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清情（清穿）

　　康熙五十二年三月十八日，六旬万寿节，康熙皇帝在乾清宫举行千叟宴，大宴群臣，参加宴会的，足足有上千余人。各级大臣、地方上有品级的官吏，再加上一些个文人学士老叟儒生，济济坐了一堂。
　　照例先是皇上发表演说，无非是即位多年文治武功方面的总结，如今国泰民安歌舞升平人心不古之类的话。康熙已六十大寿，精神却仍健硕得紧，足足半个时辰口沫横飞也没显露半分疲态。及至最后还是老规矩说道：“朕年事已高，养育子孙数众多，这要感谢列祖列宗啊，至于江山社稷，四海升平，和在座的列位臣工更是分不开。大清是朕的，也是你们的。就让朕的皇子皇孙们替朕向各位敬上一杯，记着，每一桌每一人都要敬到啊！”
　　皇子阿哥以及大一些的皇孙自然奉命开始循着各桌敬酒，皇上自己也与同桌的重臣学士畅怀开饮高谈阔论。
　　正当兴致浓如酒，微熏扶上头时，忽听得乾清宫门外响起吵嚷之声，一片欢声颂语里是格外刺耳，皇上正要遣了小桂子去瞧个究竟，只见十四阿哥手扯着十三阿哥推推搡搡进了大殿，十三阿哥一边还死死拽着一个奴才。
　　皇上脸拉了下来，还未及传两人，两人已直直朝自己这桌蹭了过来，到了面前，十四阿哥方才放开十三阿哥，脸上一团怒气。
　　“皇阿玛吉祥，儿臣恭祝皇阿玛万寿无疆，仙福永享。”十三阿哥手里扯着奴才一点也没放松，倒没忘了礼数，躬身先给皇上请安祝寿。
　　十四阿哥也上前行礼道：“皇阿玛吉祥，儿臣祝皇阿玛寿与天齐，福泽万世。”
　　皇上蹙紧眉瞅着两人，鼻子里哼出一声道：“酒过三巡了你俩才姗姗来迟，不赚丢丑也罢，还闹出声响来引众人瞧热闹，好啊，这等寿礼朕还是头一回瞧到！真是朕的两个好儿子！”
　　“皇阿玛有所不知，儿臣之所以来晚，乃因为家里遭了盗贼，儿臣忙着抓贼才来晚了。”十四阿哥答道。
　　“说谁盗贼呢？”十三阿哥凑上前回了一句。
　　“谁被当场捉住就是谁，还想抵赖不成？”十四阿哥对十三阿哥怒目而视。
　　“两个不中用的东西都给朕住嘴！”皇上气得大喝一声，“前儿个听着你两人在上驷院争马闹了一场还赚不够，今天变本加厉闹到大殿来了，真个是越发出息了！”
　　又转向十三阿哥道：“你拽个奴才在手里做什么？莫非这就是盗贼？”
　　十三阿哥正要答话，十四阿哥抢着道：“儿臣家里遭了盗，皇阿玛应该问儿臣才对！”
　　皇上脸上笼着一层霜，转向十四阿哥道：“你倒说来听听，遭了什么盗，失了什么物，要闹到殿前方才罢休！”
　　十四阿哥瞧一眼十三阿哥回道：“皇阿玛，儿臣早早出了府准备入宫来贺寿，不想走得急竟忘了腰牌，赶紧遣小厮回去拿啊。也不过是十来步的路程，小厮竟一去不回了。儿臣心里又急又纳闷，这奴才莫非卷财逃跑了不成？儿臣家里缺金少银的，也不至于啊。左右等着不来，儿臣只好自己赶回去瞧个究竟。不想回去一瞧，府里正大张其鼓在抓盗贼，那盗贼不是别人，竟是十三弟！”
　　皇上听到这奇怪了，问道：“十三还有什么缺的，巴巴儿去十四府里盗什么？”
　　十三阿哥不出声，十四阿哥冷笑一声继续道：“皇阿玛万想不到，十三盗的，就是儿臣遣回去拿腰牌的小厮！”
　　皇上更奇了，盯着十三阿哥拽着的人，那奴才一直低垂着头，瞧不清面相，就问十三阿哥道：“你要个大活人做什么？抬起头来给朕瞧瞧！”最后那一句是对着小宁子说的。
　　十三阿哥拽着的人的确是小宁子。她跑着回去给十四阿哥拿腰牌，却想不到十三阿哥一早等在府里，手里拿了十四阿哥的腰牌，只问自己答不答应去雍亲王府，若不答应他就要来强的。小宁子想不透十三阿哥为何单拣今日这要紧关头来逼如此纠结的问题，左右僵持不下，十四阿哥就回了。
　　十四阿哥瞧十三阿哥竟敢登门闹事，扯着就要去皇上面前评理。十三阿哥倒像是专程等着十四阿哥的样子，也不辩驳，两人拉扯着就一同入了宫，十三阿哥临走还死拽着自己不放。好求歹求，最后十四阿哥都不耐烦扔过一句话：“没你在，赃物去哪寻哪？”
　　小宁子没办法，只得被拖着进了乾清宫。
　　这回子皇上听了前因后果，命她抬起头，她心里抖得慌，不知道自己这宁格格的相貌被皇上瞧了会有什么连带反应，皇上以及满桌重臣似乎都等着她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一眼，一点声息也没有。她颤颤危危抬起头，飞快扫了皇上一眼，又垂下眼睑。
　　皇上看到这奴才不过一张眉清目秀的小脸，长得好的奴才多的是，莫非十三改了喜好？这一想不打紧，皇上心里一把火就要烧起来，自己对十三千宠万宠，竟宠出个断袖来！当着一桌子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问十三阿哥道：“十三没什么话说吗？”
　　十三阿哥早等着皇上问他话了，赶紧上前回道：“皇阿玛别只听十四弟的，儿臣冤得很。儿臣也是早早出了府要入宫来的，不想经过十四弟府外打眼瞧见一样东西，仔细瞧竟是十四弟的腰牌。正好这小厮回头来寻，本来交与他也就完事了，可儿臣瞧着这小厮的面相，竟像极了儿臣日思夜想的一个故人，便拉了他到十四府里想问个明白，哪知十四返回来瞧见就污我盗了他的小厮。儿臣想着，十四弟这信口龇黄也罢了，若论到腰牌这档子上，十四还要给我这哥哥道声谢呢！”
　　皇上听着十三阿哥话语牵强得很，分明是强辞夺理，十三向来是个稳稳当当的人，何故今日要出这个彩？细想十三的话，像极儿臣想日思夜想的一个故人，便又向那小厮瞧去。这回再瞧，自己竟也觉着几分眼熟，不禁又多瞧了几下，陡的就想想一个人来，陈诜的女儿可不就长得这般模样吗？为了老四逼宫，她还扮成太监来见过朕，那秀气清爽的小子装扮，就跟眼前这小厮一般无二！
　　十三阿哥的心思真如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了，皇上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什么拾到腰牌，日思夜想的一个故人，扯着面见朕评理，原来都是十三设的局！而这个局，就是要请朕进去！十三啊十三，为了老四你连朕也敢算计！皇上心里冷冷哼了一下，脸上不动声色道：“两人各说一词，朕听着都很有理。如今赃物既也在此，朕就断了这桩公案。十三从府出宫不用经过十四府，朕没说错罢？从这点瞧就有寻衅的赚疑，朕罚你给十四赔个礼，做哥哥的得有个哥哥样。十四也不必往心里去，一个奴才就让你们跳脚的，这赃物就算充公了，免得兄弟再生猊嫱。你们服不服？”
　　十三阿哥恭恭敬敬地道：“皇阿玛说得是，儿臣也有不对的地方，愿意给十四弟赔罪。”
　　十四阿哥听着皇阿玛虽怪责了十三，语气里仍有偏帮的意味，又闹不明白十三如此轻易就顺了皇阿玛的意，到底是何意思？也不好说什么，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一边却有个声音突然插话道：“皇阿玛，儿臣有句话想回，不知皇阿玛准吗？”
　　皇上瞧过去，八阿哥不知何时到了桌前，隐忍的脸上挂着薄怒。老八也来搅和？皇上面露不快，发话道：“案已定论，不必多说。”
　　八阿哥斗胆道：“皇阿玛也没盘查清楚就将赃物充了公，儿臣心里不服。”
　　“哪里没盘查清楚？”皇上斜睨一眼八阿哥，越发脸黑了。
　　“这赃物原本是儿臣的奴才，十三十四为了这赃物闹上大殿，儿臣好歹也有一份责任。是儿臣没管教好，理应发还给儿臣，由儿臣处置。”八阿哥说得一板一眼。
　　好啊，听着大家都有理呢，到底不过因为这奴才长得像陈诜的女儿！皇上心里才刚压下的那把火又腾起来，“老八既不服，朕就改将这奴才砍了脑袋！没伺候好十四，又惹了十三，算是渎职一项；再者胤禩管教无方才是罪魁，代主受过这是第二项。将他砍了你们几个也就清心了！”
　　八阿哥默然了，十三闹的这个局，八阿哥一听就明白是咋回事，皇阿玛明摆着不想他们几个再接近小宁子，而皇阿玛的心思，八阿哥拒绝再深思下去。
　　“皇上，奴才知道这当儿没说话的份，可是——”正当大伙儿以为事情就此了结，小宁子突然忍不住说话，大家都将她看成透明自说自话，自己虽然是个不值钱的奴才命，倔脾气一上来也管不了那么多。
　　“可是什么？”皇上竟没喝止她，还让她继续，小宁子有点意外，实在是因为她不了解宁格格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不过她抓着机会仰起脸说道：“可是皇上要砍奴才的脑袋，本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奴才好歹也是一条命，又逢今日皇上六旬万寿，奴才少不得要为自己这条命辩驳几句。”说完这几句，直看向皇上，横竖都是死，不说连机会也没有。
　　“你倒辩来听听。”皇上竟然愿意听自己说话，小宁子胆子大起来：“今日的事不过是两位阿哥吵嘴吵到了父亲面前，家事面前皇上跟几位阿哥便只有父子情谊，由古自今只见操戈止于门，没听说兄弟争端父亲要杀人的。此事说由奴才引起，奴才觉得最冤不过。若当真要扣罪名，冲着万寿节大赦在先，也理当以和为贵，先以和治家继而可以和治天下。奴才说得造次了，请皇上恕罪！”
　　众人听得一个奴才竟敢跟皇上论起道理，不由得替他捏着一把汗。
　　皇上表面上不露声色，内心里却潮湧般起伏，这等论调与陈诜的女儿何其相似！家当以和为贵，治国也当以此理，皇上之于四阿哥，先是父亲还是君王？皇上耳边仿佛又萦绕起宁格格无惧的质问和无畏的俏脸，眼前这个奴才，长得像宁格格也罢了，怎的连那股子坚定和倔强都如出一辙！
　　几个阿哥都屏息看着小宁子，八阿哥只一门心思想，若皇阿玛真要办了小宁子，为着刚才她那宁儿的倔，自己也冒死也要保了她！
　　皇上沉吟多久，小宁子就倔着脸瞧了皇上多久，终于皇上开了口：“砍头就罢了，留在上书房给朕磨墨罢！你们还有什么意见？”抬起眼扫向几个阿哥，除了十三，十四和老八面若寒蝉，却没再言语。
　　“小桂子带下去吧！”皇上吩咐身边的太监，小宁子道了一声“谢皇上不杀之恩”，跟着小桂子出了乾清宫。
　　“你们三个也不必再闹，都替朕敬酒去！”皇上丢一句话给三个阿哥，自己拿起酒杯饮了一盅。
　　几个阿哥各怀心思退下了。
　　八阿哥一转身出了乾清宫门，赶着小桂子后面唤了一声：“桂公公！”
　　小桂子停下脚步，瞧是八阿哥，躬身问道：“八爷有何吩咐？”
　　“有劳公公，借一步跟小宁子说几句话。”八阿哥瞧一眼小宁子，没想到泡茶那一日，竟是她在别苑的最后一日！
　　小桂子不好说什么，只得退到一边，静候八阿哥说完话。
　　小宁子看着八阿哥，自从知道自己貌似宁格格后，小宁子就一直想着不用再回别苑，离开这些阿哥远远的，这时看到八阿哥看自己的眼神里无限深情，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奴俾有负八爷恩情，不能再伺候八爷，请八爷珍重！”小宁子打断八阿哥的沉思。
　　八阿哥表情复杂地看着她，自己对宁儿放手，难道今天也要对她放手吗？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凄凉，请八爷珍重！
　　“这一回，我绝不再放手！”八阿哥突然掷地有声的说出一句话，转身走回乾清宫大殿。
　　小宁子半晌移动不得步子，直到小桂子在一边催道：“走吧，小宁子！”方才幽幽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遇见八阿哥，到底是福兮祸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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