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剑行

作者:姬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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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1


      门只有一道,但下落后坠向的石窟却有数十成百,远比想象中复杂。青铜铸板弥合时,下头的机关也在随之变动,当先的狗老大、双鲤和焉宁落在一处,狐儿生三人紧贴,公羊月单行,晁晨和应无心并肩,繁兮落在最后,等到了杜孟津。

      焉宁被夹在肩下,能感觉到劫人的矮子以轻功在石壁借力,那剧烈的翻滚抖动,差点儿将她胃里的酸水甩出来。她曾试着运用内力挣扎,但不知是丹田耗尽尚未恢复,还是练功不到家,与人实战差太远,总之没有成功。
      火折子被黄衣老狗吹亮,焉宁舔了舔干裂的唇,抬头一眼瞧见摔在不远处的双鲤。

      “求你带上她。”
      老狗没动,拿微光照清四壁,冷漠地走开。

      焉宁无法,只能大声呼唤:“双鲤,双鲤你醒醒,快起来!”塔内空空荡荡,起了些回音,地上的女孩儿没叫醒,但这连声喊却传到了另一头,夜叉隔着石壁敲打,找准最薄弱处,蛮力横生,一拳捅破。
      身后的花琵琶和狐儿生上前,要帮着开墙,却被老狗制止:“如无必要,别瞎动!”说着,他举烛在巴掌大的缺口前,比了个手势,“往那头汇合,我感觉有风来。”

      看他要走,是真的没机会,焉宁实在不忍放任双鲤自生自灭,因而使劲捶打狗老儿的大腿。可那老狗武功不赖,这点手段只如隔靴搔痒。上捉不到面门,下又拿不到要害,自己还被掣肘,逼得焉宁走投无路,只得糊糊涂涂去拆他裤腰带。
      身边的人终于停了下来,冷哼一声:“丫头,亏得是我对你这样的奶娃娃没兴趣。”

      “你不救她我就咬舌自尽,”一看有机会讲条件,焉宁立即接口,“你说过要让我帮你办一件事,应该便是这里,你也不想功亏一篑。”
      “先卸掉你的下巴。”狗老大不废话,叼着火折子,拿另一手扭上她的下颔。

      焉宁张嘴咬了一口,偏头避开,颇硬气道:“只一个敲门环锁便惊艳绝伦,谁知下头会不会危机四伏,不遗余力和敷衍了事只在一念间,我可以助你,也可以拉你垫背!”
      发起狠来,那姑娘竟有一股子不回头的劲儿。
      狗老儿倒不是真被威胁,不过转念一想,那穿斗篷的丫头虽是个无用的拖累,但她三番两次叫破玄机,若当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那运势也太好,若是没摔死,在这塔中乱跑,怕不是要坏事,不如放到眼皮子底下。

      看他带上双鲤,焉宁松了口气。

      三人行到尽头,在转弯处与夜叉等人相聚,随后沿着唯一的通路往前,进入一条旋转甬道。甬道两侧留有悬臂灯架,狐儿生试着点燃油灯。
      地垒大理石,而两侧乃白石所砌,遇光则炽,瞬间照清每一寸。

      几人贴着墙根走,发现石上留有漆画,一共十副,精美绝伦——

      左五画依次为:仙人招风饮玉醴,乌鹊衔得不死草,雷云万里出太玄,晦夜照林起火浣,青丘白狐媚娇女。
      右五画相对为:五芝玄涧求长生,昆吾开天引剑灵,神鸟闻得树返魂,泣血稽颡望蓬莱,沧浪不见有凤麟。

      再往前,有两只镇兽,却不是龙生九子,而是兽身人面,不似凡物。不论传说如何,一时间,所有人都相信,庾麟洲真的远渡重洋,晚年飞仙。
      “天助我也!想来这便是主道入口,只要沿着这条路,定能到达塔底核心。”

      夜叉开路,黄衣老狗领着焉宁走中,花琵琶和狐儿生辖制双鲤断后,六人都被那塔底的宝物勾了魂,一刻也未耽搁。未久,约莫下了两层高的距离,环形甬道的尽头显出露台,他们急匆匆往前,迎面正对一座悬空廊桥。
      廊桥修得极为雅致,前后起了木棚顶,挂着竹篾编制的灯笼,灯笼上缠着青藤,坠着陶瓷风铎。两侧拉桥的麻绳,足有拳头粗,密密麻麻结成网状;底端垫了齐整的木片,但并非严丝合缝,空隙处爬着藤花,透着无限生机。

      大致每七步的距离,头上便有一道弧形顶,坠着一只角铃。木造顶至少有廿十数,皆相互串联,一直连到前后棚顶。
      “那里好像有一只桃花灯台。”花琵琶夺过狐儿生手中的火折子,一边指着悬桥正心,一边缓步上前探看。

      老狗跟了两步,叫身旁的夜叉把光往回照,一抹光泽一闪而逝:“有东西。”
      花琵琶动了心,扶着木棚顶下的桩子,没忍住向前探身,想看仔细。脚下的碎石风干,咕噜噜滚落,回荡的声响惊着了她,那物什没瞧见,低头却看清桥下的玄涧。涧口不深能见底,里头黑乎乎的,只能依稀辨清生着些小花,有些像中原的佛见笑。
      但这里没有日光,花丛不是枯死,便是花叶皆如墨。

      双鲤不禁想,若这是架在飞阁流丹,姹紫嫣红的琼山间,该是如何?
      想到这儿,竟觉得这座沙塔一点也不可怕,甚至怜惜起庾麟洲。想他一代武林至尊,到晚年孑然孤独,只能在这浩渺荒芜的大漠戈壁,竭力复刻记忆里的过去,不管是中原风貌,还是所谓的仙山海路,又或者是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故人……

      老狗闷咳一声:“谨慎些,越是美丽,越是有毒。”
      他这话一落,花琵琶肉眼可见打了个哆嗦,心里头又惊又怕,一会像是被剖出心来观,一会又疑他敲山震虎,不论如何,是万不能做这出头鸟的,于是,她佯装害怕,屏着口气躲到最后。

      这下可犯了难,桥只有一人宽,两人虽侧身可过,不过行动会大大受制,谁也不愿让出空门,更不敢与人冒险。
      僵持之下,还是狐儿生先站了出来:“老大,我去看看。”
      没人上也是个麻烦,黄衣老狗看破不说破,只叫他留心。待人上桥,余下的睁着圆眼,一眨不眨,就连呼吸也短促了不少。

      狐儿生摸到正中,什么意外也没发生,不仅如此,在翻看桃花灯台时,还捡到一枚扳指,顺手就给套上了拇指。
      “过来吧,平安。”
      等人在桥对头招手,花琵琶第一个冲了过去,盯着他右胳膊转了一圈,嫉妒地嘴碎:“好东西不拿给老大,你小子想吞?”

      “怎么敢。”狐儿生讪笑一声,随即去摘手头的扳指。话虽是如此,但心里头却不怎么舒坦,他冒险探路,就算是条狗也得赏,何况还是称兄道弟的人,现今就开始眼红,算个什么事儿。
      狗老大眼神渐冷,脸上却又努力堆笑:“是谁的就该是谁的,不过这小东西放在这儿,没准是什么线索。“说完,他摊开手伸出去,摆明要拿来一观,至于还不还,难说。

      狐儿生无法拒绝,但又憋着口气,手上动作一停。
      来这虽不是贪图钱财,但怎么说也是搭伙,一路上的颐指气使都可忍下,可而今成功在即,他也不得不怀疑,这老小子贪心不足蛇吞象,会不会在最后关头吃拿卡要,如果不服,能有几分胜算?

      “哎哟,怎剥不下来?“狐儿生有心试探,掐着那扳指装模做样往外扯,扯来扯去指甲琢出条缝,他顿时冷汗直下,苦声道:”这指环脆得很,若是强拔,指不定就碎了。“
      老狗舔了舔唇:“碎了确实麻烦,就这么着吧。”

      几人继续往前,穿过一片开满荼蘼的云台夹道,迎面又上一座与方才一模一样的横桥。这一次,花琵琶有心先入手,可是狗老大已经不需要人先探路,直接让夜叉堵在前头,又顺手把狐儿生排在自己身边。
      焉宁没了位置,退后和双鲤挨着。

      垫底的花琵琶敢怒不敢言,心思全在宝贝上,甭管其他三人有什么算盘,她来这儿只有一个目的,要钱!
      也亏得心不在焉,身后便没人看护双鲤和焉宁,俩姑娘借机贴在一块。

      双鲤知他们各怀鬼胎,心生一计,忙在袖子下朝身边人挥了挥拳头,示意:你武功现在好使不?
      焉宁先点头,复又摇头,对口型道:“不行,打不过。”
      “不,不打架。准头如何?”双鲤遮着右手,比划了一个弹珠的动作,目光落在狐儿生挽起裤腿的脚脖子和腰眼上,随后把路上偷偷捡来的碎石子塞到焉宁的右手中。

      打这两个地方都不会伤人性命,最多叫人跌步扭腰,有什么作用呢?焉宁半信半疑,却还是照做,先弹了一枚朝背,又弹了一枚朝腿。
      没想到狐儿生一直警惕,腰离垂手很近,第一枚石子被他轻松夹住。但他没有立刻质问,在判定清楚方向在后后,第一念怀疑是方才嚼舌根的花琵琶暗下狠手,于是悄悄扭动脖子,拿余光去扫她的动作。

      就这么微微侧身,第二枚朝腿肚子的石子儿打了偏,将好从右侧飞过,绊了一步。略过正两相搀扶,走得战战兢兢的俩丫头,狐儿生霍然转身,狞笑抬手,把手中的武器对准花琵琶。
      偏巧那红衣女人正低头垂眉,并无不妥的反应。

      想到痛处在右,狐儿生起疑,莫不是身旁老头?

      这时,双鲤抬眼与他对视,以无辜的口吻随口道了一句:“怎么着,后头有什么?”
      花琵琶顿时醒悟,以为这白面小生气她方才说话,要趁机对付自己,登时也呵斥出声:“狐儿穷酸,你要作甚?”
      黄衣老狗本就防着他,立时在就近的木头上踏了一脚。
      底板皲裂,狐儿生向下陷,他心里头怨念全数爆发,也不顾撕破脸,拿起短剑先刺向那侏儒。狗老大早有心抢夺,尤其是夜叉在第二座桃花灯台上毫无所获时,就埋下了杀人的种子——戒子不值价,但若真是独一无二的线索,被人拿捏要挟,他可不干!

      花琵琶飞出梅花镖,镖头打断后方的揽绳,黄衣老狗趁机推掌,狐儿生从裂隙里滑了出去。但他武功不差,当即抓抹住一块板子,挂在吊桥上,拿着短剑自下往上刺脚。
      只听得一声冷哼,狗老大憋劲儿跳开,抽出夜叉的腰刀,反手将狐儿生握板子的手齐根断指,待他下落时,再斩去拇指取戒,捞进了自己怀中。

      狐儿生为求生,还想换另一只手,却被黄衣老狗无情地踹了下去。

      看着那白影坠落,焉宁捂着嘴尖叫。
      双鲤低头扫去一眼,想到埋在雪下的十八条人命,只觉得因果报应实在不爽:“人心,是这世上最厉害的武器。”

      ————

      公羊月可没什么顾忌,一落地,便贴墙听声辨别方位,正听得关键,上头又摔下来两个。人虽没落到跟前,但晁晨那个帻帽却莫名其妙砸了他一脑门。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黄衣老狗和他的泥腿子跑没了影。

      公羊月反向走了两步,轻轻拍打墙面:“晁晨?”
      没人应,但墙后说话声一止。

      应无心拿着弓,足下一旋,从转角的夹面借力往上攀,不过三息,到了顶,上头却是巨石压着根本推不动,上下夹层与他想象得差不多。
      “出不去。”
      晁晨掸衣展袂,正在低头找帽子,没听清:“你说什么?”说完,刚直起腰,身后的墙瞬间塌了下来。

      公羊月收剑,大步流星跨过破洞,和应无心干瞪眼:“晁晨没跟你一起?”
      应无心摸了摸鼻翼:“他在你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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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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