸赞慕西沉，莫名的她的心里竟也生出了丁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意，驱散了她心里原先的躁。
　　她低了低睫极微地翘了下唇角。

　　“我说真的呢！”程星月嗔怪，“我要是你，我明天就跟他表白去，先下手为强再说呀！凭你的魅力，还怕他不败到你石榴裙下么？至于生气什么的，等到手之后再慢慢调教呗！反正啊，我这几天是看明白了，学校里觊觎他的小姑娘是好~多~啊~~~有你在她们不敢造次，但你要是这节骨眼和他冷战生气，就不怕她们趁虚而入了？连我都想——”

　　姜染瞪过去。

　　程星月笑了，手安慰地抚抚她的肩，连哄带劝，“不想不想！我都想都不敢想！除了我们染染小仙女，谁能配得上他呀！我们染染仙女的人岂是凡人敢肖想的。”

　　姜染嗔笑打她一下。

　　再回神，姜染不觉怔了怔，若有所思。

　　表白……？

　　这两个字刚从心里一过，她心跳不期然快了一拍，手心都开始发烫。

　　她还从没想过……

　　两个人沿着巷道一路往巷口走，走出巷口时，未发觉临巷的巷口拐角站着的两个人。

　　孟拓的跟班看见她的背影便惊讶，“哥，那不是——”

　　孟拓悄声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视线也漫不经心落在那道影子上，微眯眼，片晌散漫轻笑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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